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因为她喜欢的姑娘就在眼前呀。”

叶以疏说完这句话,车厢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何似一直觉得叶以疏说话很好听,软软的,慢慢地,再糟糕的情绪被她的软言轻语一撩拨也能快速平复。

当然,何似有时候也非常抵触她的这种性格。

比如,什么压力都藏在心里,表面却风平浪静。

至于现在......气氛正好,她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何似暗自琢磨。

反正在车里做某些事的经验她们俩多得是。

叶以疏从何似逐渐热烈的眼神里看出来她不合时宜的意图,当即打开车门下了车。

何似急忙伸手拉人,只拦住了一声毫不留情的‘砰’!

何似气急败坏地追下去,挡住一瘸一拐的叶以疏质问,“你干嘛?我可是你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在那种氛围下忍住不碰你绝对是我有病!”

叶以疏忍着笑,捏捏何似气得滚圆的腮帮子,“不能闹,万一我沉迷女色耽误了工作怎么办?”

何似气呼呼地挥开叶以疏的手,不满,“那你刚才就不该撩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

“下次说假话。”

“嗯?”

“算了,你说假话会让我产生揍人的欲望。”

“......”

“快走吧,快走吧,看见你就心烦!”好情绪被打乱,这种感觉真是......他娘的想爆炸!

何似自说自话,完了跑回车边踹着车轱辘发泄。

一瞬间,何似好像变回了以前那个爱笑爱闹,时而成熟懂事,时而淘气稚嫩的她,和这次回来偶尔乖戾易怒的何似判若两人。

相较而言,叶以疏还是更喜欢以前的何似。

有熟悉感。

可不能忽视的是,现在的何似性格里出现的缺陷是她一手造成的,谁都可以嫌弃,独独她不能。

“还不走,烦人!”何似凶巴巴地赶人。

叶以疏心底发软,说话时尾音稍稍扬起,“走呀。”

话落,比之前还大的一声“砰!”突然传来。

何似不高兴了。

叶以疏刚抬起的脚步停下,站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着何似和小孩子一样对车轱辘撒火。

胸口有什么在轻轻碰撞。

撩动心门,勾起回忆。

叶以疏飘忽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从前,脑子里可爱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小阿似和长大后阳光热情到让人抗拒不了的何似交替出现。

最后,画面停在自己第一次承认动心的那天清晨。

那天的天很蓝,和风旭日,春花满城。

刚刚经历严冬的城市被步履匆匆的行人叫醒,怔然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叶以疏没有被它迷失的样子感染,反而在煎熬了一个冬天之后骤然清醒。

叶以疏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露出久违笑容。

在她眼里,路上的行人是模糊,车辆是模糊,就连周围还没有完全褪去年味的大红灯笼也好像失去了它们应有的存在感,同眼前的模糊一同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

叶以疏的整个感官世界只剩下便利店里,橘色灯光下那个穿着制服,来回忙碌的小姑娘。

何似。

一整个寒假何似都在这家便利店打工,叶以疏只要闲了就会站在马路对面看她。

这个寒假,她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连见面都难。

偶尔碰见,何似也只是冷淡地叫叶以疏一声姐姐,然后和陌生人一样同她擦肩而过。

原因,叶以疏戳穿了何似对她的心思,并正面表示了拒绝。

何似对此的回复是,“好,我接受你的拒绝,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会听,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你不用总加班了,这是你家,就算要躲也该是我躲着你。”

那之后,她们从亲密无间的小姐妹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叶以疏害怕那样理智的何似。

怕她一个躲起来偷偷哭,更怕她突然消失。

在何似出现之前,叶以疏因为‘同性恋’被人唾弃,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骄傲,她以为那就是她人生的最低谷,可命运又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她在失去所有骄傲的同时,也失去了哥哥和父母的信赖。

那之后的漫长人生里,叶以疏始终被阴雨笼罩,度日如年,看不到希望。

十八岁的何似再次出现时,身上有阳光的味道,她触碰到了,感受到了就赖上了,离不开了。

消失,叶以疏想都不敢想这个词。

可依赖和喜欢究竟是不是一回事?

她对何似无底线的好和纵容到底是因为从她那里得到依赖而回赠的好处,还是真的喜欢?

经过一个月的煎熬,叶以疏想明白了,在与何似炙热的感情里,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

输得有多惨?一整颗心算不算?

那输得有多早呢?可能从大雨里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输了。

正是因为喜欢,她才敢放心依赖......

路对面的绿色行人图标再次动起来时,叶以疏穿过马路走进了便利店。

里面,何似正在收拾桌子,听到开门声本能笑着说:“早上好!”

