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撕咬(修)

“他真的记不得我了吗?”

清鉴离开风月楼前,最后?问了这?一句,檀菁沉寂了片刻,轻飘飘地?“嗯”了声。

清鉴点点头,踩着冰凉的石地?拂袖而去。

街上流光溢彩,嬉笑声此起彼伏。然而这?欢腾之?下?却透着一种?荒凉与乏味。

十九年了,珘界还?是如此,依旧是座小小的城,城里依旧只有这?么多人。

毕竟鲜少会有人愿意用灰飞烟灭的代价来?到这?里。即便带着前世?的回忆,可五感尽失,独身一人,那也活着没意思,不如将过往抛之?脑后?,轮回重生,开始新的旅途。

清鉴漫无目的地?走?在?其间,心想她要是也轮回去了,是会投胎成小姐还?是村妇?她挠了挠下?巴,对二者都不甚满意,当?个男人好?了,好?看的男人,每日流连花丛,惹上一身风流债后?,逃之?夭夭……

她缪想天开,把自己乐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瞧见了迎面而来?的李元英和图南。

她愣了愣,飞也似的躲进?了柱子后?边。她微微探出头,露出了一只眼睛。

眼前这?画面实在?太过荒诞古怪了,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么会走?到一块?清鉴咽了咽口水,忽的,有个不大敢想的念头显现在?了她的脑中。

疯子辛柏?

她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了。然而一向鼻孔朝天的图南竟会对他人低眉顺眼,除了辛柏,她暂且想不到第二人。

图南在?马车旁停下?,一面撩起轿帘一面回身道:“六叔,请。”

辛柏面无表情上了车,弯身进?厢前,他冷冷丢下?了句,“清鉴回珘界了,三?日之?内,给我找到她。”

图南来?不及惊讶,便匆匆应下?,“是。”

辛柏瘫坐在?车厢内的软榻上,半眯着眼,呆呆望向外头明亮的流光,心绪不知不觉飘荡开来?,他又想起了清鉴。

当?她从他眼前彻底消失的那刻,他就后?悔了。

十年,足以让他熟悉一个人,因为?太熟悉了,他便束手束脚,迟迟不敢再进?一步,生怕吓跑了她。不过如今无所谓了,他已经惊动?了她,凭她那破性子,断然是不肯回头的,所以与其让他苦苦待在?原地?傻等,不如死命将其攥在?手中。

管她是恨是怨,她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辛柏木然地?收回视线,阖上了眼。

他自是不想同清鉴撕破脸的,他喜欢看她笑,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好?似月牙。但这?月牙要是变成了弯刀,那可就不大美妙了。

清鉴眼睁睁地?瞧着马车从她面前略过,气得握白了手心。娘的,还?真是辛柏那条毒蛇!她突然觉得有些棘手了,凭她现在?的本事,图南要抓她,那不就如囊中取物,轻而易举得很?。

于是她又原路折回了风月楼,她想,图南再无法无天,也不舍得对檀菁下?手的。

这?天之?后?,清鉴在?风月楼长居了下?来?,每日闲来?无事,便同檀菁一块下?棋,观天命,前者她大杀四方,后?者她一窍不通,这?天命无论她怎么观,都黑布隆冬的一团,什么也测不出来?。

檀菁白日里偶尔会出去一趟,一去就是大半日,回来?时两手空空,不像是去人间采办。清鉴好?奇,便询问随行的小厮,小厮告诉她,阁主是去了楼丹。

谁会在?楼丹呢?清鉴握着手里的黑棋,不知不觉出了神。

直至有天檀菁忽然同她说道:“清鉴,去瞧瞧钟簌吧。”

“瞧他做甚?”清鉴莫名其妙。

檀菁道:“他病了,病得很?重。”

清鉴愣了愣,随即硬下?心肠,冷笑道:“病死了才好?。”

檀菁叹息一声,没再多言。

夜里,清鉴朝小厮要了壶酒,索然无味地?一饮而尽,然后?浑浑噩噩地?下?了楼。她没醉,可她得假装自己醉了,才能出门。

摸黑翻进?了药馆,她在?东边的一间小屋里找到了气若游丝的钟簌。

钟簌从天明一直到昏黑,都没出过屋,待捱过了那阵刺骨的疼痛之?后?,他便虚脱地?躺在?被窝里,无所事事地?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瞧见幽暗忽然冒出了个人影。

“何人?”他气定神闲地?问道。

那人不答,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好?似一块冰冷的石头。

钟簌撑墙而起,想要下?床一探究竟,却听那人缓缓开了口,“别动?。”

他不动?了,沉默无声地?看着那道黑影。

屋里没有烛火,唯有月光,那月光从窗边斜斜落下?,铺了一地?银辉。

清鉴站在?墙角,抱着双臂,脸上浮现一抹狠绝的笑意,“听说你病了,我特意来?看看你死没死。”

钟簌苍白着脸,艰难道:“快了。”

清鉴继续挖苦他,“你不是个大夫么,怎么连自己的病都不会治?”

“医者不自医。”

清鉴哼了一声,慢悠悠地?走?到床边,她弯下?腰,嘴唇贴在?他耳边,咬碎了牙齿似地?说道:“在?我没把你折磨够了之?前,你不能死。”

钟簌别过脸,看她绷紧的下?颌,轻声道:“那你来?啊。”

清鉴简直恨透了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伸出手,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

钟簌喘着粗气,笑中带恶道:“再用点力。”

清鉴死死地?瞪着他,随即像一头凶兽扑了上去,将他压倒在?床,口中怒道:“你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你怎么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钟簌翘起嘴角,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他说:“放下?吧,我也得报应了,你若惦记着我,等我死后?,就来?我坟前给我上柱香。”

清鉴气得眼睛都红了,她低下?头,狠咬住了他的唇,咬出血了,也不松口。

钟簌仍由她咬,过了会儿,才抬手掰开她锋利的牙齿。他合掌覆上她沾满血的嘴角,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你就算咬了我,我也不会疼。”

清鉴打开他的手,骂骂咧咧地?下?了床,“你给我等着。”

钟簌盯着她那乱蓬蓬的头发,毫无感情道:“走?吧。”

清鉴沉着脸,觉得自己实在?没事找气受,她用力摔上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门关上的刹那,钟簌身子一歪,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