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里很空旷,可以说除了贡台上的几座大?神像,就?什么也没有了。
清鉴爬到贡台底下,翻翻找找,果然给她?找出了盏油灯和根火折子。火折子长久未用?,有些发潮了,清鉴半跪在地上,吹了好半天,才将其吹燃。
黑暗中徒然升起一点光亮,把执灯人的脸映得红通通的。
辛柏倚着墙,不声不响地打量着清鉴的侧颜,看她?脸上的疤,鼻尖的痣,以及睫毛上的灰。看久了,才发现她?原来极其单薄,像个纸片人,风一吹立马就?能倒的那种。而且她?安安静静,不生气不动怒,看起来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这样想来,清鉴比图南还要小几岁,辛柏于她?来说算得上是个大?长辈了,按理来说,大?长辈是不该欺负小姑娘的。
辛柏的心理发生了一丝变化?,他决定在小姑娘死?前待她?好些。
辛柏笑了笑,“你今年几岁啊?”
清鉴提着油灯站了起来,她?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管我几岁?怎么?看上我了?”
她?横眉怒目的模样,让辛柏仅有的丁点慈爱瞬间荡然无存。他上下扫了眼清鉴,高深莫测地笑道:“等?哪天你胸前长出了二?两肉,咱们再来好好讨论这事吧。”
清鉴听言,下意识地低下头颅,这一眼,她?发现某地果真是一马平川,什么看头也没有。
清鉴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可真是太好了。”
辛柏没听明?白她?的话,“什么叫太好了?”
清鉴懒得理会他,自顾自的提灯环顾四?周,“你是不是诓我?这里哪有烛燮?”
辛柏站直了身子,微笑着,迎向清鉴的目光,“你回头看看。”
清鉴狐疑地转过身,见那原本脱皮的墙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头凶兽——此物近似猛虎,圆眼吊睛,通身黑色粗|硬毛发,四?根獠牙从嘴里突出,看起来凶恶异常。
它栩栩如生,气势汹汹,好像随时都会从墙里冲出来吃人咬人。
清鉴不禁退了一步,她?扭过头,冷冷地瞪着辛柏,“这不是烛燮!”
烛燮是珘界里灵兽的统称,是不可多得的神物,常出没于山林之间,百姓见了,远远地走开就?好,它是不会害人的。这么多年了,清鉴也就?近来才瞧见过烛燮,便是钟簌身边养的那头巨狼。
辛柏走上前,抬手摩挲着墙上的大?物,喃喃低语道:“给你介绍下,它叫凫奇。”
清鉴倏地瞪大?眼睛,“凫奇?那不是五年前祸乱珘界的妖兽吗?”
五年前的某天夜里,城中忽有一猛虎闯入,所到之处,皆是血海,百姓惶恐不安,叫苦不迭。那会儿清鉴正在点苍河边清点恶鬼,等?檀菁找上她?,两人火急火燎地赶回城内时,凫奇已然消失不见了,听过路人言语,说它是被一白衣少年给捉走了,再问那少年是谁,无一人答得上来。
“它平日里很乖的,只是那天饿了,有些不受控制才会偷跑下山。”辛柏淡淡地说着,语调轻松又残忍。
清鉴摇摇头,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按你这么说,那我岂不是个绝世?大?好人了。”
辛柏侧目望向她?,缓缓道:“你确实?不坏。”
清鉴沉着脸,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辛柏神经兮兮地笑了片刻,黑洞洞的眼睛透出兴奋的光亮,他说:“我要让它出来。”
“它被封印在里头了?”清鉴指着墙问道。
辛柏点点头,“对。”
清鉴强忍怒火,顺着往下问:“那要怎么样,它才能出来?”
辛柏从怀里摸出张黄纸,对她?晃了晃,“只要你的一点鲜血,然后再加上我的符咒,就?能解除封印了。”
清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一口气涌上喉咙,憋了半天实?在憋不住了,她?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在说什么鬼话!脑子有病就?去治,别成?到晚想着搞事!要搞事也别拽上我——”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就?不想说了,愤愤甩下手中的油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正殿。
油灯摔在贡台上瞬间四?分五裂开来,又什么都看不见了,辛柏扶着墙壁,听见清鉴越走越远的声音,莫名心慌意乱起来,他不知道原来女人是说生气就?生气的,要走也没个预兆。
他东倒西歪地向外走去,急急冲着庭院喊道:“三娘!”
