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天没亮,何似爬下床,站在叶父和叶母门口等他们起来。
昨天晚上,叶母说叶以疏今天回来,何似抱着她家小兔子翻来覆去一晚上,想着自己可能需要提前收拾打扮一下才对得起这难得一次的见面。
想法很诱人,就是现实对小短腿的她使了很多绊子。
衣柜真的很高呢。
想通了,何似小朋友主动放下架子来求人了。
叶父要做饭,早叶母一步出房间,身高差距迫使他无视了已经快在门口等到发芽的何似。
步子迈出,‘通’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掉在了脚边。
叶父低头,何似坐在地上泪眼汪汪。
听见动静跑出来的叶母一看,不得了,叶父这货闯大了。
叶母急忙从叶父旁边挤出来,蹲在何似身边哄她,“阿似,有没有哪里摔疼了?”
何似摇摇头,从地上爬起来,指指走廊里挂着名人画像,再指指自己。
叶母茫然,“你想和她一样思考人生?”
何似摇头,拉着叶母走到另外一幅画像前面摆了个淑女的姿势——两手置于腹部,笑不露齿。
叶母不懂,“你想和她一样不惧时局,为新中国的发展做出贡献?”
何似继续摇头。
“那你是想做个不怕牺牲的勇士?”
“想学习精神?”
“想付诸行动?”
“想听故事?”
“......”
何似垂头丧气,这些人的理解力好差。
“那你想做什么?”叶母气馁。
和何似交流比她做课题困难多了。
“你说如果我们只看表面是不是就能理解到位?”叶父猜测。
叶母,“怎么理解?”
叶父清清嗓子,信心十足,“阿似,你是不是想和他们一样穿漂亮衣服。”
何似立刻抬头,两眼发光。
叶母哑然,这些人穿的到底哪点漂亮了?
当初为了培养叶以疏的女英雄气节,她可是专门挑了一批不怕死的,不拘一格的人物画像,从这里面她只能看到喷薄而出的野生气。
弄清楚何似的意图,叶父心满意足地下楼做饭,叶母则领着何似回了叶以疏房间替她收拾打扮。
衣柜前,叶母瞠目结舌。
她女儿到底是有多喜欢兔子......
何似的衣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无一不印着兔子,或者干脆有耳朵,有尾巴,穿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会两条腿直立行走的小兔精。
见叶母久不动作,何似拉拉她的裤腿,啊啊地指着最上面一个袋子。
“要穿那个?”
“啊!”
叶母拿下袋子,打开,手一抖险些扔出去。
袋子里别的没有,只有一个带着兔耳朵的发箍,一只耳朵高高竖起,一只耳朵软软地耷拉下来,怎么看,怎么眼熟。
对了!叶母脑子里灵光一现,这可不就是她和叶父在超市里看到的那对耳朵!感情又是给何似买的?
叶母这头还没惊讶完,何似已经踮着脚拿走发箍套在了自己脑袋上。
乱糟糟的头发,配上可怜兮兮的兔耳朵,这画面......值得纪念!
叶母用最快的速度挑了套衣服给何似换上,再把她拎进卫生间洗干净,抹香香,然后带上兔耳朵发箍,踩起小皮鞋,何似小朋友摇身一变成了萌宠一只。
叶母托着下巴左右观赏,满意,太满意。
“走!下楼等你妈回来开吃!”叶母扬声道。
何似蹬蹬跟上,心情美得冒泡。
不过,好像哪里不太对。
你?妈?
说的是姐姐?
本以为吃完饭就能等到叶以疏回来,何似心心念念把自己的一大半早餐留给她,怕她回来饿。
谁知道,这一等等到大半夜叶以疏才进门,何似心里的泡泡早碎了,心也跟着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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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刚好轮到叶以疏出校,她不在把假期让给别人,而是早两天请好假,就等到时间到了出门。
为了抄近路赶快回家,叶以疏选了教学楼后面的小路,谁曾想,小路旁边的排椅上,系里一位老教授正在批改试卷。
见到叶以疏,老教授面露喜色,明晃晃的目光穿过老花镜上方射向叶以疏,“这不是弦华的小女儿么,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
叶以疏走过去,毕恭毕敬,“韦爷爷。”
“好,好。”韦力摘下眼镜,眯着眼笑,“小时候,你父母工作忙,可是经常把你寄在我身边的,怎么样,现在要不要替他们还点人情?”
叶以疏心里磕腾一下,她怎么还?总不至于也帮韦力带孩子吧。
“怎么还?”叶以疏虚心请教。
韦力拍拍腿上足足有十公分厚的试卷,“帮爷爷改试卷,顺便在教务网上录一下成绩,爷爷年纪大了不懂那什么教学系统,分数提交。”
“必须今天提交吗?”
