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曦认完了那些化妆品，就去帮佘薇擦架上的骨灰盒。
佘薇不讨厌这份工作，但也谈不上喜欢。
她不接触遗体，极少接待客户，上下班时间很固定，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坐在小工位上，盯着电脑上的时钟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下班！”佘薇欢呼一声，关掉电脑，哼着小曲收拾皮包，“终于等到了饭点，干饭人干饭时间~~”
她唱得很欢快，很投入，甚至有些旁若无人，和刚才坐在电脑前五官纠结，神情阴郁沉重的样子完全不同。
早上尹君昊也是如此，他们休息、工作状态切换速度好快。
闻曦暗呐厉害。
佘薇随手捞起闻曦的包，挎到她的肩上，挽着她的手往外走，“走。工作的坏心情可不能带回家。”
门外顾景光两手插兜地斜倚在墙边，浅灰色西装外套随意地挂在小臂，深紫色的衬衣将身材修饰地更颀长，原本低垂的眼眸在开门的瞬间微抬，毫不遮掩地看向闻曦。
很明显，他在等她。
闻曦绞手，避开他的目光，似有躲闪之意。
佘薇作为吃瓜群众，情绪高涨，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才将手从闻曦那里抽出，转而搭在她的肩上，故意将她往顾景光那里推了一下，“你们聊。我还有约，我先走了。”
闻曦觉得有些尴尬，扭头想走，顾景光跟在后面，说：“我有车。我送你回去。”
她往后退了一步，“不顺路吧。”
他笑笑，往前一步，不肯放弃，“你住哪？”
闻曦拽紧书包带，极不情愿地报出租住的小区名。
顾景光点头，“顺路。走吧。”
往地下车库走的时候，闻曦还在想，这个人怎么一天变一个样呢，明明之前那么讨厌她，今天又是抽什么风，竟然要送她回家？
心里纠结，她低头，脚上还踢着一颗小石子，越走越慢。
忽然，耳边吹起一阵风，她背后一软，陷入一个温暖的、带着涩口苦艾香的怀抱。
“走路要看路。”声音从头顶传来，很轻，似乎还带着点笑意。
闻曦低头，面前有一道台阶，若不是顾景光，估计她能和大地来一次亲密接触。
她一站稳，环在她腰间的手就收回去了，很克制，很利落，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他快走几步，停在一辆黑灰色的雷克萨斯前，“我的车在这。”
闻曦‘嗯’了声，小跑过去。
顾景光拉开车门时，目光有一瞬间的停滞。
待闻曦坐上副驾驶，她看见他正侧身将一个粉色的方形盒子塞到后排座下方。
盒子不大，也就比巴掌大一点，后排完全放得下。
而他却刻意收到了座位下方，应该是不想让她看到东西。
那会是什么东西？
他越是遮掩，她反而越好奇。
闻曦鼓着腮帮，脑海里闪现过无数个答案。
送女生的？
首饰盒？
该不会是计生用品吧……
闻曦被奇怪的想法吓到，脸焉地涨红了。
她侧头，偷偷看了一眼顾景光。
没想到他也恰好看向她。
闻曦心一颤，敛起目光。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时，顾景光却问：“有什么要问的吗？这么看着我？”
她像被抓包的小学生一样，不服输地回嘴，“你没看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顾景光应道：“我是在看你呀。”
闻曦怔住。
心里喊过一万声‘啊’。
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好好开你的车不行吗！
顾景光似乎是听见她的心声了，没再追问。
发动车子后，两人陷入了一阵奇妙的沉默。
方才，顾景光藏起的盒子，装着的是一个少女漫的手办。
闻曦很喜欢那部漫画，追了好几年，每周三午休都会跑到校门口的报刊亭买期刊。
今年，漫改TV上线，出了一批手办。
顾景光家附近刚好有一家动漫店，他走过橱窗看到那个手办，忽然就走不动道了，觉得和她相关就顺手买了。
在生活里留一点和她相关的东西，是他的习惯，与她无关。
他怕闻曦感到困扰，并没想着能送出去。
—
殡葬公司设在市郊。
位置很偏，人烟稀少，节约店面成本，也符合它阴郁、肃穆的行业特性。
车子进入市区，车水马龙的拥堵、匿在高楼大厦里的霓虹，生活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人间。
不知怎的，闻曦脑袋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词。
本科那几年，医科大和艺大就隔着三站。
学生们平日活动的地方无外乎大学城和帝都的几个商圈，两人有意或无意都曾遇见过对方很多次。
只是他们都很默契地选择了擦肩而过。
两天的相处，闻曦的心里多少起了点波澜。
