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光赶到老人家时,未干透的头发经过一路奔走,完全炸开了,衬衣纽扣也扣错了一个,看起来匆忙又凌乱。
来开门的闻曦愣住,“你来干嘛?”
顾景光轻咳一声,“我怕你不懂规矩,来看看。”
“什么规矩?”闻曦眨眨眼,把他让进屋里,扭头和老人介绍道,“张爷爷,这是我们公司的负责人顾景光,也负责入殓工作。”
“来。你坐。”老人站在一边,细细打量着眼前人,又念叨了几遍他的名字,问,“顾远坷和你是什么关系?”
忽然听到许久未提的名字,顾景光身形一怔,眸色渐沉,轻轻说:“他是我父亲。”
张爷爷笑了笑,忆起从前,“退休后,我常去寺庙拜拜,遇见过他带家属去请主持做超度。这次选你们公司,也是因为他。你爸爸他人很好呀。他还好吗?”
“他……三年前去世了。”顾景光的手压在膝盖,嘴角微颤,拼命地压抑悲伤情绪。
张爷爷的笑凝在脸上,低头说了句‘抱歉’。
顾景光抬头,故作轻松地说:“没关系,都过去三年了,和那时候比起来我已经好多了。”
张爷爷和他又寒暄了几句,话题都是围绕着顾远坷。
闻曦坐在一旁,插不进话,只是悄悄拿眼尾扫顾景光,他嘴角的笑很勉强,一双黑眸无神失焦,空洞地盯住一处,心思不知道神游到何处去了。
趁着张爷爷起身去厨房倒水,闻曦悄悄挪到顾景光身边,“你没事吧?”
顾景光眼眸低垂,神游的魂似乎还未回到本体。
她娇小温热的手掌轻覆在他的手背上,肌肤相触的酥麻如电流般游走全身,顾景光瞬间回神,他偏头看她,眼里是难以抑制的悲伤。
闻曦握住他的手,眼里满是关切的温柔,“顾景光,你没事吧?”
他看得有些恍惚了,另一只手顺势搭上她的手,把她小小的手圈在他的两掌间。
“没事。”他总算是笑了笑。
闻曦颔首,敛起眸色,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回,坐正了身子,和他拉开距离,“没事就好。”
她的迅速抽离、收放自如,打得他措手不及。
顾景光失神片刻,自嘲般的轻笑一声,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
晚餐是闻曦做的。
她的厨艺很一般,其间顾景光想帮忙,还被她赶了出来。
放了白糖的番茄炒蛋,切得歪歪斜斜的笋片炒肉,只有一个素炒小青菜勉强像那么回事。
张爷爷心情不好,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连连叹气。
闻曦瘪嘴,“这已经是我的最好水平了。”
张爷爷笑笑,“人老了,越吃越少。而且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了,我老伴做的才叫黑暗料理。”
说着,他从身后的架子上抽出一本相册,“你看,这是我七十岁生日,她说要做饭为我庆生。”
闻曦凑近一看,忍俊不禁,笑得眼角带泪。
照片上的张爷爷端着一盆‘黑炭’,吐着舌头,故意比出一个很夸张的‘呕吐’鬼脸。
“要不要猜猜我端的是什么?”
“什么?炭烤里脊的炭?”
“对了一半。是炭烤羊排里的羊排,全糊了哇。”张爷爷笑笑,又翻了一页。
相册正中央的一张照片是两个老人脸上被涂了奶油,牵手站在蛋糕前许愿。
张爷爷满是褶皱的手指轻轻擦过那张相片,眼角有泪滑过。
他呼了一口气,合上相册,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说要去泡澡。
顾景光忙起身搀他,一路将他扶到了浴室。
闻曦扭头看了他们一眼,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
隔了一会,顾景光走过来帮忙。
“刚刚是你做饭,那现在洗碗的活就交给我吧,你去休息一下。”
闻曦两手撑在椅背,不安地看向浴室,“爷爷他一个人行吗?”
顾景光面露难色,“应该行吧。这种事,我也不好在旁边看着吧。”
闻曦跟着他一起将脏碗筷拿到厨房。
她倚在门边看他。
顾景光侧眸:“怎么了?”
