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夏渊,生性残暴,好大喜功,曾在出兵征打渝州时,下令屠杀满城百姓,欺辱州主妻女,犯下累累恶果。
这样一号人物,光是听到名字,就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阿殷站在院子里,停步不前。
屋内怀瑾哑着嗓子,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狠狠道:“你给我滚!”
阿殷听得心惊肉跳,胆敢同梁王如此言语,公子怕是不想活了,她头皮发麻,将汤药放置在石桌上,贸贸然地闯进了进去。
夏渊立于床头,身穿青衣,腰间佩着鎏金蹀躞带,威风凛凛,冷峻肃杀。
他背对门,阿殷没能瞧见其容貌。
夏渊伸手捏住怀瑾的下颚,将他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低低切齿道:“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怀瑾推开他的手,漠然道:“我倒想问大王你是何意,宫中佳丽万千,还不够你日日贪欢吗?”
夏渊叹息一声,声音温和而堂皇,“本王近日念你成疾,实在夜不能寐。”
烛火间幽幽藏着些暗昧之意,阿殷僵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只能轻轻摩挲着衣角。
怀瑾勃然变色,忍无可忍道:“你莫要这样缠着我!”
夏渊也来了火气,一把提起他的领子,“秋怀瑾,本王敬你三分,才同你这般温言软语的,你可别不识好歹!”
怀瑾细弱的脖颈被领子勒紧,他满脸通红,双眼瞪圆,像是马上便会窒息而亡。
阿殷见此,忙惊呼出声,“公、公子,厨房里的火怎么生不起来啊?”
夏渊听到声音,松开了手,他转过身,上下打量着来路不明的阿殷,脸色阴沉至极。
阿殷压下恐慌,迎着夏渊的目光,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公子,这位是?”
夏渊勾起嘴角,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哪来的野丫头?”
未等阿殷开口,怀瑾倚着枕头,淡淡道:“我朋友。”
夏渊冷哼了一声,口中嘲弄道:“你这朋友怕是来暖床的吧。”
怀瑾语调平平,“与你有什么关系?”
夏渊眸色森寒,胸口宛若压上了块大石,堵得慌,他抬起脚,猛地踹向阿殷的膝盖。
阿殷脚下不稳,跌跪在地,还没反应过来,夏渊又抓起桌子的茶壶,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她的脑袋。
在怀瑾放大的瞳孔中,阿殷的身形猛地晃了一晃,随即向后倒去,扬起一地尘土。
后脑勺传来撕裂般的痛感,阿殷伸手一摸,摸出了一手粘腻的鲜血。她握紧拳头,心中烧起了把怒火,恨不得以牙还牙,将眼前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鬼掀翻在地,痛揍一番。
不过她也只能是想想了,此地可是梁国,而他又是梁国的王。她若是伤了他一根汗毛,怕是会被割掉头颅,挂在城中示众。
阿殷噤若寒蝉,不敢动弹,原以为软了脾性,便能求得宽恕,却没想自己这番一声不吭的模样,在对方眼里竟成了目中无人的猖狂。
夏渊气极,抬脚踩在阿殷的心口上,碾了碾,狞笑道:“你倒是挺有骨气的啊。”
阿殷翕动嘴唇,她没什么骨气,只是想活命。
怀瑾不知何时下了床,他踉跄着走到夏渊身边,一把推开了他。
夏渊本想发作,但见他身子虚弱,实在不忍下手,只得咬牙甩袖,冷眼旁观。
阿殷无波无澜地想,公子要不是身份非凡,那便是恃宠而骄。
怀瑾俯下身,目光落在阿殷血迹斑斑的手上,轻声问道:“能起来吗?”
能起是能起,可她不敢起,阿殷偷瞄了眼夏渊,见其面色阴鸷,当即决定装死到底,她阖上眼,不作回应。
怀瑾看也不看夏渊,冷冷地下了逐客令,“你走罢,莫要在我这浪费时间。”
“你同本王回宫去,本王找最好的大夫来治你的病。”
怀瑾嘴边牵起讽意,威胁道:“你是不是想在宫里替我收尸?”