等她看到来人是谁时,热情的笑容消失了,只要疏离的礼貌。

叶以疏心口酸酸的,不能接受这么冷淡的何似。

“小姐,您想吃点什么?”何似问道。

这家便利店全国连锁,有提供各式各样的餐点供上下班的人食用。

叶以疏站在桌边没动。

何似也没再追问。

两人就那么站着对视,谁都不肯认输。

直到同事忙不过来,催何似去送餐。

何似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在何似马上要走入旁人视线的瞬间,叶以疏快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叶以疏在冷风里站了很久,一握住何似的手腕,她马上感觉到了刺骨的冰冷。

本能的,何似回头凶她,“你这人怎么搞得,穿这么少在外面站岗是想折腾谁啊?我吗?我就是心疼了怎么样!”

叶以疏不语。

原来何似早就知道她来了。

知道了,也不肯叫她进来。

叶以疏心口疼得厉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说出想说的话。

看到叶以疏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何似肚子里的火烧得更旺,瞪着大眼睛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沉默半晌,叶以疏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开口说道,“阿似......”

何似没好气地打断,“别说话!正火大呢!”

说完,何似丢下餐盘,拉起叶以疏的双手放进了自己脖子里取暖。

暖流从掌心一路延伸。

终点是叶以疏的在缓缓跳动的心脏。

“阿似,我们试试吧。”

“!”何似气闷的表情顿住。

“阿似,你只知道我曾经被人骂同性恋,不知道我因为这件事失去过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也不想再回忆那些事情,但请你相信,我会为了你,努力忘记那件事带来的影响。

在这之前,我不能保证全心全意地喜欢你。

这个时间不会太久,但也不会一两天就轻松过去,你愿意等吗?”

“......”傻掉的何似除了面无表情地盯着何似,没有第二个反应。

久久得不到回应,叶以疏失望。

何似还是生气了。

就在叶以疏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何似忽然兴奋地尖叫,声音响彻整个便利店,“啊啊啊!”

叶以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时隔一个多月后再看到何似的灿烂笑容格外满足。

这种感觉她想用一辈子珍惜。

何似的尖叫吸引来了老板——一位暴脾气的小阿姨。

老板冲过来,照着何似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何似疼得飙眼泪,好心情被打扰的恼火憋在胸口敢怒不敢言。

叶以疏则不同,她抽回被何似按在脖子里的手,用力把何似拉到自己身后藏起来,第一次在何似面前展现了她身上属于军人的威严。

“你为什么打她?”叶以疏问。

声音不大,威慑力不小。

老板是个被丈夫宠坏的小女人,什么时候轮到她被别人质问?当下昂首挺胸准备怼回去。

然而,当她看到藏在叶以疏身后连根头发丝都看不到的何似和投降一样举起胳膊狂摆时,话锋一转变成了,“手误,手误,你们慢慢聊。”

老板离开,何似松了口气,站在叶以疏身后,额头抵着她的脊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她的腰带。

“阿似,你愿意吗?”叶以疏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问。

表白这种事她从来没做过,今天一次做了两遍,负荷已经快超过心理承受能力了。

何似没应声。

叶以疏的妥协来得太突然,她接受无能啊!

看不到何似的表情,得不到肯定或是否定的答案,叶以疏第一次真实体会到了烦躁和害怕这两种情绪的威力。

它们像是一双无形的手,用力推着她往前走。

不管她愿不愿意。

“如果......”

“愿意!”何似在叶以疏再次开口时打断了她。

何似急忙伸手环住叶以疏纤细的腰身,像是晚了叶以疏就反悔了一样。

“我愿意!等多久都愿意!”何似坚定地回答。

叶以疏在那个瞬间被过去释放。

她自由了,心和感情一同自由。

是何似解开那把看不见的枷锁。

未来,她必须好好爱这个人。

回忆似苦还甜,过去的画面和眼前还在车边撒火的何似重叠,

不论到什么时候,她的确还是更喜欢这个情绪多样的何似。

叶以疏走过去,站在何似身后,一手放在她头顶揉着,一手指着车窗玻璃上恼火地何似说:“如果你不闹,晚上回家我送你一样礼物。”

何似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哼,愤愤地和玻璃上的叶以疏对视,“谁要你买礼物了,穷医生一个,花钱节省点知道不!”

叶以疏弯下腰,尖尖的下巴搭在何似肩头,补充道,“不花钱的。”

何似皮笑肉不笑,“啧!连钱都不舍得给我花竟然还这么招我喜欢,我对你果然是真爱。”

叶以疏眨了下眼睛,侧过头,温软的嘴唇在何似脖间流连,“如果你不闹了,晚上回家我跟你讲一句话。”

何似前一秒还嫌弃的姿势顿时僵做一团。

脖间的温热呼吸和软腻的亲吻让她想疯狂尖叫。

“什么话?”何似忍着快要冲破束缚的情绪,硬邦邦地反问。

带了异样气息的声音格外诱人。

叶以疏听进耳中,放纵自己的理智被何似的嗓音勾走。

叶以疏从后面抱住何似,原本绵密的亲吻停在一处细细轻咬。

舌尖偶尔滑过细腻皮肤,带起阵阵战栗。

在与叶以疏的感情里,何似一直处于主导地位,包括情人间不可避免的亲密接触。

这样看来,何似该是被惯得已经对某些行为免疫的那一方才对,可事实上,何似最经不起叶以疏若有似无的撩拨,哪怕只是她用娇俏的声音恼她一句,何似都觉得全身的骨头在发软,更不要说是现在这样,用情人间最喜欢的姿势拥抱,亲吻,偶尔低声耳语。