“可不是,马上就放假了,综合楼那帮人要开始准备成绩单了,天天催已经考完的科目提交成绩。”韦力压不住老年人的火气,“教书就教书,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做什么,根本就是在为难我这个老头子!”
“时间这么紧。”叶以疏干着急,“那能不能麻烦您帮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说我今天晚点回去?”
“有这个必要?弦华三天两头就会跟我抱怨你把学校当家不回去,他们不都习惯了?”
“现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叶以疏王顾左右而言他,“就这一沓吗?有没有标准答案?”
韦力吹胡子瞪眼,“要什么标准答案,就是你们大一的试卷,自己做一遍答案不就出来了!”
叶以疏,“......”要做也得她有时间。
尊师重道那么大一担子压下来,叶以疏想走也找不出理由,只得硬着头皮做题,改试卷,算成绩,录成绩,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日落。
好在韦力有良心,亲自给院办去了电话,说叶以疏被他留下用了,明天下午再回去报道,不然,叶以疏又要等一周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能回去见何似。
本想着自己回去晚,叶母肯定会把何似带去医院或者留个人在家陪她,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叶以疏着急忙慌回到家时,何似已经坐在门口睡了过去。
深冬,天黑得快,家里没开灯,只有朦胧的月光能让叶以疏看到何似模糊的轮廓。
怕吓到何似,叶以疏放轻脚步,缓步靠近。
想是心里一直惦记着叶以疏,几不可察的脚步声还是被何似听见了。
何似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揉着眼睛,和迷途的小羊羔一样茫然。
叶以疏坐到何似身边,用指尖弹了下何似头顶垂下来的那只耳朵,“怎么坐在这里?”
何似笨拙地将抱在怀里的毛绒兔举过头顶,朝叶以疏挺挺肚子,“啊......啊......”
叶以疏不解,“肚子饿?”
摇头。
“有东西让我拿?”
开心!
叶以疏伸出手,慢慢探进何似肚子上的口袋,里面温暖的触感和外界阴冷的空气截然不同。
摸到便签纸,叶以疏收回手。
‘等你’之后,何似又用拼音添了五句同样话。
【第1天太阳→月亮,姐姐没有】
【第2天太阳→月亮,姐姐没有】
【第3天......】
【第4天......】
【第5天......】
从节后返校到今天刚好五天。
叶以疏捏紧便签,“阿似,你每天都在这里等我?从太阳出来等到月亮出来?”
何似瘪嘴,伤心得不行。
“啊!”委屈至极的一声轻喊结束,毛绒兔被砸进了叶以疏怀里。
软软的兔子身上带着甜腻的奶香。
方才,聚集在叶以疏心里的歉疚顷刻消失。
叶以疏坐到台阶上,把何似挤在自己和柱子之间,抱着兔子忍笑。
何似不理她,缩着身体从夹缝里挤出来,僵着步子往回走。
走到门口,何似踮起脚......打不开门。
“噗!”叶以疏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笑的,实在是小兔子何似踹门的动作太可爱,明明看着挺大力的,偏偏踹上去连点声响都没有,还差点把自己踹翻在地。
叶以疏急忙跨过去,提起兔子的只前爪,让毛绒兔张开双臂接住何似。
何似靠在毛绒兔怀里装死。
叶以疏曲起兔爪在何似脸颊蹭了蹭,明知故问,“生气了?”
“哼!”扭头不看你。
“对不起,今天是意外。”
“啊!哼!”转身连叶以疏带兔子一起抱住。
叶以疏莞尔,“阿似,你怎么这么好哄?”
何似抱着叶以疏双腿的手收回来一点,只抱住毛绒兔,一言不发地转身往里走。
“砰!”一人一兔撞在门上弹回来,堪堪撞在叶以疏身上。
叶以疏就势弯腰,把两只小生物一起横抱起来,调笑,“小阿似,门撞坏了是要赔的,我可不舍得你卖身换门。”
何似听懂了叶以疏话里的取笑,抱着兔子在她怀里蹬蹬腿,害羞地将脸藏到了兔子后面。
经过餐厅,何似的小拳头猛然一伸,差点打到叶以疏下巴。
叶以疏心有余悸,“阿似,你怎么老偷袭我?”
何似被横抱着,腰上没劲儿坐不起来,只能挥舞着小拳头不停往餐厅方向指。
叶以疏停下,“去餐厅?”
“啊!”