夏渊咬紧牙关,点点头,连说了几句,“好好好,我走,我走。”随即甩开衣袖,大步流星而去。
房门被重重地摔上,阿殷绷着的劲瞬间便松了,她扶着桌角,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怀瑾搀着她坐下,用锦帕沾了些水,仔细小心地擦拭着她脑袋上的血。
“都是因为我,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怀瑾坐在阿殷身侧,幽深如潭的双目,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阿殷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慢悠悠地别过脸,打着哈哈道:“没事儿,我皮糙肉厚的,这一两下,不算什么。”
怀瑾捏了捏她的鼻子,很突兀地笑了一声,“真是个好姑娘呀。”
阿殷瞬间红了脸。心慌意乱之下,她忽然觉得此举似乎有些过于亲昵了,但在公子做来,并没有半分逾礼之感,反倒令人生出欢喜。
“我要上药了,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怀瑾从桌上的红檀木盒里拣了瓶药粉,缓缓洒在阿殷的伤口上,然后贴上冰凉的指腹,轻且慢地揉散开来。
阿殷疼得龇牙咧嘴,想要哀嚎,但怕在这如玉似的公子前丢面,便紧紧抿住唇,把呻|吟声咽回了腹中。
“刚刚那人,你以后若是再见到,能避开就尽量避开,他脾性不好,下手没个轻重,我怕你会再受伤。”提及夏渊,怀瑾的眼里尽是嫌恶。
见他如此,阿殷大抵摸出了个两人的关系,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然而就算怀瑾不愿,被梁王瞧上了,多半也是逃不掉的。想到这,阿殷心中一窒,却又无可奈何。
如此折腾半夜,阿殷全然忘了院中的汤药,她扶着发昏的脑袋回到房间,直挺挺地趴在床上,眼皮耷拉着,渐渐没了意识。
此时隔壁黑沉沉的屋子里倏地扬起一簇绿色的萤火,飘飘忽忽,诡谲异常。怀瑾掀开长眸,起身下床。
“罗卜。”他对着墙角喊了一声。
刹那间,一个瘦高的黑衣男子便出现在了屋里,他悄无声息地跟着怀瑾,一同走了出去。
很快,两人消失在了夜幕中。
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哪。
*
拂晓之际,隔壁家的大公鸡打起了长鸣。
阿殷烦躁地捂住双耳,奈何鸡叫生生不息,实在扰人清梦,她长叹了口气,只得换衣出门。
手头的活多得数不过来,上街采买米面,回来清理庭院,烧火做饭……
阿殷忙忙碌碌,乐在其中。
待巳时怀瑾从屋里出来时,整个院子已经焕然一新了。那会儿阿殷正抱着摞新割的杂草从他门前经过,他唤她,她恍若未闻。
直至把细枝末节都打理好后,阿殷才醒过神来,并且注意到了倚在门边的怀瑾。她抹了抹脸上的尘土,笑道:“公子,你何时起的?”
“刚刚。”怀瑾静了半晌,忽而一笑,“我看你生得娇贵,没成想这些杂活,你倒做得娴熟妥当,有模有样的。”
阿殷心中一动,回道:“我个乡野村姑,哪里同娇贵二字搭得上边,况且公子花了大价钱请我来做事,我岂能有懈怠的心思。”
怀瑾朝她招了招手,“过来说话。”
阿殷上前两步,问:“公子有何吩咐?”
“按昨日的方子,帮我到药铺里抓些药来。”怀瑾拿了碇银子给她,“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不够再同我说。”
“是。”阿殷卸下肮脏的外袍,出了院门。
*
行至巷中,凉风徐徐拂面而来,阿殷沉着脸,悄悄放慢了脚步,同时竖起耳朵,细听八方。果然,于她身后十尺处,有个人在跟着她,早上在院子里干活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
此人内力深厚,但控制不好真气,走路一高一低的。阿殷纳闷不已,她向来谨慎得很,何时惹上了这路人。
不管了,先会会再说。阿殷略略在袖中提起一股力,刚要出手,忽见巷子里蹿进了几个六七岁的小毛孩,你追我赶的,好不热闹。
她恐伤及无辜引人注目,只得就此作罢,任由那人跟着。
在街上晃悠了一个时辰,阿殷进了家药庄。
大夫接过阿殷递来的单子,上下扫了眼,面色凝重道:“姑娘,你拿这些药做什么?”
阿殷不解他是何意,“治病啊。”
“什么病?”
阿殷摇摇头,“不晓得,我家公子让我来拿的。”
大夫唉声叹息。
阿殷察觉出了不对劲,忙道:“大夫,这单子是不是有问题?我看家中药渣都堆成山了,公子也没见好,常常咳嗽不止。”
大夫又问:“谁给你的方子?”
阿殷如实答道:“我家公子。”
大夫拧起眉头,“他莫不是成心想死,按这方子吃,一两回也就罢了,若是吃多了,毒性积聚在五脏六腑,到时候就是想救也没得救了。”
阿殷垂着的手指微微发颤,“你是说,这方子有毒?”
“我骗你作甚。”大夫急道:“回去劝劝你家公子,人生在世,有什么想不开的。”
见阿殷呆愣住了,大夫自顾自的,重新抓了几副药,还不忘嘱咐她,“若得了闲,带你家公子来此一趟,我替他瞧一瞧,及时止损,说不定还有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