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以前。
白秋令在单修明的护送下驾着马车将唐昀带到了飞星谷门口,却意外遭遇了临海山庄的埋伏。司徒剑带着一众弟子将马车团团围住,单修明放了缰绳回身对着车厢里说了句“当心”,便持剑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挡在了马车前。
不多时白秋令安顿好唐昀也从马车中出来,司徒剑看着他冷笑一声,讥讽道:“我看你云隐山的关门弟子不过如此,是非不辨黑白不分,自甘堕落与这江湖混混为伍!”
江湖混混?
白秋令听到司徒剑对唐昀的描述竟然一反常态地弯弯嘴角笑了起来,随即噌的一声清羽出鞘破空而来,他抬手接住持剑而立,道:“各位‘侠客’眼中的江湖非黑即白,到底是谁是非不辨,恐怕另有定论罢!”
“强词夺理!此前我念你捉唐昀有功便不再计较横君之事,没想到你竟然将大家哄得团团转,缓兵之计助纣为虐!”司徒剑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站在一众临海山庄弟子面前抬剑指着白秋令身后的马车嚷嚷道:“今日我临海山庄便要为武林除害!”
单修明眼见对方来势汹汹,警惕着挪着步子到了白秋令身边,低声说:“白少侠,眼下阁主重伤不醒,恐怕是不能与他们正面冲突,否则贻误了治疗时机,性命堪忧啊!”
白秋令听闻此言,抿唇沉默片刻,下意识后退一步离那车厢近了些,可未及他开口相商,司徒剑一挥手,那临海山庄众弟子已然提剑冲了上来。
司徒剑飞身至白秋令面前,伸出一掌要去拍他,被飞来的单修明的佩剑自面门横扫而过,差点一剑割开他的咽喉。单修明将司徒剑引到一边,与他缠斗在一块,高声对白秋令喊:“先带阁主进谷!”
“这么多人!你如何应付!”白秋令一边小心谨慎地提防围在马车周围虎视眈眈的人,一边向后退到马车小窗旁,余光斜斜落在唐昀面上,看到他额角渗出的汗水。
他足尖点地一跃而起站在那马车顶上,反手挽个剑花将剑背在身后,一身白衣随风而动,手中清羽泛着寒光。
单修明与司徒剑打得难分难舍,临海山庄其他人虽不是白秋令的对手,但他始终双拳难敌四手,衣袂翻飞持剑应付了一炷香的时间,渐觉吃力。
起初他还手下留情,清羽在他手中游刃有余地飞转,不至于伤人性命的地步,然而时间越长,临海山庄攻势越来越猛,他为了护唐昀周全,手下渐渐不再留情面,有人伤重倒地不起,他手中清羽愈发凶狠,不断发出充满威胁意味的嗡鸣。
脚下马车支离破碎,清羽护在马车周围的同时也将车厢削得木屑横飞,白秋令心下一紧,一剑挑开门帘进去,一手抓住唐昀的肩膀,以内力震开了整个车厢,揽着唐昀的腰身腾空而起,倏而头也不回反手挡开了身后飞来的剑。
他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方才以剑偷袭的人被他打回去的剑洞穿心口,钉在了后面不远处的树上,立时咽了气。
他一手抱着唐昀一手应对四面八方来的攻击,时间一久他疲态尽显,好几个当口差点被捉到破绽,饶是他再怎么反应迅速,一剑将对方毙命之前,肩背上还是受了伤,伤口往外渗血,隐隐作痛。然这些于他而言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唐昀的呼吸越来越轻,脸色愈发苍白。
——他们没有时间了。
而那边,单修明不敌司徒剑,做了人质,明晃晃的剑就放在他的脖颈,阳光照下来反**白秋令眼中,他一阵目眩,将唐昀又搂得紧了些。他从不是无情之人,可这一腔热腾腾的对生命的无限珍惜,到了这一刻全都不作数了——他想,若是单修明还能再坚持片刻,或许他就能带着唐昀和横君剑安全躲进飞星谷,哪怕是用单修明的生命做代价。
司徒剑将单修明交给身后手下,一步一步朝着白秋令靠近,白秋令满心满眼都是伤重的唐昀,手搭在他脉搏上感受着那微弱的跳动,一时不察,竟被不知何时围拢在他身后的人踢了一腿,单膝跪跌下去。
他以清羽撑地,那依然寒光四射的宝剑重重插进泥土中,噌的一声响,分外刺耳。危急时刻他亦不知凌君采药路过谷前,恰好看到他将横君交到了司徒剑手中。
*
少年剑客的一身傲骨也就此折断,白秋令见凌君盛怒之下根本无意听他解释,扑通一声跪在原地,恳切地郑重承诺道:“谷主救命之恩,此行就算是刀山火海,晚辈也定将横君取回!只是——只是他的性命......”
