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随着一群人涌入的还有刺眼的火把,照亮了屋子里的一切,也让床榻上的旖旎尽览无余。

好在床榻上的两人衣衫只有些许凌乱。

但紫舒双颊嫣红,泛着春光的眸颤动,明显动了情。

看着她,萧慎敬垂落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拳,眼中杀意盛极。

徐元思惊愕一瞬,立刻坐起身挡在紫舒前面“你们做什么。”

萧慎敬眉眼不抬,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杀。”

他要亲眼看着。

才不会出任何纰漏。

“镪”的一声,刀一毫不犹豫地抽出刀,逆光朝床上的两人走去。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们……为什么?”徐元思震惊到不可置信“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要什么……你都可以说……”

萧慎敬恍若未闻。

紫舒被吓得浑身颤抖,她扑到徐元思的前面,哀声问道:“公子,妾身已经证明不是你要找的人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们……”

刀一已经越来越近。

高大强壮的身影被烛火拉得斜长,恍如即将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

死亡如一只大手扼住喉咙。

紫舒抽出一方绣着槐花的手帕擦了擦眼,眼眶发红,绝望地说道“公子你要妾身做什么……妾身都听你的,只求你放了徐哥哥,求求你放了他!”

萧慎敬突然偏头看向她。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他控制不住地再次想起了蛇岐山时,他说‘云禧,雨薇自小娇弱受不得惊吓,而你不是,可懂?’

那时她说了什么?

云禧说了什么,她可曾这般求过他?

没有……

即便劫匪挥刀砍向她,她只是盯着他笑,不曾有过一丝求饶,她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未曾与他说。

没有哪一刻,他清楚的认识到,眼前的女人不是云禧。

云禧已经死了,这世界……再没有云禧了。

“刀一。”萧慎敬突然觉得意兴阑珊,连一身的杀意都瞬间褪去。

刀一立刻停下脚步,侧身垂头恭敬站立。

等待萧慎敬指示。

也就是这时,外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暗卫,将手中飞鸽传来的密报递给了守在门口的书童。

“公子……”

盖了火漆的加密急报,谁也不敢耽搁。

“拿来。”萧慎敬头也不回地说道。

在紫舒和徐元思相互小声安慰中,萧慎敬慢条斯理地拆开了手中密报。

很快,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徐元思,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扔下了一句“关起来,带回京都审问。”

紫舒不敢相信地望着萧慎敬问道:“为什么……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萧慎敬一身冷霜,转过身,提步,朝屋外走去。

宛如那高高在上的神祗,掌握生杀大权,予取予夺皆看心情。

最近的刀一得到命令,不由分说地将徐元思的双臂反折。

紫舒哭着慌忙想阻拦“你们放了他,你们不许碰他……徐哥哥”

徐元思连忙安慰道:“紫舒没事的,我清清白白不会有什么关系的。”

他任由刀一摁着,反而还尽力扬笑安慰她“你莫哭,伤了身子,在家好好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话还未说完,就被刀一押走了。

“徐哥哥……”紫舒哪里肯信,满脸泪痕地赤脚追了上来,想从刀一手中救出徐元思“你们凭什么乱抓人,我要去告官……扬州府衙不管,我便告御状……”

余下的话在看到下人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时戛然而止。

而听到告御状,已经走到拱门边的萧慎敬侧眸,遥遥地盯了她一眼。

紫舒一身淡青色长裙,手扶门槛。

满脸泪痕,如那随风飘荡的柳枝般柔弱无依。

萧慎敬毫无停留地收回视线,像是不屑再看一二。

却不知道身后的紫舒轻轻偏了偏脑袋。

明明眼中含泪,如一瞬好似变了一个人。

第二日一早。

来福客栈的人已经整装待发。

因为南京那边的蠢蠢欲动,萧慎敬只得暂时放下原定的南下行程,改道回京。

等萧慎敬一行人出现在大运河的码头上,

遥遥就看到了站在路口的纤细身影,她站在马车旁,身边站着一个侍女。

萧慎敬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上了马车。

根本不关心她要做什么。

“紫舒你怎么来了,快些回去。”被锁在囚车里的徐元思担忧的立刻说道。

紫舒冲他一笑“徐哥哥我跟你一起走。”

“不行。”徐元思想也不想地立刻拒绝“路途遥远,紫舒你快些回去,在家中等我可好?”

