这话和问话的语气实在是不太像是出自一个绝顶高手,在场另外三人俱是一愣,无人应他,他便上前一步追问:“我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站在这里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刚才还笃定自信的唐昀一时倒语塞了,开口有些迟疑,“......前辈只要在人群中找到单三元缠住他,不让他阻止我们救人即可。”
司言嗯一声点头应下,可随即眉心又拧在了一处。他原地踱步沉吟片刻,道:“不行,太难。”
“对于前辈来说这有何难?——即便是他在凭楼阁之时,我面前隐藏了真正的实力,前辈要缠住他却也不是难事吧?”
“你说得十分有理,但我有一问,”司言抬手随便指了一个小门派的掌门,继续道:“我让你与他打上半个时辰——你觉得他能与你打上半个时辰?”
“......”
“你让我缠着单三元,你们方便救人,我明白。他虽然曾受教于我,但他杀了你爹娘,杀了你姐,你与他有深仇大恨,我与他也不共戴天,我能打他却不能杀了他,这不难?”
“......前辈说得极是,单三元的命,还请前辈留给我。”唐昀恭恭敬敬地对着司言躬身行了个大礼,一副“你提醒我”的模样,司言真是恨得牙痒痒。
一旁站着的两个人听着这二人的对话相视一眼,决定由白秋令来打破两个人到底谁杀了单三元的忘我争辩,白秋令轻咳两声说:“不如我们先救人,再晚些祭祀阵一开,就难了。”
这及时的提醒确实中断了唐昀和司言对单三元生杀大权的争夺,可两人并未达成一致,唐昀开口便又被司言打断,“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日后你与秋令的婚事还得我说了算!”
“......师父,现在并非说这个的时候。”
“现在不说清楚,日后他就是上来我云隐山抢人,我也不会同意!”司言越说越气,他一甩袖子又道:“他爹娘这样,他姐这样,他更是比他爹娘比他姐都要固执!我看你们唐家这就是祖上传下来的倔!!”
你来我往几句,唐昀的心情莫名放松了些,他一扇轻收在手心敲了敲,笑道:“前辈既是知道,便不要和晚辈争了。”
“晚辈?你就是叫我一声爷爷也不为过!”
白秋令一愣,条件反射道:“师父,不能那样叫......”
“怎么不能?!他爹也是我徒弟!”
......
江眠眼看白秋令也绕了进去,心道姓唐的是不是都这么倔他是不太清楚,可他清楚的知道唐家还有个更倔的被他丢在了悬月宫,自己此行是万万不可有什么闪失,否则还不知那人要做出些什么事来。
他心一横,纵身便跃了出去,四枚桃花镖从他两手飞出,瞬息之间染了月光,直直打向祭祀台周围的火把。他身形灵活,很快便接连飞出去十几枚桃花镖,好在争执不休的司言唐昀和“劝架”的白秋令反应极快,也随着他的出手轻功跃了出去。
火把接二连三地掉落在地,祭祀现场陷入混乱,不仅是天云教的人乱了,被当做祭品已经捆绑在祭台的中原人也乱作一团,江眠虽然上下翻飞着破坏了许多火把,但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以桃花镖打开江季文脚上的镣铐。
白秋令便一直在高处以落云袖配合着将江眠周围袭击的人都拦了下来,他身上的暗红色外袍已经在打斗的过程中被扯落,一身荼白的长衣在一片火光中尤为显眼。此行之前他们便对天云教高手众多有所耳闻,眼下虽然还未遇高手,却也是不敢掉以轻心,小心地应付着周围的攻击。
而唐昀那边就没有这么顺利了,伊拉勒抱着风儿与他交手,他出掌总是得
留几分,折扇也不敢随意出手,只能步法灵活地在那着玄青长袍的人周围与他周旋,一直无法接触到那受了惊吓哭闹不停的小孩儿。他正思索着办法救人,一转身便瞥见了黑暗中冲出来一个熟悉的面孔。
伊拉勒武功并不算上乘,若是没有风儿在他怀中,定然早已败下阵来。唐昀看到单三元带着身后几个中原打扮的人匆匆赶到,瞬间明白了为何说好亥时开始的祭祀几乎推迟到了接近子时才开始,他马上转了攻势,在单三元靠近白秋令之前,一把折扇打着旋带出锋利的杀意自单三元的面前扫过,单三元后仰避开,随即惊鸿出鞘,直直刺向白秋令的腰际。
唐昀脚下极快,折扇刚回到手中便又朝着惊鸿追了过去,“秋秋当心!”
