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廷昕带着何似找到电梯准备进去的前一刻,花亦的电话打到了何似那里。
吕廷昕替何似接通,“你好。”
花亦没有多言,“进左边第一部 电梯,密码四个0,下负二,我在电梯口等你们。”
吕廷昕犹豫不决。
何似闭着眼睛点点头,“听他的。”
有了何似的肯定,吕廷昕马不停蹄地带她下了负二。
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吕廷昕度日如年。
如果不是为了她,何似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小哥的伤残......她们都以为是意外,如今刘钊突然说出实情,她真的接受不了。
一点儿都接受不了。
刚认识那会儿,吕廷昕对未来的执念还没有完全打消,她总想和现实、和出身争一争,说不定哪天运气来了,她的命运就此改变了。
小哥不拦着,偶尔还会帮她出出主意。
不投机取巧,也不走邪门歪道,不声不响地将她带回正途。
“昕昕,你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不知道真实的它是什么样子,等你长大了,阅历丰富了就会明白,荣辱淡得不如一餐饱饭,公不公平也不过是随心而论。
我在这里待了很多年,现在还想继续待下去,至少,在你毕业之前不会离开。
了解我过去的人认为这对我不公平,他们觉得我该在天上被人瞩目,而不是无人问津的边疆角落,可了解这里的我真真实实地喜欢上了现在的生活。
昕昕,抛却繁华都市,我们守的同样是祖国疆土,和谁都没有差别......
你可以不顾一切追求想要的东西,但请务必不忘初心。
生命没有贵贱,前途也一样,只要你努力了,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前途,旁人的眼光永远不可以作为左右你决定的因素。”
这是小哥常和吕廷昕说的话,起初,她听得模棱两可,偶尔还会觉得他太趋于现状,没有男人该有的热血,日子久了,小哥平淡中总藏不住自豪的嗓音在吕廷昕心里扎了根。
她渐渐开始明白‘随遇而安’的另一层含义——不苟且,不怨愤,尽人事,听天命。
之后,她效仿,最后习以为常。
吕廷昕以为自己已经把小哥待人处事的方式学了七八分像,能平心静气地对待每一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然后遗忘,可今天轻易被刘钊激怒,她才恍然惊醒。
哪儿有什么‘过去’,过去根本过不去,它只能被强大的内心深埋,或者,一辈子不见光明,或者,在某个恰当的时机重见天日。
吕廷昕的内心不强大,小哥是她无论如何也忽略不了的软肋,她可以对自己漠视,却忽略不了小哥在她心里的位置。
与他有关的事,只要提起,必定在吕廷昕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毫不犹豫地推着她与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为敌。
吕廷昕不后悔和刘钊动手,她接受得了任何结果,包括脱下那身军装,或者更严重的处分,她只是委屈何似因为她的失控遭了这么大的罪。
“叮!”
吕廷昕失神间,电梯到了负二,电梯门应声打开,门外站着面色沉凉的花亦。
“跟我来。”花亦说。
吕廷昕不疑有他,快步跟上。
拐过两个弯,三人在一扇厚重的玻璃门前站定。
花亦上前,在门禁上验证指纹。
验证通过,门慢慢向两边分开。
门里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这里是做动物实验的地方,每周五关闭,不会有人发现。”花亦简单解释后带打开了一扇门,指着中央标准的手术台说:“把何似放上去。”
吕廷昕照做,花亦则快步离开,“我去准备手术要用的东西,很快回来。”
“好。”
没了花亦,室内寂静一片。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何似抓着吕廷昕的衣角,声音含糊,“对不起,我本来是想帮小叶子,最后却连累了你。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还总惹麻烦。”
吕廷昕波荡的心靠岸。
吕廷昕弯下腰,靠近何似,轻声说:“何似,你只是你和以疏生活里的主角,可以要求你自己,也可以左右她,一旦到了外面,你只是事情的参与者,并没有完整的决定权,你不必强迫自己必须做成什么。”
“可是刘钊......”
