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里的水置了一夜,已?经?凉透了,清鉴躺在里面,头昏脑涨,眼?皮耷拉着,没?过多久就彻底睡死了过去。后来要不是?波罗扯着嗓子在她耳边嚎叫,她可能已?经?泡发了。
清鉴哆嗦了下,浑浑噩噩地睁开眼?,茫然地望着波罗,好半天?才开口道:“几时了?”
“刚过午时。”波罗捧着她的脸颊。担忧地问道:“清鉴,你近来是?怎么了?”
清鉴很不习惯这?种亲昵的触碰,她别开脸,指着衣柜,严肃道:“午时你出?来做什么?自寻死路!赶紧回去!”
波罗撇了撇嘴,委屈道:“你一夜未归,我不敢出?去,在屋顶等到天?亮。好不容易等你回来了,我便想出?来看?看?你,你还凶我——”
清鉴一直是?个孤伶伶的存在,没?有双亲手足,没?有知己眷侣。她独来独往惯了,只是?偶尔闲暇之余会到风月楼见一见檀菁。然而同檀菁也是?不能过多往来的,若是?被旁人?瞧去了,容易坏了她的名声。
所以,清鉴形单影只地度过漫长的岁月。她哪里晓得自己随手捡来的小鬼,闹腾腾的,不仅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待她也是?实心实意的好。
想到面前的小鬼不过才七岁,她好手好脚的,竟还要个孩子来牵肠挂肚,实数不该。
清鉴的神情有了一丝松动,她拍了拍波罗的手背,僵硬道:“我没?事,你回去待着。”她顿了顿,又道:“晚上,我带你出?去玩。”
波罗登时喜笑颜开,她猛点了下头,随手抓了颗杏子放进清鉴的嘴里,清清脆脆地问道:“去哪都可以吗?”
清鉴含着酸溜溜的杏子,含糊地“嗯”了一声。
“哇——”波罗手舞足蹈,“你不要反悔啊。”
“嗯。”
得到承诺后,波罗终于?老?老?实实缩回了她的小衣柜里。
清鉴撑着桶壁,颤颤巍巍地起了身。
湿漉漉的脚心贴着青石板,留下浅浅的脚印,她裹着虎皮毯子,推开窗子,软绵绵地瘫在了一旁的竹榻上。
不多时,腿上忽然传来清晰的刺痛,清鉴皱了皱眉,无声无息地忍耐着。她最擅长的就是?忍耐,所有的痛与楚,无人?诉说?,只能统统咽回去。
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她就死死咬住毯子,将呼之欲出?的呻|吟全数压进喉咙里。周身开始痉挛,她缩成一团,一下又一下地用脑袋去撞墙。
疼痛来得及快去得也快,半个时辰后,清鉴摊开了手脚,她微张着嘴,怔怔望着窗边张牙舞爪的几根藤条。
乌鸦在枝丫上没?完没?了地叫着,清鉴忍无可忍,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抓着窗台坐了起来,对它怒吼道:“走开!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给烤了!”
那乌鸦仿佛听得懂人?话,真的扑扇着翅膀逃开了。
清鉴无力地侧靠着墙,一只手架上窗台,另一只手撩开黏着脖子的湿发。她支着眼?皮,呆呆地望向远方。
忽见万紫千红布于?对面山间,清鉴愣了愣,惊奇地眯起了眼?。
原来从这?里可以瞧见那片花海,为何她之前都没?发现?
想来她成天?到晚风风火火,倒头就睡,醒来就走,确实没?有闲情逸致观测周遭的景象。
清鉴调了个方向,轻风挟持着竹叶香迎面而来,她将下巴磕在手肘上,出?神地注视着那片芬芳。
辛柏不让小厮碰他,也不信珘界庸医的本事,神情淡漠地进了屋,没?再?出?来。
图南想借机缓和?一下亲情,结果被辛柏骂了个狗血淋头,灰溜溜地走了。
小厮候在门?外,胆战心惊地听着里头传来的碎裂声,心想那些摆件今日都得丧生于?六爷手下了。
在一地残骸碎片中,辛柏洗净伤口,将配制好的药一股脑倒进身上的窟窿里,他不会痛,所以盯着那团翻腾的血肉,毫无波澜。
他只是?气,一想到秃老?道,他简直就要呕出?血。他觉得自己活成如今这?个阴凉凉的模样,和?秃老?道脱不了干系。毕竟从小日复一日的被人?泡在药桶里,且三番两次地差点丧命,谁也不能心境开阔。
这?个杀千刀的!
辛柏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穷凶极恶,眼?睛里放出?弑人?的光。秃老?道是?他的心结,一天?不宰了这?个混蛋师父,他就一天?不痛快,他不能让自己不痛快。
所以,他叫来了罗义。
罗义两条腿直打哆嗦,不敢抬头,进屋前,外头的小厮就同他说?了,六爷今天?被清鉴给打了,心情不好。让他小心点。他听言,眼?前一黑,觉得自己要完。
辛柏背着手,站在木窗前,望着庭院里的一片大好春光,语气冷淡道:“三日之内给我找到那老?头。”
罗义结结巴巴地应道:“是?、是?。”同时在心里叫苦不迭,他和?秤砣先?前花了大半年也没?找到那老?头的下落,如今只给他三天?时间,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办不到啊。然而办不到也得办,他抹了抹眼?睛,有眼?泪流出?来了。
辛柏沉默了片刻,又道:“去济风堂把钟簌给我叫来。”
“是?。”罗义趁机退下。
辛柏收回视线,走到案台前,执起一只笔,本想绘道符的,最后却不知不觉画出?了朵海棠花。
他看?着那花,莫名就想到了清鉴。
可脑子里除了她拉着脸凶巴巴的骂人?模样,辛柏就想不到其他的了。
笔尖的墨汁滴了下来,砸在画纸上,好好的一朵花就糊成一片了。
辛柏不以为然地哼笑了一声,随手将画纸揉成团,然后丢进了笔筒里。
此时,房门?被人?冷不丁从外边推开,辛柏抬眼?望去,意料之中看?到了面容冷峻的钟簌。
两人?相对静默了片刻,钟簌反手关上门?,淡淡道:“你去找清鉴了?”
辛柏觉得这?话像是?在质问自己,他有些不是?滋味,认为对方实在没?有资格,而且没?有立场,他很坦然地笑了笑,“是?啊。她心肠可真好,看?我眼?睛不好,陪我一块山上,后来见我受伤,还背了我一路呢。”
钟簌微微蹙起眉尖,“圆月十五之前,你不要再?去找她了,以免多生事端。”
辛柏舔了下嘴唇,大步流星地走到他跟前,忽的变了脸色,幽幽道:“小师弟,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竟敢命令起我来了?”
钟簌静静地看?着他,“我没?有命令你,我是?怕你同她待久了,心变软,到时候下不去手。”
辛柏顿了顿,随即牵起一个冷笑,“小师弟,你是?头一回认识我吗?”
钟簌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了捆竹简,递给辛柏,“这?是?我策划的路线,你看?看?。”
辛柏接过,却不急着打开,他掏了掏耳朵,问出?心头的疑惑,“你为什么一定要杀她?”
钟簌不答。
辛柏继续道:“是?秃老?道指使你做的?”
钟簌掀起长眸,“我自有我的原因,你只要守约就行。”
说?罢,他施施然走了,走之前留下了一句话,“师父去了人?间,半个月后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