“让你取剑你便取剑,你不问缘由不问是非,”凌君冷笑一声,越过白秋令上前将地上的唐昀打量了一遍,“这人当真对你这么重要?”
白秋令肩头一松,许多画面在眼前闪回,凌君这句话仿佛又一次提醒了他。
原来他什么都不甚明白,现在却为了唐昀,其他的全然不顾,只想救他性命,将那未出口的半句话说给他听。
他双唇一碰,缓缓应道:“重要。”
凌君听他一言笑得便更嚣张,回身讥讽道:“年少无知,这天下便没有什么能重要得过自己的性命!”
白秋令沉默颔首,清羽哐啷一声落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片刻后一字一句道:“谷主既答应我,取回横君便救他,我此去临海山庄十五日必返,还请谷主帮忙照看。”
“七日,你只有七日——”凌君复而走到白秋令面前,并未开口让他起身,但语气软了许多,低头看他一眼又道:“不过是伤及心脉,旁人救不了,我飞星谷有的是法子救他,但若是你不将横君七日取回,他必死无疑。”
白秋令猛地抬头,情急之下他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急道:“此去临海山庄就算是一刻不歇快马赶到,也得三天...”
“我不知你二人是如何取得横君,能将横君从戒备森严的临海山庄盗走,实属有些本事,但若只有你一人,那便是凶险万分。”凌君说罢,抬手袖中便飞出两枚飞针直直钉进唐昀的胸前,白秋令反应极快,飞身扑到唐昀面前,仔细查探他的伤口。
“前辈这是!”
“你若再耽误些时间,回来就只有领他的尸体了。”凌君瞥白秋令一眼,上前将人推开,竟然抓着唐昀的衣领把人扛在了肩上,头也不回便朝谷中走,“飞星谷向来说话算数,你若是还有命七日之内赶回来,这人就死不了。”
白秋令眼下没有别的办法,跌跌撞撞起来跟了几步,却被凌君一排飞针拦在了谷前。他看着远去的凌君的身影,上下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没再说话,一咬牙飞身离开,朝着临海山庄的方向而去。
*
飞星谷在西面人迹罕至的深山中,而临海山庄临海建在这最东面,白秋令来不及问为何凌君执意要横君剑,披星戴月便赶了整整三日的路,终于在扬兰城暂歇了一个时辰,抓紧时间将这万分紧急的情况告知了凭楼阁。
他手书一封写给了程青怀,让她一日后至临海山庄接应,若子时他还未出来,那便要带人硬闯,杀出一条路让自己把横君剑送到飞星谷凌君手中。
自然是等不到程青怀的回信的,他孤注一掷只身潜进了临海山庄,还是走的与唐昀初遇的那个山林,将两人一路追逐而过的林间小道又走了一遍。他站在唐昀当时小憩的树下仰头看了许久,不见自己面前轻纱摆动,忽而想起当初自己带席帽遮了一张总是招惹是非的脸,却还是莫名其妙吸引了唐昀的目光——此时他才细细思索,为何人海茫茫,只是那惊鸿一瞥,就成
了唐昀口中的“最好看”和“最喜欢”。
何时开始,他的记忆之中唐昀已占据了大部分,对唐昀的感情也占据了他整个人的大部分。想着,他便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不讲道理,竟然生生将他密不透风一人独行的人生撕开一条缝,嚣张霸道地挤了进来。
临海山庄加强了防卫,这守卫换班之际都十分谨慎,白秋令在最近的后山门潜伏了许久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进入山庄。他轻巧地一跃而起,伏在屋顶瓦片之上,警惕地观察院中的动静。
此前不知唐昀是在何处取了横君剑,他只凭直觉猜测司徒剑不会将横君放在轻易能让人拿走的地方,且经过这次风波,要重新拿到横君离开临海山庄恐怕是难上加难。
他一直等到夜深人静,临海山庄却还是灯火通明,司徒剑时不时从屋里走出,招来管事问情况。这临海山庄的弟子也像是不知疲倦,轮流值守未有一人松懈,整个山庄密不透风,他思来想去,又趁着司徒剑回屋的空当轻手轻脚从屋顶直接掠向了后山。