想问的话有很多，又不知从何问起。
就这么尴尬、诡异地沉默着。
“你……”
“你……”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淡淡相视一笑后，顾景光示意她先说。
闻曦指了指前面路口，“那条路能经过一中。”
“走那条吗？”
“嗯。”闻曦靠在车座椅，“我有阵子没回母校了。前几次同学聚会都没去。”
顾景光应了声，“一样。”
他将手机调到播放器，交给她，“听音乐吗？现在下班高峰，路有点堵，还得开一会，我怕你觉得闷。”
顾景光的歌单有点老，正当红的歌手几乎没有，其中还掺杂着几首古典乐。
闻曦手指按着光标慢慢下滑，一首比一首悲凉的感觉。
啊……
在殡葬公司工作，下班回家还听这么悲伤的音乐，难怪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闻曦撇嘴，觉得他应该向佘薇学习如何快速从工作状态跳脱出来。
她挑了半天，并没有找到满意的，干脆现搜了一首《巴赫平均律》放。
陌生的音乐从蓝牙音箱里传出，顾景光怔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曲子是很欢快的钢琴曲。
每个音符都很灵动，似乎随时要从五线谱上跳脱。
匆忙、欢快、炙热、汹涌、紧张，几种情绪反复交织在音乐里，恰巧这些情绪都是顾景光少有的。
“你喜欢听这样的音乐？”
闻曦跟着音乐摇头晃脑，“还行。我画稿时喜欢放这首，尤其是临近deadline的时候，最爱放这首。”
顾景光不解，“那不是越听越着急，着急还能画得出来？”
“能！”闻曦环胸，“它让我有种紧张感，像责编拿着小皮鞭催促我快画快画快画。”
顾景光经她这么一描述，脑海里忽然有画面了，觉得好像还有点可爱，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闻曦看他笑了，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车子经过两个红绿灯，一中的校门赫然出现于两人面前。
在一片绿油油的灌木丛中，那个刻着校名的暗红色石碑特别显眼。
闻曦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一家牛肉面店，“他家还在哎！我最喜欢他家的牛腩面了。大夏天的时候，加一勺辣酱，吃完出一身汗，可爽了。”
虽到了饭点，但店门开在学校对门，现在主力顾客们正在学校上晚自习，店里有些冷清。
顾景光将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想去吃吗？”
闻曦惊喜地看向他：“可以吗？”
他摸了摸肚子，“正好有点饿了，也挺怀念那个味道的。”
—
两人下了车，肩并肩地往牛肉面店走。
一聊到学校，他们的共同话题忽然多了起来，校狗飞哥，后门永远排不上号的炸鸡店，报刊亭里搭售的答案册……
一晃几年过去了，物价翻了几番。
牛肉面店褪色的价格表上，单价那块糊了厚厚的几层纸。
经营这家店是一对老夫妻，总是笑眯眯的。
老板见有人来了，拎着一壶茶从后台转出，“要什么？”
闻曦想也没想，“大碗牛腩面，加一勺辣。”
顾景光拿出纸巾在桌上擦擦，“那我要一份大碗的牛肉丸面吧，要粗面。”
老板冲后厨重复了一边两人点的菜。
他弯腰给两人面前的玻璃杯倒大麦茶，转头对闻曦说了一句，“好久没看到你了呀。现在是工作了吗？”
毕业后，闻曦就没来过，现在被老板认出，她满脸惊讶，“啊？”
随即转念一想，会不会是她和现在某个常客长得很像，所以认错了，刚要说话，老板指了指一个角落的位置，“以前你总坐那的，是不是？还喜欢在纸碗上画小人。”
闻曦挠头，老板说的确实是她。
她不太喜欢跟人群挤，总是等午休时间还剩半小时时去吃饭，那时候店内就没什么人了。她等面的时候，偶尔会在桌上没来及收走的纸碗上画小人。
老板看了一眼顾景光，夸道：“你男朋友挺帅的啊。”
闻曦正在喝水，被他这么一激，温热的茶水直接吐了出来，咳嗽连连。
顾景光抽出一张纸，及时递上去，一边替她擦掉下颔的水渍，一边解释：“只是同事而已。”
可是，他的举动明显不只是同事而已。
老板会意地笑笑，拎着茶壶走回柜台。
这里的主要消费群体是学生，所以店里还兼卖奶茶。
口味不多，但量大便宜，很符合学生群体的需求。
闻曦仰头，看了一眼奶茶价位表，竟然还和当年一样，毫无变化。
顾景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喝吗？我去买。”
“好啊，我要……”
他抢在她之前说：“奶茶烧仙草，不加花生和红豆。我记得你总爱点这个，对不对？”
尽管他说得很贴心，闻曦脸上的笑意却凝固了，鼻腔里转出一声很冷的闷哼，像是调侃似地说：“记这没用的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