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海山庄外与唐昀分别,他就知道此后这一路都不会孤单。盗走横君伤了司徒念君,司徒剑怕是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两他二人生吞活剥了去,从临海山庄一路到清城,他不知甩掉了多少司徒剑派来的人。
此时刚出清城不到一百里地,他便感觉又被人盯上了。
不过这几个人感觉上并不像之前一直跟他的临海山庄的人,更有些西域人的架势。他一路轻功而行,身后的人追得越来越肆无忌惮,后来他干脆抱着清羽靠在树干上休息,对着静谧的四周出言问道:“不知几位有何见教?”
起初无人响应他,他便又问一遍,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从藏身的树后面走出来,两把弯刀在手上转着,面上带着阴沉的笑容,说话的声音像是被人扼住咽喉,从那窄窄一道缝隙中挤出来的一样,难听又刺耳。
“公子抢走横君剑,我们家主人让我们来拿回去。”其中一人说。
白秋令腰间别着唐昀的一把折扇,清羽剑柄上却还是空着,没有补上新的剑穗。他靠着树干,连日的奔波让他深感疲倦,为了赶回清城把横君放置在相对安全的自己家中,他得有三天三夜没怎么好好休息了,这会儿看着身边十几个奇装异服的杀手只觉头疼。
“各位也是临海山庄的?”他明知故问,嗤笑一声随即又愣住——许是最近遇到的莫名其妙的人和事情太多,他好像比以前多了好些不同的表情。
那人见他面不改色,多少有点不悦,直言道:“临海山庄那个老废物连把剑都守不住,我们主人代劳代劳。”
“你说得对,临海山庄司徒剑那个老东西都守不住的横君剑,凭你几个焚月宫的废物就能抢走了?”
凭空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风而来,顿时让白秋令头又痛了几分。他抬眼看了看唐昀,抱着剑转身就要走,却被面前的杀手拔刀拦了下来。
唐昀随着无奈摇头:“白少侠你说你看着我就跑这是什么意思,为了给你拿到横君你看我费了多大劲。”
白秋令遂回头,看到他手中已有了新的折扇,正好提醒他那把折扇还在他手里。他将腰间的折扇取下来直直朝唐昀扔过去,打在他手心后被他接住别在了腰上。
像是已经听惯了这人不着边际的瞎话,白秋令转身继续朝前走,唐昀轻笑一声,手中画了槐花的折扇打开挡了身后破空而来的暗器,长叹一口气道:“你看,我又救了你一命。”
白秋令只回头瞥他一眼,而后淡淡一句:“劳烦阁主多管闲事了。”
西域杀手气得牙痒痒,正要提刀冲向二人,唐昀不急不缓又说:“我要是你们,现在已经跑出去十几里了——也不是,以你们那点三脚猫功夫,这么点儿时间肯定不行。”
“......给我上!”西域杀手气得失了理智,齐齐朝唐昀扑了上去。白秋令趁唐昀**乏术,提气轻功飞了出去。
唐昀和白秋令不同,没有手下留情这一说——偶有例外也绝不是对这样不知死活的人。片刻功夫,他拍拍衣袖抬手接住飞回来的折扇,在手心敲了敲,跨过地上一具新鲜的尸体继续追白秋令去了。
他十七岁初出江湖,十九岁唐昀就独创了踏月逐云这一门轻功,至今难逢敌手,即便是武功上胜他一筹的江湖老前辈,于轻功上也无法与之抗衡。
白秋令得了经验,方才趁着唐昀不得空一刻不歇地奔出了几十里地,这会儿停在树下休息。好在他习的剑法灵动多变,从小练就一身轻盈的身法,跑起来也不是很费劲。他准备再休息个一盏茶的时间就赶紧继续赶路,不料刚跃上树干,树下灌木丛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知道那肯定不是唐昀,否则人早就大大方方扇着扇子出来,再蛮不讲理厚着脸皮问一句“白少侠为何看见我就跑”,很可能带来更多麻烦事。
一想到这里白秋令就暗叹这天地太小,像是无论如何都甩不掉唐昀这个人了。
唐昀确实是来了,眼下看着临海山庄派来的杀手前仆后继上前送死,他靠在树下懒得动手,好整以暇看着白秋令身形灵动剑法凌厉,两条白绸缠绕着上下翻飞,出神入化在十几号人之间穿梭。
他盯着白秋令手中那把清羽,一时没了主意。
落云袖将准备偷袭的人卷了随手一扔,落在了唐昀脚下,唐昀立刻皱眉后退,拍拍沾上些许泥土的衣摆,嫌弃道:“白少侠好生看着点儿!”
