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新的一周。
晏城的天气再次由晴转阴，接连下了两日的大雨，气温骤降。
裴如烟的车从创达集团正门缓缓驶进。
片刻，稳稳当当地将车泊好，从车位往电梯口走的路上，冤家路窄地遇见了销售部的两位同事。
站在前面的是销售部的主管郑子月，此刻正接着电话，眼眸低垂，还未瞧见她。
须臾，裴如烟又认出了那位跟在她身后的小年轻，好像叫邹静怡——去年的年销售冠军。
见到她走近，邹静怡悄悄地朝郑子月使了使眼色，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
不多时，郑子月结束完通话，目光轻轻地往裴如烟的身上一扫。
短暂的几秒凝视，迅速将裴如烟打量了一个遍。
披肩是GUCI今年新出的早春款，腕表是流光蛇影系列的宝格丽，手上拎着的包包有些年头了，LV的老花托特包……
诸如此类的寻常打扮，却叫郑子月心里微微不适。
两人气场不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当下，郑子月没有主动与裴如烟打招呼，她自然不会热脸贴着冷屁股。
又过了一小会儿，电梯门缓缓打开。
三人不约而同地走了进去。
不用他们吩咐，邹静怡默不作声地摁下楼层。
等待电梯上升的时间，裴如烟从包中摸出口红，对着玻璃镜面一丝不苟地涂抹着。
很快，电梯抵达楼层。
郑子月发现她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一张小脸被抹得红一片紫一片。
忍不住咬了咬牙，轻飘飘地扔下一句“风骚”，率先提步走出电梯间。
一整个过程当中，裴如烟连个眼神也不施舍她。
直到镜子里的妆容叫她满意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哎。
婚姻不顺遂的女人真可怕。
走进办公室刚一坐定，高积毅便紧跟着来了。
对于周末的这趟差事，他比裴如烟更在意，遂问道：“裴主管，常新那边怎么说？”
裴如烟早早过来，为的也就是这件事。
她从包中拿出文件，递交给了高积毅，又吩咐说：“设备没有问题，只不过嘛……”
回想起刚才在电梯里的不愉快，她抿了抿唇，淡声道：“待会儿你拿着这些文件给销售部的郑主管看一看，对了……顺便问问郑主管，常新集团今年采购的设备批次她还有印象吗？”
办公桌前，高积毅埋头翻阅着文件，听到这句话后，不由抬眸望着她，面露狐疑：“裴主管，你的意思是？”
话毕，裴如烟掐头去尾地解释了一番那天发生在常新车间内的乌龙事件，简要地隐去了方嘉煦在中途说过的话。
末了，又叮嘱他：“还有一件事……回头你跟常新的沈总通个电话，就说这次的错失在于我们，新老设备更换所产生的费用均由我们来承担。”
高积毅闻言表示不敢置信，“裴主管……你打算自己出钱？”
“我可不是冤大头。”裴如烟笑了起来，狭长的眼尾微勾，显得特别坏：“谁出了问题找谁承担责任……行了，你去找郑主管吧。”
打发走高积毅，办公室的门被人关上，室内顿时静了几分。
窗外雨声依旧，空气中的寒意钻入四肢百骸。
裴如烟早晨出门时只穿了一条单薄的连身裙，堪堪遮住膝盖，两条笔直的小腿露在外头，这个时候才觉得冷了。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肩，端起咖啡呷了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悄声推开门。
简妙探进来一个脑袋，东张西望了两下，后又问她：“裴主管，你怎么还坐着呀？”
一杯咖啡见底，
裴如烟的目光从手中的稳文件辗转到她的脸上。
嗓音微哑，有些淡漠地回，“怎么了？”
简妙还未说话，自己先乐了。
咂咂嘴兴奋道：“刚才高积毅去销售部说明情况，被郑子月给轰出来了。”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奇道：“哇塞，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脸能拉这么长，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想象着郑子月当时的脸色，裴如烟也跟着笑了。
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报复成功的小快感，有点爽。
“裴主管，你可真行……”简妙眯起眼睛，笑得花枝乱颤：“正好，让他们也见识见识我们研发部的厉害！说明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对面的人眨了眨眼犹疑道：“又有什么八卦是我不知道的？”
简妙身为创达集团的“万事通”，公司内外的大小事情，上到外太空，下到内子宫，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时下，见裴如烟问起，她便一五一十地将情况告诉了她。
原来，今年公司招聘新人工作时，人事部将面试者的名单交给销售部率先挑选。
听说当时郑子月一眼便相中了方嘉煦，私底下和人事部的老总打过招呼，态度坚决，无异于是非方嘉煦不要等等。
只是千算万算，竟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裴如烟。
黛西不在，研发部的主管一职只能让她来暂代。
明里暗里，郑子月是十分瞧不起裴如烟的。
一个半路转行的小姑娘，专业不对口就罢了，入司不过短短三年，凭什么能够和他们平起平坐？
当时，以郑子月为首的其他几位部门主管也都对此事表示出不满的情绪。
最后，还是黛西出面，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站在老板面前，打包票裴如烟能够胜任这个位置，事情才终于告一段落。