“徐哥哥,不要再劝我了。”紫舒冲他柔柔一笑“我意已决,无论天涯海角,我都陪你一起。”

“紫舒……”徐元思双眸颤动,心中柔情激荡万千。

扬州水运发达,坐船自然是最快的选择。

书童早就租下了一艘大船,在下人们搬运行李时,紫舒抿了抿唇,捏着帕子走到了萧慎敬的身边。

她福身,低头,轻轻唤了声“公子。”

语气恭敬疏离,如此对她,她也不敢生气,想来真真是逆来顺受习惯了的性子。

萧慎敬斜睨了她一眼。

视线在她露出的半截脖颈顿了顿。

纤细柔弱,云禧绝不会将这样的弱点暴露给别人。

她可曾在他面前这样垂头?

似乎是没有的,她总是扬眉看着他,有时候带笑,有时候带怒,有时候是带嗔。

这个女人让他太容易想起云禧。

这让萧慎敬狠狠皱了眉。

“公子,能否坐你的船,妾身一定会照价付钱的。”

“若我不同意,你待如何?”他语气不似平时里的疏淡,带了几分明显的讥讽。

紫舒捏着手帕,扫了眼渡口。

“去京师的货船每日都有许多。”

“该说你是愚蠢还是天真?孤身弱女子去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还真不怕尸骨无存?”

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鄙薄。

“……那又能怎么办呢?”紫舒抬头,问他,一双杏眼皆是柔弱无助“公子强行带走妾身的夫君,妾身也是毫无办法,这一去也不知夫君是生是死,只想多陪陪他。”

句句夫君不离口。

萧慎敬提步就走。

见状,紫舒扬声再次说道:“公子,妾身坐你的船一定会照市价付钱的。”

萧慎敬理都没理。

但是这话其它人自然是听到了。

所以紫舒还真的毫无阻拦地上了船,刀一还给她分了一个一层的船舱,并叮嘱道“轻易可不得出来。”

紫舒自然是恨不得永远不用见到萧慎敬,所以轻易不会在夹板上露面。

只是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晕船。

这才上船不过一个时辰。

她就觉得天旋地转,就连躺在床上都止不住的恶心。

“夫人。”念夏坐在窗边替她顺着气“你要不要去甲板上透透气。”

紫舒立马狠狠摇头。

出去说不定就遇到萧慎敬,此人阴晴不定,还是少见为妙。

强忍着恶心,吃了几颗酸梅,勉强压了压,结果没过一会儿又吐得稀里哗啦。

即便如此,她也硬是撑到了晚上,四下无人时才忍着眼冒金星的恶心去甲板透气。

本觉得夜深人静,甲板已经没有了人,却不想还是会看到萧慎敬。

他身着深色玄衣,迎风而站,负手而立。

听到声音,回眸。

看到紫舒时,明显意外了一瞬。

她披着……外衫,一头青丝散落,衬得脸蛋越发惨白。

身形伶仃,像是要化作风一般飘去。

紫舒也看到了萧慎敬,她下意识地想走,却又忍不住恶心,一下子扑到了船舷上干呕。

挣得脖颈青筋暴突,看起来非常的难受。

念夏赶紧替她顺背,将竹杯里的水递了过去。

清爽的风吹了一身,紫舒这才觉得眩晕感褪了不少。

她感觉自己终于是活过来了一样,仰头,迎着月光,贪恋此时的舒适。

却不想,这一幕看得萧慎敬表情蓦地一变。

那次他惹了风寒,不想来势汹汹病倒床榻。

云禧听闻后,连夜翻墙送狐裘,被外人看到传了出去,云禧被江远侯罚在祠堂抄写《女戒》,跪了一月。

她被放出来的那天晚上,又翻墙来看他。

穿着也是一身银色怀素缎衣,散着满头青丝,坐在墙头看月亮。

和此时的紫舒一模一样。

记忆的旧影和不远处的人影重叠,分毫不差。

萧慎敬眼中顷刻滚出风浪。

会凫水,却晕船,她若真的常年沿水而居又怎会晕船?

