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啊,从这里看进去,满满的都是你。”
说话的何似眉眼弯弯,明亮的眼睛里没有残留的雨雪风霜,干净得一如当初年少时无拘无束的模样。
这样的何似,叶以疏好怀念。
叶以疏的手指上移,绵软的指腹贴着何似额头。
撩过刘海,女孩子年轻娇嫩的脸完全显露了出来。
现在的何似不像最初那样白得病态,健康肤色上有阳光抚摸过的痕迹,轮廓也不像以前那样稚气柔和,清秀脸庞上有时间的刻刀雕琢过的印记。
“阿似,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总背着我偷偷长大?”
叶以疏望着何似,近在咫尺的眼睛却好像穿透层层云雾飘去了天涯海角。
“我在变老,而你风华正茂。我不能操纵时光倒流,只能尽量让脚步慢下来等你走近,可即使这样,我还是一次又一次错过了守着你长大的机会。”
她会因此害怕。
怕知道得越来越少,差距越来越大。
年龄的坎儿叶以疏跨得过去,毕竟,何似这个人已经在她的心里根深蒂固。
可‘不知’是致命的伤。
等有一天,她开始频繁追问何似‘为什么’‘怎么了’的时候,她在某种程度上就变成了何似生命里的陌生人。
比如,过去这六年。
她对何似几乎一无所知。
如果人生是一条有始有终的漫漫长路,除却以前那十四年的不得已,她们在这条路上当了足足六年的陌生人。
和她那么喜欢,那么喜欢的女孩子做陌生人?
呵......
如果那段回不去的时光是洪水猛兽,那她早就被溺死,被撕碎了无数回。
现在,她们重新走到一起,她愿意拿所有珍贵的东西作为献礼,祈求往后的何似在她身边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变老,然后,安然离去。
再多海誓山盟,均不如不弃白头。
还好,兜兜转转数年,何似还在她身边。
安然无恙。
既然这样,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
叶以疏舒展了眉目,和逗小孩子一样俯下身,毫无保留地赞美,“阿似,你笑起来是甜的,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宝藏,我发现了它,它就是我的。”
何似还停留在叶以疏前一句藏不住哀伤的话里走不出来,此时听到她的赞美也只是呆呆地看着,眼睛发酸,喉头胀痛,做不出半点反应。
老。
何似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的字眼。
原来它真实存在。
还在她的小叶子身上得到印证。
叶以疏不喜欢在脸上涂涂抹抹,也没有时间刻意关注工作之外女人该有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可就像何似曾经骄傲的夸奖,她啊,天生丽质,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好像得到了全世界对自然之美的认可。
如今,她的笑眼也终于有了岁月的纹路。
很淡,但无法忽视。
何似忍着拧成一团的心转移话题,“小叶子,你刚说什么是你的?”
叶以疏放下何似的刘海,抚平,然后稍稍抬头,下巴抵着何似光洁的额头,“我说......”
车辆驶近的杂音盖过了叶以疏舒缓的低语,何似只能勉强听到末尾那句,“我一个人的。”
什么是她一个人的呢?
何似更加好奇。
可惜,叶以疏没有重复。
医院是刘钊的地盘,叶以疏怕人多眼杂被谁发现什么,所以在说完话后马上离开何似,警醒地说:“上车,离开医院。视频的事一出,刘钊肯定猜到你已经回来了,这里不安全。”
“那你呢?”何似蹙眉,“你应该知道何书珊和刘钊的关系。”
不然,花亦那晚说到何书珊跟了刘钊七年时,叶以疏不会表现得那么平静。
叶以疏没有否认,“知道,也很好奇。刘钊心里一直放不下他死去的女朋友,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极端的把那场意外归结到我头上,何书珊......他绝对不会喜欢何书珊。”
何似嗤笑,“可何书珊那蠢货不这么以为,反而对他死心塌地。六年前,就是何书珊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了刘钊,刘钊才能那么准确无误地抓住你的软肋胁迫你。”
叶以疏难以置信,“确定吗?她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关系?”
何似那时候还是学生,叶以疏一直很小心地保护着两人的关系,生怕何似会因此在学校里受到欺负。
学校里的那些小孩子才刚刚成年,远不够成熟,不知道流言蜚语有多可怕。
叶以疏深受其害,太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她一直有在努力保护那段关系。
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何似敷衍道,“是我不小心。”
根据何书珊的说辞,她们露馅儿是在何似拿到奖学金那天,她们在车里发生关系被看到了,这本来只是意外,不能怪谁,但错就错在那次是叶以疏主动。
她说喝了酒的何似太诱人,她忍不住。
这个原因要是被叶以疏知道,肯定又要自责。
索性,何似含糊其辞。
好在上班时间快到了,叶以疏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再次叮嘱何似,“不要在医院逗留,我没事的,刘钊还想要我正在写的那篇论文,很重要,他暂时不会把我怎么样。”
论文?
何似忽然回忆起方糖的话,“让叶以疏把她手头那篇论文让给刘钊。”
“小叶子。”何似叫住叶以疏,难以启齿。
叶以疏都说了这篇论文很重要,又怎么会轻易让给别人?还是她们都恨之入骨的刘钊。
“怎么了?”叶以疏问道。
何似想了下,最终摇摇头没说出来,而是换了个问题问她,“你刚才说的话我没听清,能不能重新说一遍?”
