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茵傻傻地眨巴着眼,“王兄?王兄怎么了?”
阿殷随口道:“他喜欢什么吃食?”
“不知道。”文茵老老实实地回答,“王兄不常到这里来,我很少同他一块吃饭,不晓得他喜欢吃什么。”
“那他空闲时都做些什么?下棋?蹴鞠?”
“王兄很忙的,父王身子不好,宫里头很多事都等着他去处理,我没瞧见过他下棋,也没见过他玩蹴鞠。”
一问三不知,阿殷懒得绕圈,直接开门见山,“你可知道世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眼见文茵又是一副“我不知道”的模样,阿殷忙添了句,“世子妃,你总该见过吧,你仔细想想,她长什么样子?”
文茵挠了挠下巴,思忖了一阵,说道:“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皮肤像雪一样白……”说着,文茵突然停下,没有了声响。
阿殷转头看了她一眼,奇怪道:“怎么了?”
文茵的声音轻飘飘的,“可是两年前,世子妃意外掉入湖中,淹死了。”
阿殷吓了一跳,“死了?”
“嗯。”文茵失魂落魄,幽幽道:“世子妃人可好了,我从未见过她生气,她会做各种漂亮的小玩意儿,待我好,待下人也好……自从她走后,王兄像变了个人,不爱说话,整天拉着张脸,像块木头桩子……”
阿殷心里一揪,摸着桌角,问道:“世子后来可有再娶?或是有别的侍妾?”
文茵摇摇头,“没有,本来父王给王兄安了一门亲事,但王兄死活不同意,父王拿他没法子,就只好作罢了。”
阿殷低眉暗忖,对方若是个风流浪子,说不定她耍些小手段,过些时日便能完事离宫了,可他偏偏是个痴情种,这,她还真的有些下不去手。
然而......一想到她的父皇亲友惨死在长定宫里,她这微薄的同情心,便立马消失殆尽了。
黎朝覆灭,天下四分五裂,当今祁国君主算是一等一的大功臣。
祁国君主,当年还叫护国大将军,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几番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披肝沥胆的,为黎朝出生入死的战神,藏有一颗谋逆之心,他暗中勾结外臣,于深夜打开了阜城大门。
大火连烧了长定宫三天三夜,什么都给烧没了,江山易主,大将军顺利登上了皇位。可这皇位还没坐热乎,各地藩王纷纷不服管,挑起战乱......
阿殷面色阴郁,暗暗握紧了拳头,指甲不知不觉刺进了手心里,她却一点都感不到疼。
与大将军灭她全家这件事比起来,她骗骗世子,又算得了什么。阿殷下了决定,并告诉自己,她只是想要活命而已,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文茵手托着下巴,见阿殷眉头紧锁,似乎在想事情,也就不多嘴了,乖巧地坐在一旁剥栗子,一颗给她,一颗留给自己。
很快,栗子便堆成了个小土坡,文茵拍了拍手,无所事事地东瞟瞟西看看,最后视线又落在了阿殷的脸上。
灯火通明,阿殷神色寂然,文茵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忽然“啊”了一声,欣喜道:“姐姐,你长得好像世子妃啊。”
阿殷正处在混沌中,听闻这话,徒然一惊,“什么?”
文茵抖了都身上的栗子壳,爬下了榻子,赤着一双玉足,径直跑向了书架,从红木匣子里拿出了一画卷,画卷被绣有兰花锦缎扎着,很是雅致。
她噔噔噔跑回来,献宝似的将画卷摊开,摆在了阿殷面前,“姐姐,你看。”
画中有两个人,一个是文茵,另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应该就是世子妃了。
文茵凑上前道:“前些年,宫里来了个很厉害的画师,父王派他给每个孩子都画一幅自画像。他来我这时,刚好世子妃也在旁边,便一同画了。”
世子妃穿着襦裙,坐在太师椅里,脸上夹带着浅淡的笑意,五官点到为止,不明艳,但动人。
除了都是女子,阿殷没觉得自己同她有何相似之处。文茵却指着世子妃的嘴巴鼻子,认真道:“一模一样的。”
阿殷将世子妃的装扮记下,淡淡道:“收起来吧,这么好的画,可别弄坏了。”
文茵点点头,一面将画放进盒子里,一面对阿殷道:“姐姐,你还想知道王兄什么事?我等会儿拿笔记下来,明天去黔明殿问他。”
阿殷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心想这孩子得亏是个郡主,不然早被骗去卖了还乐呵呵地替人数钱。
阿殷摆了摆手,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只是随便问问,不要同殿下说。”
“哦。”文茵刚应下,平娘便走了进来,要带她回屋里休息。
两人道了别,阿殷随着另外一个宫女进了侧殿。
宫里床软,热气也足,阿殷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踏实,及至后半夜,她才在香炉子的熏陶下,迷迷糊糊地入了梦。
一道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殿内,魑什宛若鬼魅,静悄悄地站在床边,伸手点了点阿殷的额头,轻叹道:“对不起。”
***
次日一早,阿殷被满屋子的阳光给折腾醒了。她顶着青黑的眼眶,望着外头一片萧条景象,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呆坐了片刻,直至听见屋外传来文茵清脆的笑声,她才起身,出门向宫女要了盆热水,在屋里简单地擦拭了一番。
早餐的内容极为丰富,大大小小的碟子占满了小圆桌。
小桃平娘各伺候在左右,阿殷没什么胃口,吃了三碟酥饼,两碗羹汤,五个煎饼后,便再也吃不下了。
文茵被热汤熏得脸蛋红扑扑的,她兴奋道:“姐姐,咱们等会儿出去玩吧。”
昨日刚挨了批,今天还想着出去玩,看来真是记吃不记打,阿殷忍不住又想叹气,“去哪玩?”