临海山庄的后山倒是与其他门派一样,静谧而不可测,白秋令仔细观察了周围环境后,一脚踏入了一个避无可避的剑阵。
破剑阵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自小他便与剑打交道,除了偶有几个套路清奇的剑阵,这天下剑阵他几乎都从书本上看过,也在司言的带领和教导下布阵破阵,眼下这剑阵根本困不住他。
他很快从剑阵中出来,退了几步抬手一剑直捣阵眼,眼前这万剑齐放的剑阵立刻应声停下,面前的空地上仅仅只有一把剑静静躺着。他上前查探一番,站在阵的中间分别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望出去,脚下一顿,而后朝着东方走了出去。
不出意料,他再次一脚踏入了第二个剑阵。
他心无旁骛地破阵,与刚才的剑阵不同,这阵看似只有一把剑,实则是真正的万剑齐放,危机四伏。他抬手拦**侧破空而来的剑风,推掌相迎,那剑尖堪堪在他手心转了几圈,倏而便原路折返,又消失在那千万道剑影之中。
这剑影变幻莫测,白秋令荡开身前的剑,却已避不开腰侧的横剑,他闪身往左,一脚踏上脚边石块,纵身一跃足尖轻点在清羽剑身,借力翻腾一圈,周身内力爆发,由内而外生生将整个剑阵的剑震得一颤,他抓住这契机,一把握住清羽横扫,懒腰将这剑阵“斩断”,撕成两半。
他翻身躲过纷扬落下的残剑,咽喉一热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来,腥甜温热的液体从他齿间渗出,伴随而生的还有胸腔的灼热感。他知自己这是方才内力爆发,却来不及收敛,那股强大的内力回来的时候便冲撞了他的心脉,直接撞“散”在他体内,四处游荡,紊乱不堪,像是一刀一刀在他内脏刮过。
他救人心切,即便察觉了周遭不对劲,但破了这个剑阵还是要继续往前走——若他猜测没错,临海山庄早便知道他要来取剑,这剑阵一个接一个就是为他设下,目的不是阻止他拿走横君,而是要将他一条命留在这里。
可司徒剑再狠,终究狠不过他自己。
飞星谷前应对埋伏,白秋令受了许多皮外伤,这几日赶路本就没有好生休息,刚才破阵又损耗许多内力,此时他体内不时传来阵阵钝痛,双臂颤抖也只得咬牙坚持,在接踵而至的飞剑中小心谨慎地避让对抗。
这样实在是太耗费精力,他虽武艺高强,始终经不起这种消耗,当他从第八个剑阵中走出来的时候,终于走到了临海山庄禁地门前。他精疲力尽,手臂和背上都是剑气横扫而过留下的一道道暗红伤口,那密密麻麻的痛感正在一点点吞噬他的清醒。
月光清明,他察觉有人向他走来,正要打起精神应对来人,抬头看到的却不是司徒剑。
司徒念君抱着一把琴,身着淡黄的长裙,站在白秋令面前盯着他看了许久,语气平淡地问:“你可知你现在有多危险?”
白秋令见来人是司徒念君,竟然松了一口气,无声地笑了笑,道:“还请姑娘...念在...咳、咳咳!”
“父亲很快便能发现后山剑阵被破,你走吧,我便当今夜未曾见过你!”司徒念君上前一步,半蹲下去将白秋令扶起来,眉心紧锁又道:“你当真剑术无双,若是换了旁人,早被这万剑穿了心。”
白秋令借力站起身,却将司徒念君推了推,清羽撑地才能勉强的站住。他唇角又渗出血来,顺着下巴滴落在地,轻声道:“我若是走了,他便没命了。”
“你再不走——再不走你就没命了!”司徒念君一咬牙,伸手就要抓他的肩膀,“你不肯走我送你走!”
“司徒姑娘,”白秋令眼下需要尽快将紊乱的内息控制下来,他稍一运功便是钻心刺骨的痛,只得抬剑以剑柄相抵,把司徒念局挡出去几步,又道:“不拿到横君,我留一条命回去又有何用!”
司徒念君来不及阻止,便眼睁睁看见面前受伤的人扭身冲进了禁地,此时又有杂乱的脚步声靠近,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得抱着琴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