清鉴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前走,还未走出静拓观,她?就?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从观外传来。
有人来了!
此人功力匪浅,清鉴不想与?之交手,她?当机立断,转身藏进了旁边的一间空房间里。
辛柏竖耳倾听,清鉴的脚步声中途就?断了,随即一股浓烈的香火味扑鼻而来。这味道?他愣了愣,忽的就?变了脸色,双目戾气生起。
清鉴半蹲在门边,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借此来看清外边的形式。
一道影子提着灯笼悄然无息地从荒凉的夜色中走来。
清鉴睁着一只眼,将来人上下打量了遍。
那是个道士,穿着一身暗青色的袍子,头发稀疏,面貌不丑也不俊,皮肤结实?,紧紧包裹着每一寸骨头。不过浑身上下透着与?世?隔绝的气质,飞一吹,长长的胡须跟着飞扬,增添了些仙风道骨的韵味。
“孽障!”道士猝不及防的一声厉喝,吓了清鉴一大?跳。
她?咽了口口水,觉得对方在骂自己。
然而孽障另有其人,辛柏在屋内趾高气扬地应道:“秃老道,别来无恙啊。”
“混账玩意儿,你贼心不死?,竟然还敢回来!”秃老道快步前行,口中斥道:“先前念在你我师徒一场,即便你放下大?错,我还是饶了你一命。可你不知悔改,这些年仍旧四?处兴风作浪,引风吹火!既然你不怕死?,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秃老道,大?义凛然的话你就?少说点吧,我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辛柏嗤嗤笑道:“你做的那些勾当,不要以为没人知晓。妖兽最?先是谁放出来的?是你!禁|书是谁写的,也是你!你扪心自问下,收我为徒是为了做什么?还不是看我体质异常,想拿我试炼长生不老术,可惜你修炼不到家啊!”
秃老道浑浊的双眸里寒光一闪,他冷冷道:“你满口胡言,毁辱师门,其心当诛!”
说罢,他扬起拂尘,那拂尘上的细毛化?作根根长箭,直指辛柏。
辛柏眼瞎耳不聋,听风能辨箭的来向,他身形一闪,像右挪了几步,躲过了这劫。
清鉴拖了把凳子来,她?好以整暇地坐在窗后,观看这场混战。
辛柏这种疯子,就?该有个人来狠狠收拾一顿,不然迟早得闹翻天。她?压不住他,自然有别人能办到。一物降一物,谁还没点虚处。
这些年来,辛柏卯足了劲,日日夜夜地想要手刃秃老道,然而如今交手,却发现自己与?他仍是相距甚远,愤懑之余,又连遭了好几记打。
能看见时都打不过,现下看不见了,辛柏自然被打得惨。几番较量之后,他败倒在地,浑身是伤。
他修的术法,哪里有弊端,秃老道全都知晓,所以每次出手,都能一击制胜,让其无力抵抗。
辛柏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某一处,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好似一具死?物。
秃老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厉声道:“畜生,你可知道错了?”
辛柏张了张嘴,茫然道:“我错在哪了?”
“错在哪?你竟问我错在哪?”秃老道痛心疾首地扶额道:“对,你没错,是我错了,是我教导无方,把你教成?了这个残暴不仁的模样。”
辛柏转了下眼珠,改盯另一处地方。
秃老道重新拾来灯笼,置于辛柏身边,他摇摇头,在辛柏的身上贴了张符,叹道:“我不杀你,等?天明?了,灰飞烟灭去吧。”
说着,他念了几句咒法,飘然离去。
辛柏面无表情地望着暗沉沉的房顶。
后来有人进来了,那人在他身边蹲下,戳着他的脑门,恶狠狠地骂了句,“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