“王兄上次罚我抄书,我抄好了,得拿过去给他看。”文茵笑眯眯道:“我带你逛一逛王宫,去见见我别的哥哥,尤其是瑾哥哥,他长得可好看了,你见了一定会喜欢。”
阿殷心不在焉道:“好啊。”
饭后,阿殷向郡主讨要了一套蓝衣白裙,又让小桃给自己盘了个发髻,往脸上擦了些粉霜。
阿殷站在半人高的铜镜前,端起小时候学的那些做派,唇角弯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乍一看,确实是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是一双眼睛,历经风雨,幽静深远,没有半分温婉。
“姐姐。”郡主捧着一把梅花,从门外跑了进来,“姐姐,梅花好香啊,我摘了一些,摆在你屋里好不好?”
阿殷拢了拢袖口,转过身,“多谢郡主。”
郡主刹住了脚步,见鬼似的直勾勾地瞧着她,半晌,呐呐道:“王嫂。”
没有想象中的愉悦,阿殷勉强地笑了一下,“我不是。”
“真的好像啊。”郡主感叹道:“比昨晚看起来还要像。”
阿殷捋着头发,走了两步,想起自己现在走的可是温柔贤淑的路子,不由放慢了脚步,姿势略为别扭地走到了窗边。
窗边放了个装有枯枝的白瓷瓶,里头盛有清水,阿殷把枯枝拿出来,把瓶子递给文茵,“放里边吧。”
红梅白瓶,给庄重灰暗的房间增添了一抹亮色。
“姐姐,你好了吗?”文茵催促道:“外头好像要下雨了,咱们赶紧出门吧,等雨落下来了,平娘就不让我出去了。”
“嗯。”阿殷抿了抿嘴,仍由她挽着自己的手臂,出了门。
天边黑云越来越厚,狂风肆意卷着她们的裙摆,小桃拿着伞,在后头喊道:“郡主,走慢些,别摔着了。”
忽然,一滴水珠落在了石板路,紧接密密麻麻的雨滴铺天盖地而来。
小桃急忙地撑开伞跑上前来,将文茵的身子完完全全遮蔽住,恐她淋到一点儿雨。
阿殷自顾自的架着另一把伞,走上翡翠桥。
行至桥中央,阿殷听见前头的文茵用她那单薄的小嗓子甜甜地喊了一声,“瑾哥哥。”
阿殷循声望去,只见桥底下站着一人,他背对着她们,一身墨色便服,头发束起,单是个背影,就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那人脚步一顿,慢慢转过了身。
阿殷终于是瞧清了他的脸。
此时此刻,阿殷内心翻涌,五味杂陈,所有情感到嘴边化成了一句话:我去你娘的。
瑾哥哥,她怎么就没多嘴问了一句文茵,她那俊美的瑾哥哥全名叫什么。
怀瑾侧身看向笼罩在雨雾中的翡翠桥,阿殷迅速压低伞沿,隔绝了他的视线。
文茵提着裙子,三步并两步地跑下了桥,小桃举着伞,急急跟着她,“郡主,慢些。”
阿殷胆战心惊,不情不愿地向前挪步,耳边响起了那句话。
——江湖路远,以后我们再不相见!
想当初,她是真以为自己和怀瑾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了,才敢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潇洒离开。
如今,在这四四方方的牢笼里,他是睥睨众生的王子,而她,什么也不是。
阿殷想,可能过了今天,她就再不用费劲心思勾搭世子了,也不怕陵游拿她的身子给小宁做窝了。
怀瑾会先将她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