如此一来，两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裴如烟闷声听完简妙的话，脸色微沉，忽地想起了什么，复又问她：“对了，方嘉煦人呢？”
简妙一愣，磕磕巴巴地回：“那什么……小方今天请了年休没来，你不知道呀？”
裴如烟瞥了一眼，像在考员工手册似的，“实习生什么时候也能请年休了，我怎么不知道？”
她连连追问，直叫简妙为他点蜡。
这个小方也是衰，无缘无故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假，看吧……撞枪口上了吧。
估计实习期一过就要走人咯，简妙心里默默哀叹一声。
下一秒，她又侧过身子，嗓音低微地解释道：“是早上给我打的电话，说自己不小心淋雨才感冒的……说了一堆胡话，这会儿估计在家里发高烧吧。”
话毕，观察着眼前的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裴主管，你不会真的和他计较吧，就一个实习生而已……”
裴如烟凉凉地乜了她一眼，声音清冷，“看不出来……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了？”
她被盯得心里发毛，舔了舔嘴皮子，只觉得浑身绷紧：“我、我就是随口一说。”
裴如烟冷笑，“出去。”
简妙如获大赦般地转过身，拔腿往外跑。
人一走，躁动不安的心也静了下来。
窗外的雨仍在下着，豆大的雨珠砸在玻璃窗上，落下一道道痕迹清晰的水纹。
抬眸的一瞬，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门旁的置物架上。
一把青灰色的男士伞进入她的视线。
裴如烟想起昨天从动车站出来时，屋外的雨珠也如今天一般，噼里啪啦地倒个没完。
当时她正和闹着脾气的方嘉煦不欢而散，各自拎着行李相继离开。
即便如此，小男孩在看见外头的滂沱大雨时，仍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包里的伞递交到她的手中。
而后不等裴如烟反应过来，颀长的身影便冲进雨幕当中。
该不会是因为这样才感冒的吧？
裴如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就像一颗泡腾片被扔进水里，咕噜咕噜地冒起一阵莫名的酸涩。
*
午后，大雨仍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一整个上午，裴如烟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手头的工作，却怎么也不顺遂。
她装作不经意地抬头，发现落地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这样的天气如果生了病，一定很难受吧。
裴如烟恍然回过神，捏紧手中的笔，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
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道提示音。
她有些心烦意乱，抠着上头的解锁键，点开页面一看——
【MRF:我已经在晏城定居了……姐姐，以后可以约你出来玩吗？】
裴如烟面无表情地读完了简讯，半天没有回复。
方嘉煦生病的消息犹如一颗石子掉落到平静的湖面上。
她觉得自己很可耻，面对一个陌生人自己尚能表现出友好的态度关切安慰，为什么偏偏是他，自己反而扭捏了？
思索之际，一道春雷闷声落下，将她瞬时砸清醒了。
裴如烟叹了口气，拉开门往外走。
*
从创达集团出来，裴如烟径直开着车往府辰花苑驶去。
路上，她给方嘉煦拨去电话。
也不知道那个小屁孩是真的没听到，还是故意闹脾气，铃声响了许久也不见他接听。
心里想着这事，她索性便将车停在路口的停车位上。
车位的正对门便是一家粥铺，她打开车门，伞也没来得及撑，径自快步走了进去。
这个时间点店内没有多少客人，裴如烟站在前台点了一份皮蛋瘦肉粥，让店家帮忙打包带走。
等待的过程中，兜里的手机响起。
是方嘉煦回了电话过来。
节奏轻快的铃声夹杂在喧闹的雨声中响起，裴如烟坐在面向窗户的吧台前，望着窗棂上的雨水，微微一哽。
紧接着，手机画面一闪，忽然变成了接听的界面。
“喂。”
裴如烟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都是颤抖的。
那种感觉很莫名，又无法言说。
紧接着，方嘉煦的声音传来，不似从前那般清澈悦耳。
而是略微沙哑的，带着点朦胧的睡意，问她：“裴主管，你找我？”
店家将打包好的纸袋子递到她手中，客套地回了一句“欢迎下次光临”。
裴如烟没说话，背景音却传到了他那头。
方嘉煦迷迷瞪瞪地搓了一把脸，掀开被子翻身坐了起来。
人清醒了不少，嗓子却还是哑的，压得低低地问：“你在哪儿？”
裴如烟冲进车内，略显狼狈地将袋子稳稳当当地搁在副驾驶座前的空位上。
抬起头时，透过后视镜看到了里面的自己。
口红和眼影已经花了，额前的刘海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面颊上。
像个小丑，十分可笑。
她何曾如此狼狈过，想到这里，之前的那丁点愧疚由此一扫而光。
裴如烟语气不快地理直气壮道：“你闭嘴！”
安静片刻，方嘉煦听到车厢轻启的动静。
再然后便是她的声音，即便隔着冰冷的电话线，却还是叫人感受到了无比愤怒的情绪——
“把你的定位发给我，现在，马上，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