白秋令没空理会他,反手推剑将身侧的人荡开,轻功踏上面前人的头顶,反手一掌打在那人背心。
唐昀注意到清羽还未出鞘,而白秋令的状态似乎也不太对劲。他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的这会儿功夫,其中一人以极快的速度掠近白秋令,竟然挑剑将他的席帽掀开抛向了空中。
白秋令轻巧地翻身一脚将人踹开,落地的时候背对着唐昀,拔剑而出一剑横扫向身侧三个人,三人手臂顿时皮开肉绽,急急退开一时不敢上前,他得了片刻喘息的时机。
几乎就是同时,他身后突然几声闷哼,未及他转身,唐昀手中的折扇已经带着血回到了手中,那黄蕊白瓣的槐花染上了血色,看上去几分杀意几分艳丽。
他看到身后几人捂着颈侧痛苦倒地,没一会儿便咽了气。而他的席帽此时被唐昀拿在手中,轻纱随风而动,活着的几个人结伴逃跑,四下一片寂静。
唐昀看着手里的席帽轻笑一声,抬眼便是持剑而立的白秋令,此刻正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白秋令觉得那几个人虽令人厌烦,但到底不至死,清羽出鞘嗜血而归,他原想伤个两人让他们吃点教训便把人放走,没想到唐昀下手极快,在他身后瞬息之间就完成了击杀。
他甚至没听到亦没看清唐昀是如何出手。
两人相对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白秋令看着唐昀跨过地上的尸体向自己走过来,衣摆扫在那几个人身上,无意间也染上些血迹。他感觉此刻的唐昀才是真正愤怒的,虽然面上带着的笑,但他手中带血的折扇像是在自己面前重现了方才电光火石间发生的骇人一幕,整个人看上去教人不寒而栗。
他立在原地由着唐昀走到自己面前不过两步的距离,意识不知游离去了何处,唐昀抬手将席帽给他重新戴上——甚至这样亲密的动作也没能将他的意识唤回,耳畔只剩穿林而过的风声。
直到唐昀云淡风轻地在他眼前将手中折扇化为齑粉,他才听见他笑着对自己说:“今后这帽子还是不要摘下来了。”
“为何?”白秋令下意识皱眉反问,伸手扶了扶帽檐,向后退了半步。
唐昀反手将玉竹扇骨打向方才掀了白秋令席帽的那人的尸体,语气淡淡问他道:“你为什么戴席帽?”
“江湖事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白秋令道。
唐昀又问:“那若是谁人见了你的模样,你待如何?”
白秋令不知他问话何意,将清羽换了只手拿,不自觉便笑说:“见了便见了,莫非见了我的样子就要自挖双眼?”
“那自然是不用,”唐昀拍拍手和衣袖,将腰间另一把绘了海棠的折扇拿出来,袖中取出清羽剑穗,一边往扇柄上栓一边又道:“毕竟我今日也见了你的模样。”
白秋令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提醒道:“那是我的剑穗。”
唐昀忽而大笑出声:“我当然知这是你的剑穗,不过从今天起它便是我的了。”
“你这人实在是不讲道理。”白秋令终于说出了两人第一次交手时就想说的话,眉心紧锁和他视线相接,双手环胸抱着清羽与他对视。
“你和 凭楼阁讲什么道理,和唐昀讲什么道理。”唐昀看上去浑不在意,像是在与白秋令闲谈他人,又像是两人已经关系密切,抬手拿掉他肩上一片残叶,白秋令后退,他便单手钳制住他的肩膀,说:“我本来就不是讲道理的人。”
白秋令抬手挡开,再退一步道:“方才你为什么出手杀人?那几个人可以不用死。”
“你是在问我为什么杀人?”
“问不得?”
“他们在我看见你什么模样之前,先一步看到你了。”唐昀认真解释。
白秋令又问:“只要是在这之前看到我的人你都要杀?”
“都杀——我这就找时间去把之前那些说你奇丑无比的人,都杀了。”唐昀说得理所应当,语气极为正经,白秋令心头一跳几乎就要把他这话当真。
他抿唇思索片刻,再问道:“司徒剑也见过我的模样了,你也杀?”
唐昀笑答:“这就去。”
“疯子。”
白秋令盯着他看了会儿,只觉这人是在胡搅蛮缠,没打算再在此处与他耗下去耽误时间,扔下这两个字便转身离开。
唐昀没有立刻追上去,低头看着衣摆上的几滴血渍,低骂一声厌恶地皱眉掸掉了几片残叶。
他手中折扇上挂着的剑穗隐隐散发着槐花清香,却没有白秋令在面前的时候那样明显。明明不是槐花盛放的时节,那人却像是花香入了骨,身上带着槐花香味不说,连气质也像挺拔的槐树那样给人以清冷孤傲的感觉。
他忽而一笑,脑海里又浮现出方才那张教他惊艳万分的脸——白秋令大概是他在人世间见过最好看的一人,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