“何似,没有可是。”吕廷昕拨开何似的刘海,替她擦拭额头的冷汗,“你有你出众的地方,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不用处处想着逞匹夫之勇。
刘钊犯了法,自然有懂法的人将他绳之於法,你,我,花亦,还有更多人,我们是受害者,是法律的信奉者,却不是法律的践行者。
我们可以为了心里的不甘努力,想尽办法让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付出代价,但我们必须承认,凭借个人的能力,我们根本不能把刘钊怎么样,所以何似,听我的,不要胡思乱想,乖乖睡一觉,也许你睡醒了,事情就结束了。”
“......”
“我们要相信法律的公正,更要相信有人会为了维护正义不顾一切,这个人不一定非要是你我。”
吕廷昕的话让何似沉默。
这些她都懂,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让叶以疏远离刘钊的事,不会把知道的都告诉周正,就像吕廷昕说的,匹夫之勇......她的能力不允许。
“吕廷昕,你会没事吗?”何似努力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吕廷昕问,“何书珊说帮我们圆谎?怎么圆?是不是小叶子不会被牵连?”
吕廷昕迟疑,“我不会没事,何书珊......也圆不了谎,她身边还有盛遥要维护,只要她起了那个心就不得不被刘钊摆布。”
“好不甘心!”
“没什么甘不甘心,个人有个人的角色,我们都是普通人,守本分,尽义务是我该做的,除此之外,静待佳音就好。”
“......”
“何似,好好睡,睡够了就起来。你要相信,我们身边人人都是英雄,不缺你这一个人,但对以疏来说,你绝无仅有,不可有一点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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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书珊和盛遥赶到天台的时候,记者已经被面无表情的刘钊怵得差不多了,俩人突然一出现立刻成了记者们围攻的对象。
尤其,何书珊苍白的脸色,蹒跚的步子和落在刘钊身上凄凉的眼神,无一不在告诉记者,她受了多大的伤害,这个伤害很可能来源于刘钊。
“何小姐,你和刘钊在一起多少年了?”
“你们的关系走到哪一步了?”
“何似说你是她姐姐,为什么外界从来没有传过你们之间的关系?”
“你身上的伤是不是因为刘钊?他怕你们的关系暴露影响前途才这么对你的?”
“......”
记者的问题此起彼伏,何书珊始终不紧不慢,寡淡的目光凝固在刘钊身上不曾离开。
一旁的盛遥被他们之间看似平静,实则激烈的眼神对峙吓得心惊肉跳,她几乎能从刘钊的眼神中翻译出他想表达的意思——让何书珊安分一点,管住自己的嘴巴,否则,后果自负。
盛遥不自觉地拉了下何书珊,后者侧头淡淡一笑,“放心,天塌下来有我。”
何书珊轻得几乎被记者的声音淹没的一句话,听进盛遥耳朵里无比安心。
盛遥再次坚信,不管何书珊过去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在她这里,何书珊只是那个领她入门,一心一意为她的模特梦想牵线、铺路的大姐姐。
她的坏,与她无关。
何书珊稳住呼吸,忍着身上的凉意慢慢开口,“我们在一起七年。”
话一出口,刘钊的面色立刻阴沉下来,似乎是没想到何书珊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和自己作对。
何书珊看得清楚,一点也不在乎。
以前,她处处忍让不过是因为还对刘钊的感情有所期待,现在......呵,傻子也该明白刘钊以前没有喜欢过她,以后也不会动心,那她又何必继续自讨没趣?
虽说,拿自己作为女人最后的尊严和刘钊同归于尽,可她已经蠢了半辈子了,不怕再多这一次。
“你们结婚了吗?”一名记者问道,“为什么一直不对外公布关系?”
何书珊牵动泛青的嘴唇,冷冰冰的声音和闷热的空气格格不入,“结婚?你们问问他敢吗?关系说透了,他还怎么玩情深义重这套人设?”
“现在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秘密,那接下来是要准备结婚,还是另有打算?”
何书珊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越过众人,看向不远处面色阴沉的刘钊,“娶我,你敢吗?”
众人目光,在一瞬间全部集中到了刘钊身上。
刘钊敛起表情,慢步走过来揽着何书珊的腰身面对众人说道,“我会给她最盛大的婚礼,请大家期待。”
何书珊浑身僵硬。
刘钊的回答完全出乎意料。
何书珊攥紧手机,下意识想辩驳。
刘钊先一步意识到何书珊的意图,放在她腰间的手收紧,面带微笑着说:“我一直以为我未婚妻的死会是我心里一道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坎儿,后半辈子,我注定要守着和她的回忆一个人走下去,但是......”
