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英被撞得一趔趄,险些摔入湖中,阿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前一带,她看着对方的眼睛,恶狠狠道:“大晚上的,你跑到湖边来?做什么?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了,谁来?救你?”
李元英只顾着笑,伸出?手,细细摸了摸她的脸,所触之地是?一层薄薄的皮肉,额角还?有几条隐蔽的伤疤。由此可见,分开的这段日子里,阿殷受了不少罪。
李元英蹙起眉头,“你受伤了?”
阿殷偏了偏身,避开他的手,反斥道:“你为?何会在霍府!”
李元英看不见她,有些焦急,直至碰到她的手背,这才安定下来?,他说:“我来?找你。”
“找我?”阿殷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李元英抿了抿嘴,几乎是?有点哽咽道:“你留给?我那么多银子,还?让张叔带走小红马,是?打算不回来?了?”
阿殷哑口无言,噎了一下,随即凶道:“你先回答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叔送我来?的。”
阿殷见他拐弯抹角的,就是?不肯直接告诉她待在霍府的原因,甩开手,往后退了几步。
“阿殷,阿殷。”李元英慌里慌张,探出?手摸索,却摸得一场空,他苦涩道:“我听说你来?蓟北了,四处无门,眼睛也瞧不见,只好请大哥帮我找你。”
阿殷显然是?一怔,“大哥?你哪来?的大哥?”说完,她骤然反应过来?,“霍钰?”
“嗯。”
阿殷默然半晌,冷冷道:“你不是?说你父母兄长皆已亡故,你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你、为?何要骗我?”
李元英听出?了她话里的恼意,踉跄了两步,不偏不倚地握住了她纤细的腕子,颤声道:“阿殷,我虽有私心,但绝不会害你。”
阿殷凝视着李元英的那双盲睛,一肚子的火骤然就湮灭了,她软了语气,“你的事,不能同我说吗?”
四周沉寂无比,唯有李元英清润的声音在此缓缓响起,他道:“霍家历代以来?都是?独苗,结果到了我爹这里,却得了对双生子,爷爷认为?这是?不详之兆,想除去一个,我爹不舍,力保二子。待我平平安安长到七岁时,魑什突然来?到我家,他同我爹说要带走我,否则我和大哥都将死于非命。我爹无奈之下只好将我转托给?了他,我便随他四处游走,没多久,皇上下令召魑什入宫,我也随他一块去了。”
长定宫发?生大火之前,阿殷根本不记得宫里有李元英这号人?物,她只知道那时灵瑶坊里来?了位邋里邋遢的老神仙,父皇赐与他良田百亩金银无数,他一概不收,专挑些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回去煮药。宫里有人?找他算命,他心情?好了,便算上一卦,好的坏的,后来?统统都印证了。
祭祀大典上,这位老神仙被人?从酒缸里拖了出?来?,他望着朗朗乾坤,癫头癫脑地道出?了四个字“大命将泛”。父皇又?怒又?惧,命人?割了他的舌头,将他关进了冶狱。
谁曾想,“大命将泛”来?得如?此之快,当天夜里,阜丘被破,长定宫走水。老神仙的话再一次灵验。
阿殷被压在房梁木下,被烟熏得快要昏死过去时,她瞧见了从长廊尽头飞奔而?来?的李元英。
等她醒来?时,就已经在癞大师的破草庐里了。
李元英坐在床边,两眼空洞,紧紧握着她的手。阿殷不知道他是?怎么瞎的,问他,他也不说。但她知道,这其?中和她脱不了干系。
李元英顺着腕子往下滑,拉住阿殷了的手,捏了捏,另一只手探到柱子旁的一根盲杖,急切道:“既然找到你了,那我们便一块回襄汾吧。”
阿殷的目光落在那根乌黑发?亮盲杖上,淡淡道:“我先带你去见个人?。”
“谁?”李元英有点敏感。
“反正就有那么一个人?。”阿殷说:“他会些奇门易术,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李元英涩然道:“治不好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阿殷推着他的后背走上桥。
李元英不肯走,口中劝道:“我早已习惯了,看不看得见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你不必为?我烦心,这是?我自己?的命,与你无关。”
阿殷鼻尖酸楚,说出?来?话冷中带刺,“确实?与我无关,放心,等这次治好你的眼睛,我就不会再管你,往后,你步步高升,成婚生子,皆与我无关。”你走你的阳光道,我堕我的地狱门。
如?此凉薄的话,不声不响地将两人?十几年的感情?一刀割断,委实?令人?心寒。李元英也有了怒意,他不再克制,转过身,紧紧勒着她的腰,哀鸣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殷眼眶泛红,抬头望着天边的一轮孤月,心中戚戚然,她迟早要走的。李元英看似性子软弱,骨子里却执拗得要命,她若不果断些,日后他定还?会来?找她。若她那时已亡故,他怕是?咬断舌根也要陪她一并离开。不知为?何,阿殷时不时会想起癞老头的话,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要命不久矣了。
“但我是?这个意思。”阿殷咬着后槽牙,笑道:“坦白?跟你说吧,我寻了个心上人?,他待我很好,过些时日我们便要成婚了。我若是?成婚了,总不能和你待在一块吧?其?实?这么多年,我也疲了,好不容易找了个不计较我过去,又?能托付终身的人?,当然是?要牢牢抓住,享清福啦。我想,你也应该希望我过得好吧?”
李元英怔愣了半晌,松开手,干巴巴地笑了笑,那笑比哭还?难看,他点点头,魂不守舍道:“当然,当然。”
“那就好。”阿殷冷硬着嗓子,“走吧,带你去见见我的心上人?。”
“心上人?”这三个字刺痛了李元英的心口,他扯了扯嘴角,拄着盲杖,不用她推,慌不择路地向前疾步,因苦痛万分,他失去了平日里敏捷的辨感,途中有几次差点绊倒。
阿殷盯着他的背影,沉默无声,宛若一缕孤独的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