扬州回京师,走大运河只需要几日时间。

紫舒尽量待在船舱里,倒是一时风平浪静。

船快到京都码头时,萧慎敬没想到紫舒会主动来找他。

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她,说了句“进来。”

“公子。”紫舒朝他行了一礼,咳了几声,恭顺地道:“请问会将妾身的相公押解到何处?”

萧慎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了句“你可有怨?”

紫舒绞着帕子抿了抿唇,终于鼓足勇气地说道“若说没怨是假的,但有怨又能做什么呢?”

“虽然妾身不知道公子是什么身份,但妾身知道一定不是寻常百姓,只求公子查明真相后能放过妾身和相公。”

虽说逮捕徐元思的名头是什么身世有异。

但谁都知道这一定是萧慎敬随便找的由头。

徐元思自小便在景盛长大,出身清白,入私塾读书,随人学医皆有证据可查。

放不放人不过是面前这人的一句话而已。

萧慎敬:“若他没有问题,自然是会放了他。”

“那此次会将他押往何处?”紫舒一脸担忧地问道。

萧慎敬神情疏淡地说道:“他的原户籍在京师,按照当朝律法,自然是会押入顺天府衙。”

紫舒以绣帕掩嘴,又咳嗽了几声,这才道了谢,莲步轻移款款离开。

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萧慎敬才收回视线。

他难免又想到了云禧。

她走路时大马金刀,常常翻墙爬树。

和寻常的闺阁女子完全不同,她的背影嚣张到一眼就能让人辨认出来。

下船时。

萧慎敬率先走出船舱。

行李物件自然是不需要他来操心,船上来来回回十多人忙碌搬运,他摇着一把天青色折扇下了船。

今日风大,天气很沉,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紫舒虽然带的东西大多已经在船上用了,但沿路采买的一些还是有些剩余。

想着在京都不知道还要住上多久,自然是都舍不得扔。

一边咳嗽,一边挽起衣袖和念夏两人搬箱子。

徐元思被从船舱押解出来,眼睛刚适应了天光就看到这一幕。

拖着链子就快走了过来。

“娘子……让我来。”

看他手腕脚腕叮叮咚咚,紫舒两眼一酸,连忙阻止道“夫君不用,这些东西不重。”

她说完,又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徐元思摇头“这是男人该做的事,让我来。”

说完,搬起箱子朝岸边走去。

紫舒只得跟了上去。

押解他的刀二见状也不好阻止,便也默默地跟在身后。

码头便有牛车可以租用。

紫舒让念夏去租了一匹,将东西塞上车。

看到徐元思那双平日里写字抓药的手,此时被锁在铁链里,腕都被铁链磨红了,紫舒终于是忍不住,抱住他“夫君。”

徐元思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娘子不要担忧,这京师是天子脚下,我相信顺天府很快就能还我清白。”

他说这话时,脸色有些沉。

埋在他怀中的紫舒自然是没有看到。

紫舒点了点头。

徐元思身量和萧慎敬不相上下,肩膀宽厚得让紫舒恋恋不舍。

都说新婚燕尔,她和他的洞房花烛夜连着两次都被打断,心中的爱意都无处慰藉。

徐元思明显也同她一样。

搂着她舍不得放开。

“快看,快看”有妇人笑着对身边的人指了指云禧和徐元思说道“你瞧,真真是天造地设的碧人一对。”

“没看男的都戴了铁链,定然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不是个好东西。”另外一个妇人说道。

“可是长得是真的俊。”开始说话的妇人不以为意。

等萧慎敬回眸就看到亲密依偎的两人。

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上漾着陌生的羞涩笑意,依偎在别的男人怀抱里。

满眼含春的不舍。

萧慎敬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对身边的刀一说了句“刀二玩忽职守,扣一个月俸禄。”

“啊?”就连一向反应敏捷的刀一都懵逼了一瞬,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家主子,又回头去找刀二。

一眼就看到那一对拥抱的身影,以及站在后面的自己的傻弟弟。

“……”刀一。

夏日的雨来得快。

就在一行人前脚刚进驿站,雨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地面瞬时被砸出一个个豆子般的小水洼。