叶以疏脚下一转去了餐厅,满桌子饭菜悉数未动,旁边空余的地方还有何似吃饭专用的小碗,里面有大半馒头,大半鸡蛋。
何似捶捶叶以疏肩膀,叶以疏会意,把人放在凳子上。
何似一手抱着兔子,一手艰难地把盘子一个一个往跟前拉。
好不容易凑到一堆,何似拉拉站在椅子后面的叶以疏让她坐下。
“啊!”吃!
叶以疏看着被何似塞在手里的筷子,心里暖得异样。
她竟然在一个小孩子那里体会到了被悉心照顾的感觉。
“阿似,长大了,你肯定是很抢手。”叶以疏捏了下何似红彤彤的鼻头,浅浅一笑,“怎么办,现在就开始舍不得了。”
何似皱着眉头思考叶以疏话里的意思。
叶以疏摇摇头,这么小的何似怎么会懂‘抢手’和‘舍不得’意思。
下一刻,何似爬下凳子,挤到两张叶以疏旁边,紧拽着她的衣摆摇头,“啊!啊!”
一声比一声短促、坚定,小表情别提多不乐意了。
叶以疏怔怔地望着何似,旋即把她抱在腿上做好,回了一个字,“好。”
你希望的,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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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父和叶母回来时,被叶以疏塞进浴缸里泡了大半个小时的何似正满脸委屈的蹲在沙发上画圈圈。
叶母奇怪,看到正在下楼的叶以疏更加奇怪,“你怎么还没回学校?”
叶以疏走过来,无奈道,“今天回来的时候碰到了韦力爷爷,被他拉去当了一天苦力,作为补偿,他走后门帮我申请了今晚到明天的假期。”
“原来是这样,那阿似又是怎么回事?”
叶以疏看向何似,后者也刚好回头盯着她。
目光对上,何似别扭地蹭蹭鼻子转回去,孩子气的动作看得叶以疏心生愉悦。
都一晚上了,怎么还气着呢。
“浴缸里泡太久,在生我的气。”叶以疏笑道。
“嗯???”叶母诧异,“什么情况?”
叶以疏不答反问,“你和爸今天什么时候出门的?一直没回来过?”
叶母想了下,“九点半左右,给你们小姐俩做好午饭就出门了。今天院里来了一批实习医生,你爸耐不住寂寞去给讲了一下午的人生理想,结束以后又办了个欢迎会,要不怎么能折腾到这会儿才回来。”
“你们为什么不带阿似一起去?”
“她不是要等你吗......?”叶母后知后觉,“你今天一天没回来,我们也不在,那阿似岂不是白等你一整天?!”
叶以疏走到沙发旁,把何似的粉色小毯子从头顶盖了下去。
何似眼前一黑,头顶一沉,生气地拉扯毯子,睡衣声的小尾巴因为她的动作来回乱晃。
毛茸茸一团,比她本人还可爱。
叶以疏心情愉快,不止没撒手,还故意将手掌放在何似头顶轻轻压着。
何似被压的一个趔趄,跌坐在沙发上,两只爪子在头顶乱抓。
摸到叶以疏的手腕,何似两手握住扯下来,和小狗狗洗完澡后甩水一样,猛摇脑袋。
毯子被摇下来,何似仰头,大眼睛里充满愤怒。
“啊!”何似大叫,表达愤怒。
叶以疏弯腰,胳膊肘搭在沙发背上,不止不见悔改还笑得更加开怀。
“生气了?”叶以疏明知故问。
何似重重点头,嘴巴里发出短促一声‘啊’!
叶以疏把这个声音解读为——你这个幼稚鬼!
“呵。”叶以疏失笑,花了点力气抽出被何似抱住的手腕。
何似执着,叶以疏的手都举过头顶了她还没放弃,整个人不断跟着叶以疏手离开的方向后仰,最后,扑腾一下倒在了沙发上。
何似扑棱扑棱腿,没起来。
算了,就这样吧,躺着也很舒服。
何似小朋友抱着毯子消停了。
叶以疏忍着笑,对看得一愣一愣地父母说:“我回来的时候,阿似就睡在门口,桌上的饭一口没动,应该是在外门等了我一整天,我怕她生病就让她在热水里多泡了一会儿,估计是嫌我说她,洗完澡就一直在跟我闹别扭。”
“你说她什么了?”叶母眼神发直。
叶以疏斜靠在沙发背上,手垂下去晃了晃。
何似叽里咕噜的目光跟着叶以疏的手一起动,绕到眼前的时候,何似用小拳头在她手心砸了下。
叶以疏就势握住,“也没什么,就是让她以后不要坐在门口等我,也不能不吃饭,可能是态度强硬了点,她觉得我凶她,不开心了。”
叶母乐不可支,“哈哈哈,该,该!小媳妇儿是要哄的,怎么能凶?”