她走进去,靠在洗碗池边,故意往他面前凑了凑,“顾景光,你这么不擅长经营,在这行又没人脉为什么不干脆把公司卖了?去当你的医生?以你的成绩,继续往上读很难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他。
他手一滑,白瓷碗啪嗒掉进接满水的洗碗盘,砸出好大一个水花。
闻曦‘哎哟’一声,捂着润湿的衣角走开。
顾景光像她之前赶他一样,将她推出厨房,“厨房太小了,你在这不好操作。”
“哎……”
他没等她说完,就将推拉门关上了。
闻曦站在门外,透过透明玻璃,看到他垂着脑袋,像机器人一样洗碗,动作又机械又颓废。
她看了一会,转身走到浴室门口,“爷爷,您一个人行吗?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喊顾景光来帮忙。”
张爷爷在里面回,“我一个人可以,你们放心吧。”
话虽如此,但张爷爷洗完澡,穿着宽大睡衣,披着毛巾从湿滑的浴室走出时,不小心滑了一跤。
幸亏一直守在门口的闻曦眼疾手快,及时上前一步扶住他,才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他接连的摔跤,让闻曦更放心不下了。
原本两人是打算等他睡下就离开的,这样一看,老人身边是时时离不开人的。
张爷爷看了一眼挂钟,也觉得时间太晚了,有让他们留宿的意思。
他指了指小房间的壁橱,“里面还有一张折叠床。现在很晚了,打车什么的也不方便,你们不嫌弃就在我这里将就一晚。”
闻曦想留下,顾景光不放心留她一个人,也跟着留了下来。
顾景光扶着老人进房间,在安顿好他后,准备关门离开。
没想到,他却伸手拦住他,“房门别关。”
顾景光弯腰,“您不知道,这行有规矩。有人停在家里,晚上是要关房门的。不然她的魂晚上起来走动,不小心走进屋子里怎么办。”
张爷爷不仅不害怕,反而笑了,“自己老伴,进来就进来,这有什么可怕的,我还希望她来哩。”
顾景光蹙眉,还想劝,却被他打断,张爷爷拉着他的手,很坚定地说:“没事。门别关。别把玉芬一个人留在外面,她会害怕的。”
张爷爷很坚持,顾景光只得作罢。
他将主卧的门大开,然后关灯离开。
—
待他回到小房间时,闻曦已经帮他把折叠床铺好了。
“今晚委屈你了。”她挠挠头,看了一眼较大的单人床,“还是你睡这个单人床,你比较高可能折叠床会太小。”
顾景光将外套挂在门后,径直走向折叠床,“没事。一晚而已,我就睡这里吧。”
小房间不大,说是两张床,其实紧挨在一起就像一张大床似的
头顶的大灯一关,只留下夹在床头的小台灯,橘黄的暖光将气氛照得有些暧昧。
闻曦趴在床上拿着IPad画画,顾景光则躺在一边玩手机。
或许是气氛尴尬,他随口问了句,“你在画什么?”
闻曦忽然变得警觉,抱着画板缩到一侧,“不许偷看,这是商业机密。”
顾景光没想看,她这么一说,他反倒好奇了,故意坐直身子,往她怀里瞄了一眼。
闻曦将IPad紧紧抱住,躺着的身子挣扎着坐起,退到了床的一角,变成面对着他坐下。
这样一来IPad就是背对着他的了。
顾景光笑笑,敛起视线,继续刷他的手机。
闻曦边画,边偷瞄他。
再确认他不再偷看后,她稍稍放下心。
现在以他们各自的姿势,顾景光是看不到她的了,可她却能瞥见他的手机屏。
她看见他正在和人聊天。
对方回得很勤快,一条接着一条的。
这么晚了,他能和谁在聊天?
朋友?还是喜欢的人?
闻曦更倾向于后者,一但有了这个想法,她的眼神就移不开他的聊天页面了。
她抿唇,暗叹她为什么没戴眼镜来上班。
模糊的页面,别说聊天内容,她连对方的头像都看不清楚。
顾景光轻咳一声,她肩膀一抖,恨不能把头埋进面前的IPad里。
各种猜测像小种子在闻曦心里生根发芽,生出一个又一个狗血爱情故事。
两人这么僵持了一会,顾景光先熄灭手机屏钻进被里。
闻曦鼻腔里转出一声冷哼。
聊完了?所以睡得安稳?
“萧然又被岑蔓拒绝了,刚刚在和我吐苦水。”顾景光没头没尾地说。
闻曦怔住。
他这是在和她解释吗?
他为什么要解释?
是发现她在偷看了吗?
她握紧手里的鼠绘笔,手心一阵一阵地冒汗。
顾景光似乎也没想要她的答复,他侧着身,背对她,甚至都没打算欣赏一下她慌张的神情。
他伸手裹紧身上的被子,“小曦。晚安。”
“嗯……”
若有所思的闻曦拖了好长的一个尾音……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他的情感经历,可只要一想到,他会牵着其他女孩,亲亲热热地走在街上,她就觉得生气,而且是越想越气。
是嫉妒吗?
但她又不喜欢顾景光。
她想来想去,多年前顾景光那句刺耳的话再次卷上心间。
像顾景光这么恶劣的人,才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呢!
她咬紧后槽牙,默默的想。
—
隔日,两人刚起床,老人加班一夜的孙子急匆匆地赶回家,对他们连连道谢。
两人简单洗漱后,挥别他们,准备一同去上班。
此刻,尹君昊和女友也牵着手从对面单元楼走下来。
他看到两人,正要招手打招呼,女友及时拉住他,严肃地‘嘘’了他一声,“尹君昊,你有没有眼力劲啊。”
尹君昊迷茫了,跟老板打招呼有什么不对吗?
闻曦和顾景光并肩走下楼,手里都提着袋垃圾,像极了同居期间的小情侣。
尤其是扔完垃圾,清晨的冷风一吹,闻曦打了个喷嚏,顾景光立刻将他的西装外套脱下,披在了她身上。
闻曦确实觉得有点冷了,也没推脱,老老实实地套上仍有他余温的外套。
“谢谢。”她说得很轻。
顾景光低头看她,手覆在她后背,像是推着她在往前走。
尹君昊的女友戳了戳他,“看到没?你们老板比你会当男朋友啊!”
尹君昊撇嘴,“误会了吧。那女生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入殓学徒。”
女友翻了个白眼,自己裹紧外套,快步走开了。
尹君昊则在后面追得辛苦,边追边纳闷,怎么女生的情绪总是来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