很快,萧慎敬以及一行侍卫侍女都进了驿站躲雨,就连马匹都牵进了马棚里没淋到一滴雨。

刀二早上才被罚了俸禄,这个时候也不敢擅作主张地放徐元思出来躲雨,只能匆匆回到屋檐下。

囚车就这样被孤零零地落在暴雨中。

紫舒是跟在萧慎敬一行人后面的。

所以等她的牛车冒着大雨赶到驿站时就看到了这一幕。

倾盆大雨尽数砸在徐元思的身上。

他被困在囚车里无处可以躲雨。

紫舒攥了攥手。

那一瞬,牛儿莫名惊了一瞬。

驾车的老汉说道:“娘子,这雨太大了,你可否去跟官爷商量商量,让咱们也进去躲一躲。”

“好。”紫舒翻出了唯一的一把伞,提着裙摆下了车。

路过囚车时,徐元思抹了把脸上的水叮嘱道“娘子,你进去躲躲雨,风寒刚好不要再淋湿了。”

“好。”紫舒撑着油纸伞,弯唇对他笑了笑。

她走到廊下时,萧慎敬正坐在主屋的窗户边。

雨砸在驿站鸱吻上,琉璃瓦当垂下的雨链已成银瀑。

身后站着四个低眉垂眸的侍女。

撑起的窗户下正对着院子,萧慎敬一身玉色杭罗直裰盘腿而坐,手边摆着青瓷莲瓣盏,面前摆着琉璃茶具。

袅袅轻烟中,如琢如磨的君子,清冷疏淡贵气天成。

紫舒在窗户下行了一礼,垂眸问道:“公子,能否让车夫和侍女进来避避雨。”

萧慎敬眉眼不抬地‘嗯’了一声。

紫舒撑伞走到囚车边,对车车夫招了招手。

车夫会意,驾车进了院子。

雨势太大,徐元思见紫舒裙摆肩头都有些湿了。

他以手挡眉一边遮雨,一边说道:“娘子,你快些进去,莫要站在雨里。”

紫舒却偏头对他说道“夫妻本就应该同甘共苦,我怎么能让你独自一人淋雨?”

驿站的院子本就不大。

即便有雨声,可是她的话还是隐约传到了萧慎敬的耳中。

他隔着雨帘,抬眸,朝院中看去。

就见紫舒竟然爬上囚车,将手中的伞撑到了徐元思的头顶。

徐元思抓着囚车的木栏,大声劝道:“娘子……你下去,我没事的,你身体刚好不能再淋雨了。”

瓢泼大雨砸在油纸伞上,又快速地从伞边滚落而下。

紫舒单手撑着伞,柔柔地笑“夫君,那你靠我近点,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她的语气轻柔得像风,没有义正言辞的拒绝讲道理,却比任何东西都要……证明她的决心。

徐元思哪里舍得“娘子,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淋点雨真的不算什么!”

“夫君”她杏眼弯弯,瓷白的小手轻易地伸进了囚车里,擦了擦落在徐元思脸上的雨水,她问道“若此时换作是我在淋雨呢?”

“娘子……”隔着囚车,徐元思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看吧,夫君也不会离开我的不是吗?”见雨水擦不完,她从怀中抽出了一方手帕,“不管什么样的风风雨雨,只要我们夫妻两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了。”

雨水如注,渺渺青烟如舞。

她坐在囚车边,单手举着油纸伞,袖子滚落在了手腕,露出了半截瓷白的手腕。

明明那么纤细,好似一折就会轻易碎掉,却义无反顾地在狂风骤雨里为囚车里的男人撑起了一方天地。

坚定不移的选择,义无反顾的跟随,就好像无论面对多大的风浪她都不会放弃他离开他。

萧慎敬紧紧攥着手中的茶杯,牢牢盯着雨幕里的这一幕。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叫做葱头的小孩说过的话。

“……老大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为了帮你为了想办法和你在一起,她甚至不顾危险都要去从军……她一个女子为了你去从军……你都不救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这样欺负她……你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她……”

只要是云禧选定的人,她就能不顾一切风险,即便赴刀山,蹈火海。

她有一腔的热血孤勇,只要是她选择的人,她就永远不会退缩。

她若是喜欢你,便永不会背叛你。

为什么……不救她?

滚烫的沸水从杯中倾斜,直到烫得手指通红萧慎敬才反应过来。

他手一松。

“啪”的一声,杯子摔在桌子上,热水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