叶以疏耳朵发烫,“妈,你别乱说。”
“不说就不说。”叶母摆摆手往里走,“媳妇儿是你自己的,不高兴了也是你自己心疼。”
叶以疏,“......”
“不过阿似最近确实有些过分。”叶母突然道。
叶以疏疑惑,“嗯?”
“从你离开,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门口等你,这个毛病不能惯,一会儿凶人的时候记得带着糖哄,别把人惹恼了打你。”
在叶以疏心上戳了一刀子,叶母哼着小曲离开。
叶以疏回头,何似正揪着她衬衣袖口的扣子玩得不亦乐乎。
“你不是说阿似没吃饭吗?那这些是怎么回事?”叶母走过餐桌,用筷子戳着剩下的饭菜疑惑,“看起来吃得挺认真,盘子全拉自己跟前了。”
叶以疏攥了下何似的小拳头,答道,“我吃的,阿似给我吃的。”
叶母连连摇头,“好偏心的小坏蛋,这些饭菜可是你爸一大早起来现做的,我想尝一下她都不给,到你这儿......哎呦哎呦,牙酸。”
叶以疏只笑不说话。
感觉到手臂晃动,叶以疏回头,越过沙发背看向始作俑者的何似。
何似正邀功似的冲她傻乐。
叶以疏转过身体,趴在沙发背上居高临下地问何似,“饿不饿?想不想喝奶?”
何似两眼放光。
叶以疏放开何似的拳头往厨房走。
叶母刚吃了口凉菜,正嫌弃地往出吐,看到叶以疏进厨房,蹲在垃圾桶旁惊讶得一动不动,连看完戏刚走过来的叶父都忍不住问,“以疏啊,你想吃什么,要不要爸帮你做?”
叶以疏拒绝,“不用,热瓶奶,我自己可以。”
“行,有需要了叫爸。”叶父这么说,视线一刻不敢离开。
他们家这两个女人对厨房的破坏力绝对彪悍。
“嘶!”不过片刻,急促的抽气声骤然响起。
叶父离得近,急忙走过去问,“怎么了?”
叶以疏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摸着耳垂,“烫了一下。”
叶父汗颜,“闺女,别顾着学习,把脑子往生活常识上放一点。”
叶以疏窘迫,沉默了一会儿,含糊道,“爸,你能不能教我做饭?”
叶父觉得自己上年纪幻听了,“你说教你什么?”
“做饭。”
“以疏,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没关系,有事只管跟爸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叶以疏崩溃,“爸.......”
“在,在,有什么难言之隐跟爸直说?”
叶以疏无话可说,自顾将奶倒进杯子端了出去。
叶父看得心里难受,偏生无能为力,只能叹口气,由着叶以疏去。
沙发上,何似抱着毯子仰躺,穿了毛袜的脚丫子露在外面来回晃。
叶以疏坐在一边,手伸到何似背后用力,“起来了。”
何似就着背上的力道,两腿向上一台,再重重落下在,身体顿时和跷跷板一样,一头落下,另一头直挺挺地坐起来。
叶以疏递过去杯子,“煮了两颗糖进去,很甜。”
何似两手抱住,美滋滋地往嘴边送。
叶以疏好笑,何似对大白兔泡出来的奶没有半点抵抗力。
看何似喝得开心,叶以疏觉得是时候跟她讲讲道理了。
“阿似,今天的情况是个例外,以后不许坐在门口等我,更不许饿肚子,再有下次......”
“噗......啵!”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吸引了叶以疏的注意力。
叶以疏抬头,何似抱着杯子,嘴巴一动,一个奶泡泡被吹了出来,随即破裂。
叶以疏平和的眉梢飞扬,语气里藏着惊喜,“阿似,这就是传说中的气到吐奶?”
何似咬着杯口不动了,清如水的眼睛里浮现出疑惑。
叶以疏用指关节顶顶杯底,“喝完了有奖励。”
何似歪着头,“唔?”
叶以疏随意交叠双腿,凑近何似,“明天带你去个地方,在那里,我们周内也能见面。”
何似脸上浮现喜色,抱着杯子,仰起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将剩下的奶喝了个精光。
杯子被递回来,叶以疏一手接住,一手抱起何似。
叶以疏,“睡觉。”
何似点头,小脑袋碰了下叶以疏额头,“啊!”
小小的动作已经成了睡前习惯,叶以疏也习惯在这个动作之后回她一句,“谁家的小机灵?”
何似眯着眼睛不吭声。
叶以疏自问自答,“我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