这样坦率的柔情爱意足以致命。

何似站不住,稍稍弓起身体扶住了车门。

“阿似,我爱你。”叶以疏在何似耳边低语。

本想忍到回家作为奖励讲给何似听的,可一抱住她,叶以疏在的脑子就控制不住了。

何似心口发烫,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

这......好像是叶以疏第一次在公共场合主动和她表达亲密,尽管停车场并没有人。

何似有点开心,开心过后更多的是委屈,随便逮住什么就开始反攻,“干嘛现在才说啊?以前想尽办法逼你,你总因为害羞躲开,就连和我发生关系都那么克制,害得我老觉得自己色狼附身,你就是那个不幸被我看上的小白兔,你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罪恶吗?”

面对何似没有任何攻击力的质问,叶以疏不仅没有表现出紧张,眉梢的温情反而更加清晰。

叶以疏收紧双臂,将小小的何似完全拥入自己怀抱。

可能是知道快结束了吧,没有压力和束缚的叶以疏突然想让怀里这个因为她吃尽了苦头的小家伙安心一点,开心一点,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不管何似是不是清楚她做每件事的初衷和真实想法,她都想把自己对这份感情的认真亲口讲给她听。

除了分手,她们之间没有秘密和误会。

可就是那一次,她差点失去这个会笑会闹的小姑娘。

那种惊魂一瞬,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

不过,也就是因为那些瞬间,叶以疏才好像明白了一个道理——处在感情里的两个人应该共享酸甜苦辣,而不是一味独自承担。

那种做法伤的何止是自己,最痛苦的莫过于她想保护的那个人。

“阿似,七七不会离开你,谁都不会离开你,你不用再强迫自己为我做什么。”

叶以疏眷恋地抱着何似,轻缓的声音擦过耳膜,一路传到了心底,“以后,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讲,不管我有没有,能不能做到都一定会尽力让你如愿以偿。”

“你一开始在我生命里出现就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姑娘,可分开的那十四年我受了伤,等你再回来,我不仅没了能力自保,也没了能力保护你。”

“万幸,你按照对你有期待的人想要的样子长大,带着最好的自己回到了我身边,还把你一点点攒起来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分给我,让我知道熬过去漫漫长夜就能看到朗日晴空。”

叶以疏接近诉说的软语呢喃让何似动荡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果然啊,她的小叶子认真说起话来那么好听。

“阿似,我后悔了。”叶以疏埋首在何似脖间,低声说。

呼吸依旧温热,但气息里带着明显湿意。

“要是能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跑去那些我这辈子可能都去不了的地方。”

“即使我因为哥哥的死恐惧失去,也不会让你离开。”

“你别生我的气,也别再委屈自己做不想做的事,以后,换我迁就你。”

“和小时候一样,没有理由地对你好,你开心了就笑,不满了就生气走开。”

“我跟着你,哄着你。”

“阿似......”

“请你把以前那个简简单单的小孩子还给我好不好?”

“我想重新做回那个会保护她,疼爱她的姐姐。”

“不软弱,不好欺,也不再喜欢自作主张。”

何似收回抓着车门把手的手,攥住叶以疏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腕,一开口带着浓重哭腔,“小叶子,你变坏了,都知道怎么欺负我最有效了。”

何似经不住叶以疏在□□上的撩拨,更经不住她示弱和敞开心扉表达心意。

这个人吃了一肚子墨水,说起话来和念诗一样,字字句句都能戳中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她早已经兵荒马乱的心理防线轰然倒塌。

尤其,她现在说的还是自己最想听的。

叶以疏怕极了何似哭,好像藏着天大的委屈一样,随便一个音节就能让她崩溃。

叶以疏抱着何似的力气打到她呼吸困难,细密亲吻再次回到颈边。

何似侧过头,配合叶以疏的动作。

偌大的停车场里容不下她们小小的感动。

听见车辆驶近的声音时,何似敛起情绪拍拍叶以疏的手背提醒,“小叶子,有人来了。”

叶以疏停下动作,染上红晕的脸上带着被打断的不满。

何似喜眉眼笑,这样的叶以疏好真实。

何似转过来,笑得纯粹又干净,“小叶子,你忘了啊?我说过的,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会听,现在依然有效。”

叶以疏定定地望着何似,眼里的情浓得化不开。

何似踮着脚尖凑近叶以疏,指着自己的眼睛问,“小叶子,你看这里有什么?”

叶以疏稍稍弯腰,仔细观察。

几秒后,叶以疏纤细的指尖点着何似的眼角,轻声回答,“有我们阿似漂亮的眼睛。”

何似眨眨眼,抓住叶以疏的手掌贴在脸侧。

“还有你啊,从这里看进去,满满的都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