话到一半,刘钊忽然停下,低下头深情地和何书珊对视,“珊珊的出现让我看到了新希望。我们相识七年,从遇见的那天她就没想过离开,不管我怎么冷淡,她始终保持着一颗热忱的心,对我不离不弃,让我已经的冷下去的心死灰复燃。
人常说,熬过七年之痒,未来就能长长久久。
上一次失去,让我对感情始终惧怕,所以,我总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远,是因为她太好,我不舍得放手,不近,是我害怕再次失去。
我承认,在感情里我是个怯懦的人,可对珊珊,我想大胆一次。”
刘钊嘴角的弧度加深。
何书珊从和刘钊近距离对视里清晰看到了他‘深情’背后的阴狠。
何书珊身形不稳,晃了下。
刘钊急忙扶住,将她抱进了自己怀里。
“珊珊,我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评价你,在我这里,你始终是最好的那一个。珊珊,嫁给我,好吗?”
刘钊当众求婚惊诧了一众人,何书珊同样惊讶。
有一瞬间,何书珊脑子里闪过一个词‘守得云开见月明’,也可能,她蠢到头了,老天开眼了。
可是很快,当记者问出那句‘您怎么解释吕廷昕说您为了保住前途准备牺牲何小姐这件事’时,何书珊冷静了下来。
哪儿有什么老天开眼,再多‘感人’也不过是刘钊自导自演的闹剧而已,她要是配合了,那就真成自己都看不起的笑话了。
何书珊低声笑了下,反问刘钊,“是啊,你怎么解释呢?还有......”
孩子。
后面两个字何书珊没能说出来,被刘钊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刘钊抱紧何书珊,贴近她耳侧,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想要盛遥好就乖乖配合我。”
这个在外人看起来亲密无间的动作,冷了何书珊整颗心。
盛遥,盛遥......还是个小孩子,不该把她牵扯进他们的纠葛中,可她一旦配合刘钊演成了这出戏,后面再想找机会翻盘,机会微乎其微......
怎么办?
就在何书珊左右为难时,刘钊已经给了记者的提问完美回答,“我已经递交了辞呈,等流程走完就不再是附属医院的副院长,你们口中的前途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必要为了莫须有的东西牺牲一个跟了我七年的女人?”
“空口白话,您怎么证明已经递交了辞呈?”记者质问。
刘钊放开何书珊,淡漠的眼神看向那人,“我为什么要向你证明?你是谁?有什么资格问我要证明。”
记者不卑不亢,“把事实告诉公众,这是我们的职责。”
“那你们何不问问珊珊,我到底有没有一己私利伤害过她?”
刘钊在何书珊肩上轻轻一推,何书珊被迫站了出来。
在何书珊开口之前,一旁心急火燎地盛遥试图阻拦,话没出口便看到何书珊垂在一侧的手朝她摆了摆,再多不甘心,盛遥也只能吞进肚子。
“没有。”这是何书珊的回答,多一个字她都说不出来,恶心至极。
直至此刻,何书珊才彻底从‘坚持帮何似’与‘配合刘钊保盛遥’的两方煎熬中清醒过来。
刘钊身上根本就没有为人的特质,他的感情早就被不愿意提起的过去吞噬,留下的这具空壳子谁都捂不热,包括那个被她挂在嘴上,放进心里的未婚妻,自己......可牺牲,可利用......不可爱。
她帮不了何似,只能退一步保盛遥。
问题得到解答,刘钊不再接受记者的提问,带着何书珊率先下楼,记者紧随其后。
盛遥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人群眼眶发酸。
成年人的世界勾心斗角太多,她一点儿也看不明白。
刚才何书珊没把自己曾经为刘钊怀孕的事公之于众,盛遥是开心的,她和何似不熟,打从心眼里不赞成何书珊为了帮她拿自己当枪使,可这么一闹,何书珊怕是彻底逃不开刘钊的禁锢了。
结婚......没有感情的婚姻不如破釜沉舟。
盛遥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追了过去。
没关系,她现在没人可以爱了,能腾出大把时间和精力守着何书珊,她想做什么自己都可以帮她。
好的,坏的,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