白秋令闻声回头,惊鸿已近在咫尺,他当即抬剑来挡,清羽和惊鸿在月光火光的交织相映下头一回碰撞,噌一声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两把剑剑身相触之后不断震动嗡鸣。
司言帮着江眠解了碧心门的困,听见这边的动静也马上飞了过来,他手持万宗剑立于主祭台中间的立柱上,声如洪钟,道:“秋令先去救人。”
单三元见了司言,反应迟了些许,险些被唐昀一把折扇断了发,他反手一掌将那带着槐花清香的折扇打回去,冷笑一声:“我当是谁。”
伊拉勒见了单三元便放松了警惕,白秋令退开主祭台后,足尖点地,悄无声息从黑暗中掠了过去,慢慢近了他的身。江眠那边已经将江季文救下,把其他人交给他之后也朝伊拉勒靠了过去。桃花镖捏在手中,他与白秋令相视一眼,互相点头确认了计划,便更加小心警惕地注意伊拉勒的面向,只待他稍微侧身,手中的桃花镖就能打出去为白秋令争取救下风儿的机会。
献祭的仪式已是不能再进行,天云教的寻常教众纷纷抱头逃窜,现场混乱不堪。江季文救下的众门派掌门也与天云教高手纠缠在一起,没有人在意到伊拉勒正对的角落里发生了什么。而此时江眠的桃花镖已经出手,伊拉勒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侧身躲开了他的袭击,从未失手的江眠这一次竟然没有打中他。
毕竟是分了心,伊拉勒躲开了桃花镖,闪身到祭台边上,却是忽然怀中一空,心口一阵剧痛,他随着白色绸布抽离的方向望过去,抬头看着半空中的白秋令,竟然怔在原地,喃喃自语道:“伊拉努尔......”
白秋令只看他嘴唇开合,并不知他到底说了什么,将风儿救下后,他轻巧地落在地上,把哭闹不止的小孩儿交给了江眠。
江眠把风儿抱在怀里哄了哄,看了眼哭得声音嘶哑的小孩儿,担忧道:“桃花镖从未失手,伊拉勒也并非武功高强之人,方才他就像站在原地等我,竟然躲过了桃花镖——我担心有诈,现在人已经救下,此地实在不宜久留,我们先撤吧。”
“你先带着风儿出去,后面的事情交给我们。”白秋令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转身便又是一剑横扫,将偷袭的天云教几个教众斩于剑下。
回到主祭台白秋令发现已然没了伊拉努尔的身影,司言仍按计划缠着单三元,唐昀则应付着天云教一众高手。他看着江眠带着碧心门的人从一侧通道离开,耳边也不断回响着方才他那几句话。天云教这样的铜墙铁壁,他们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进来了,早些时候为了救人并未仔细考虑这之中的可疑之处,眼下局势渐渐明朗,却更加令人生疑。
江眠以桃花镖击倒的火把燃成一道道火线,已然将祭祀之地分割开,他足尖点在几根粗壮巨大的立柱之上,于熊熊烈火之中寻找伊拉勒的身影。
中秋月圆,月亮的光辉照在每个人身上,却也是亮不过这越烧越旺的大火。
白秋令落在唐昀身后,与他背靠背站在一处,将清羽
推出去转了一圈回到手中,那剑身染了血,他看着血迹中映出的月亮都变成血红,偏过头低声和唐昀说:“伊拉勒不见了。”
唐昀抬手一掌打在天云教高手的后腰,眼神一凛,道:“你和前辈先走,我随后就跟上。”
“若是要走,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白秋令将落云袖缠住的人扔出去,而后落在唐昀面前,再开口仍是劝他先离开,“这里是天云教,祭祀阵虽然没开,但你我都不知道这阵是否真的会因为祭祀中断就不会再开启,单三元的真面目和天云教的狼子野心现在人尽皆知,中原武林定然不会就此轻易放过他们。”
唐昀并没有应他的话,见司言到了跟前便笑了笑对司言说:“前辈,方才说好——”他话未说完,看到不只是自己正对的前方出现了许多火把,与自己面对面站着的司言眼中竟然也满是手举火把的天云教教众,脸上的笑意忽而僵在嘴角。
周围的中原人士已是相继撤离,现场所有的缠斗戛然而止,一阵刀剑落地清脆的声响后,围着祭祀之地站了一圈的举火把的天云教教众突然开始发出奇异的声音。他们不断挥舞火把,脚下配合着跳出同样怪异的舞步。