叶以疏撩起垂在身后长发,用随身携带的铅笔松松挽起,不安分的几缕发丝垂在脸侧,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如果此时有风,它会成为何似最羡慕的对象。
因为它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撩动发丝,同它们一起亲吻她喜欢的女人。
叶以疏在何似的注视下拨了下垂在耳侧的头发,撩过她脸颊的发梢好像也同时撩在了何似心头。
“阿似,你笑起来是甜的,我发现了它,她就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
叶以疏离开后很久,何似悸动的心依然不能平复。
这是从叶以疏身上表现出来的占有欲。
第一次。
像是......像是恋爱。
许久,悸动缓和,何似靠在车边心乱如麻。
何书珊再不济也是名善百货的大小姐,突然被扒出来对堂妹冷血那么多年,甚至在她死里逃生后落井下石,这么好的八卦媒体怎么放过?
舆论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把她的私生活扒个底朝天,刘钊和她的关系持续了那么多年,想藏根本没有可能。
可刘钊是什么人?堂堂军医大附属医院副院长,身后还有数不清的资本归他所有,脸对他再重要不过。
如今,刘钊突然被何书珊这颗老鼠屎糊在了脸上,就算不为她报仇,也肯定会为了自己把叶以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叶以疏现在去医院岂不是自寻死路?
“怎么办?”何似自言自语。
忽然,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何似疑惑地顺着声音来源走过去。
看清楚眼前画面时,惊讶一闪而过。
刚才在何似脑子里出现过的何书珊,此刻正躺在地上痛苦地缩成一团。
何书珊穿的裙子,下身的血迹顺着大腿流下来,染红了身下的水泥地。
刺目的红衬着她身上青紫的暧昧痕迹,看起来格外狰狞。
何似下意识后退。
何书珊的威胁已经没有了,她再也不想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就在何似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何书珊朝她伸出了沾满血迹的手,“何似,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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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叶以疏的办公室,刘钊不请自来。
两厢僵持间,气氛被拉扯到了极致。
“她回来了?”刘钊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没和我说一声?”
叶以疏正襟危坐,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透露着寒气,“这么多年,你该玩够了。”
“玩够?”刘钊换了下交叠在一起的双腿,表情的细微转换里竟然有被误会的失望,“难道不是刚刚开始?毕竟,以前都是你一个人的独角戏,看得多了自然也腻了,现在她既然回来了,就该陪你好好演一出苦情戏,才不枉你为她委曲求全这么多年。”
“刘钊!”
“这就生气了?”刘钊身体后倾靠着椅背,随性的坐姿里藏不住贵气,可说出来的话依旧那么遭人恨,“知道医疗救援的专题采访我为什么会让你去?”
叶以疏没说话。
她之前有怀疑过刘钊这么做的用意,但碍于始终想不到理由,再加上后来接连不断的杂事就没有细思,现在刘钊有意提起,再次证明了她当初的猜测。
主动让她接受采访,一定也刘钊他为了达到某些目的的预谋。
等不到叶以疏的回应,刘钊自问自答,“因为我知道何似要回来了。”
“!”刘钊这么一提示,叶以疏立刻抓住了他的意图,“你想用我引她出现!”
刘钊稍显霸道的眉毛扬起,显然是默认了叶以疏这个猜测,“不过,她对你的感情似乎比我想象的更深,听说,那次采访的摄影师就是她?还是主动请缨。
早知道这样,我根本不用安排你去接受采访,我想,不管你露不露面,她都会主动出现在你面前。
叶以疏,她对你还真是用情至深。”
刘钊的话像是一记没有预兆的闷棍,打得叶以疏险些失去还手能力。
叶以疏放在腿桌下的手握紧,表面上风平浪静,“回来又怎么样?这里是国内,我们都受法律保护,你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
“不能,一直不能。”刘钊从容应对,“不过叶以疏,我一直有个问题很好奇,你为了让何似躲开我的人,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她进战场,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老实说,我让人找她麻烦仅仅是让她受点皮肉苦,最多也就是断几根骨头,在床上躺个把月依旧生龙活虎,可你让她去的地方呢?稍不留神就会丧命。
叶以疏,对何似,你到底是真爱,还是敷衍?”
叶以疏冷眼看着,没有回答刘钊的问题。
像刘钊这种没有感情的人,根本体会不到她当时的心情有多煎熬。
让何似去战场,无疑是她逃开刘钊最好的方式,可保她安全却是在拿卓欣的命做赌注。
叶以疏曾经侥幸地以为,卓欣教会何似在战场的生存法则,再加上她从旁保护就能让她安然无恙,可说到底,侥幸依然只是侥幸,何似最后还是受伤了,卓欣也死了。
即使她的死和何似没有任何关系,也抹杀不了叶以疏曾经自私的事实。
这辈子,叶以疏都不可能完全原谅自己在这件事上犯的错。
绝对不可能。
叶以疏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爱何似多一点,更多一点,让她跨越生死的回归不被浪费。
面对叶以疏的冷淡,刘钊表现得异常淡定。
刘钊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嘴边的笑容隐约可见,“一直拿视频威胁你是珊珊做得不对,我替她向你们道歉,你们已经反击了,甚至可以说是用她手里的刀亲手杀了她,如果这件事能安全过去,我以后会管好她,不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话题转得生硬,叶以疏猜不到刘钊心里的想法,提到半空的心再次被拉高,“你突然回来找我,就是为了道歉?”
“是,也不全是,这只是其中之一。”
“另外一个是什么?”
刘钊,“以前总是你为她妥协,现在......我突然想看看她能为你做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