在跳动的火光中,白秋令看见一开始“接待”他们的麦吉克从黑暗深处缓步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被他断了手腕的艾孜帕尔。
麦吉克手中多了一根权杖,那古老的树枝张牙舞爪向上交缠,捧着一枚巨大的夜明珠,将麦吉克的脸照得苍白,那眉目间的笑意便随之让人不寒而栗。
“远来的客人,看来是对我们的招待十分不满。”他的声音像是从泉眼深处冒出来,说话间喉咙咕噜作响,听上去十分没有人气。
唐昀和白秋令站在一处,司言的万宗剑锋利的剑锋正贴着一个天云教高手。他同样是神情严肃,看了眼单三元,随后目光落在说话的麦吉克身上。
对于麦吉克的突然出现,白秋令心中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细细想来却又理不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站在唐昀身边,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清羽。
麦吉克的目光在白秋令身上反复来回,周围举着火把跳舞的人随着他手中权杖的举起又落下而停了动作,消失的伊拉勒此时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看来司言大侠是不记得在下了。”麦吉克朝司言抬了抬手,脱下了头上的帽子,再撕下左脸上的易容,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便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司言随即朝前走了一步,皱眉将麦吉克细细打量一番,迟疑道:“你是......”他将那道剑痕看清楚了,脑海中便突然浮现出二十五年前的那场大战,“你才是伊拉勒!”
白秋令和唐昀俱是一惊,两人同时看向玄青长袍的那个“伊拉勒”,交换了眼神之后立刻警觉起来。
“不,我已经不配做伊拉勒——你当初一剑让我失去了做伊拉勒的资格......伊拉勒应该是完美的,”麦吉克咯咯笑了起来,他转身走到伊拉勒身边,抬起手从他的眉目间请抚下来,又道:“伊拉勒是人间的月亮,让我们沐浴伊拉努尔的惠泽,让我们接受她光辉的照耀,怎么能让一个如我一般丑陋的人,成为人间的月亮。”
说罢,麦吉克抬头看着天上一轮圆月,不无遗憾地长叹道:“你们中原人毁了人间的月亮,还毁了我们的火种,伊拉努尔也不会原谅你们。”
“若非你们从西域来,一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二十五年前那场大战也不会爆发!”司言呵斥道。
麦吉克冷笑着,不再是看着天上圆月,而是看着手中权杖之上那颗巨大的夜明珠,平静道:“那是伊拉努尔赋予我们的使命,伊拉努尔要降临,万灵开道,他们是为了伊拉努尔献出了低贱的生命,应该深感
荣幸。”
听着他疯魔的言论,唐昀打开折扇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白秋令和司言的前面,讥诮道:“那你们的伊拉努尔有没有告诉你们,万物有灵,万物众生皆平等,说什么万灵之主,不过是你们吃饱了没事干瞎编的?”
听着自己虔诚的信仰就这样被唐昀贬得一文不值,那冲动莽撞的艾孜帕尔又忍不住要冲上前来,麦吉克将他拦下,语气并未听出有任何情绪波动,“帕尔,伊拉努尔正看着,不要动了她的祭品。”
他说完便也朝着唐昀走过去,白秋令下意识要上前,被唐昀抬起手来轻轻拦住。
“你看上去,很眼熟。”麦吉克忽然说。
唐昀从未见过这个所谓的天云教“前伊拉勒”,仍是嘲讽道:“怎么,伟大的伊拉努尔的信奉者眼中,我等平凡如蝼蚁可以任意碾碎的中原人,也能让你眼熟?”
“我见过你的父亲,”麦吉克停顿片刻又说,“以及你的母亲。他们是两位不凡之人,还有他们腹中的孩子,不知道那个孩子有没有活下来,我记得你母亲从祭祀上逃走了。
“不得不说,你与你的父亲长得很像。”
唐昀手腕一僵,呼吸倏而停顿,双臂不住颤抖,手中的折扇差点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