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刀一看了眼紧闭的书房没说话。

“主子连晚膳都未曾用,一直和孙将军几人在商量此次倭寇南下之事……”刀二提醒道。

相比于其它,这是国之大事耽误不得。

陛下此次看重王爷,断然不能让他为别的事分神,毕竟主子并不喜范小姐。

这种小事迟些再禀报也没有什么影响,反正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伴随着窗外的冷风吹,云禧做了一个梦。

梦里养父养母都还活着。

风和日丽,草长莺飞她放着纸鸢,养母提着裙摆跟在她后面。

她一边跑一边笑“云禧好厉害,风筝飞得好高。”

“哈哈……娘亲快来追我。”云禧攥着线笑着回头望。

养父在后面叮嘱“你们两个跑慢点,别摔了。”

“才不会……”云禧冲养父吐了吐舌头。

也不知道是风太大,风筝线断了。

看着风筝飘得越来越远,云禧难受地攥着剩下的线,很不开心。

养母见状,指使养父用轻功将她和云禧放到了一刻开着……的槐树上。

槐花像白云做的铃铛,一串串在风中飘摇。

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养母伸手去捋了一串,扬了云禧一脸。

养母笑着蹭了蹭云禧的脸蛋“宝贝,你放风筝的时候开心吗?”

“开心。”云禧点头。

“有些事情,咱们不看结果只看过程,你放风筝得到了开心那就够了,至于结果,很多事都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所以宝贝要做的就是享受当下,做想做的事,享受你做事的过程,好不好?”

“娘亲……”五岁的云禧有些不懂。

养母又嘿嘿笑着蹭她脸颊“现在不懂没关系,云禧只要记住娘亲的话,凡事不问结果只问初心……最重要的是你当下的开心,而不是为结果的担忧,因为我和爹爹都希望我们的宝贝一直开开心心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任何事……”

“娘亲……”云禧叫着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看着陌生的房梁,混沌的反应了半天。

有风呼啸,破洞的菱窗外天气阴沉,云头像是积蓄了太多的水,沉甸甸地挂在天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掉下来。

“老大你醒了?”外面不知道来回走了多少圈的葱头扬声问道。

葱头把浓稠的米粥端进来时,连连看向她,当云禧抬眸时,他又猛地撤走视线,明显是心里憋着话但根本又藏不住的样子。

虽然已经退了热,但云禧依然头晕,浑身的伤口也让她疼。

但她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着腌黄瓜将大半碗粥喝了个干净,还吃了一个大的肉包。

放下筷子后,她靠在墙上问了句“怎么了?”

“什么?”葱头摸了摸鼻子“没有什么啊,我先把碗筷端出去。”

云禧就这么看着他。

也不说话。

“好吧……”葱头哪里熬得过去,犹豫着从实招来“就是……今天这个日子……”

他一边说,一边去看云禧。

似乎是见她脸色太过苍白憔悴,到底是不想再说下去。

可是不说又怕到时候云禧受不了……

为了这事可把葱头给愁坏了。

“今天什么日子?”云禧已经想到了什么,问道。

葱头立刻抬头看她。

“今天淮陵王生辰?”云禧已经记起来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葱头急得忍不住挠了挠脑袋。

老大偷偷出京师求砚台的事情葱头知道,当初还是他为她去西市买的马。

很清楚淮陵王在她心中的份量,可就是因为知道才纠结。

毕竟如今她已经不再是江远侯府的嫡女了,而淮陵王是王爷天潢贵胄……

这样天差地别的身份,即便淮陵王心悦老大也都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而何况……这样一想,葱头忍不住摇头想叹气。

太难了,难得让人觉得堪比上天揽月。

云禧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葱头实在忍不住开口想劝云禧放弃时,她突然唤了他一声“把我的百宝袋拿来。”

百宝袋是云禧自己取的名字,其实就是棉布做的袋子,上面绣着蹩脚的暗八仙图案,针脚之差,让人根本分辨不出葫芦团扇等八仙法器的模样。

那是养母自己织的布料,给云禧和养父做了一套方便穿脱的衣裳,剩下一大块布。

云禧来京师的时候将布料带来,被侯夫人压着学了一段时间女红,她手指头被戳得密密麻麻都是针眼后,实在受不了和侯府人大吵一架跑出府。

可侯夫人失望的眼神,总是压在心口,她又不愿认错,所以将女红带出府,早上玩完,下午就在客栈包厢里绣花,

包厢临窗,可以一边看楼下熙熙攘攘的热闹,本想给淮陵王绣个荷包,这样随身携带便能时常想起她了。

却没想到她一时贪看热闹,绣的东西从窗口落了下去,刚巧又被一群斗鸡走狗的富贵公子捡到,惹来放肆的嘲笑。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差的绣工,哈哈,也算是天下一绝”这人像像尊裹了锦缎的玉佛,浑圆的肚腩将缂丝祥云纹腰带撑得微微上翘,正是刑部侍郎的大公子朱辰杰。

身边的几人也是摇扇嗤笑。

“哈哈哈哈……这绣的是什么,鸭子吗?”

云禧气不过,翻身就从窗户跳下去“你没长眼睛?这是葫芦葫芦!”

明艳动人的美人甫一出现,朱辰杰眼睛顿时一亮,眯眼细看才发现是熟人,还是个有过节的熟人。

脸上的笑顿时就变成了嘲笑。

“哟,这不是江远侯府的范小姐吗,让我猜猜,这难不成你这绣给淮陵王的?”

“哎哎哎……那不是淮陵王的马车吗?”身旁的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拿着云禧的布料拦下马车。

淮陵王神情清冷,扫了一眼众人,最后视线落在云禧身上“范小姐,不适合自己做的事还是不要做了,免得伤了眼睛。”

言语温和,不带一丝嘲讽。

“你也嫌弃?”云禧却听出了疏离,不爽地皱眉问道。

他微微一笑,有匪君子“非是本王所物,何来嫌弃之说?”

一句话撇清所有与云禧的关系,当众说出,也堵死了她将这帕子送给他的念头。

不似嫌弃却胜过嫌弃。

云禧后来干脆将那布料改做成了布袋,为了好看又加了几串用绢花做的槐花,再做上好几层内里和扣子,只要出门就务必挂在身上招摇过市。

她本就生得明艳貌美,穿上剑袖贴里,再挂上她的百宝袋,踩着缠枝莲纹的牛皮软靴,十分的明艳张扬,潇洒不羁。

起初,朱辰杰一伙人好生嘲笑了她一段时间,可这身打扮着实好看,反而还在京师引起了一时的风尚。

“葱头,你知道我为了求得这方砚台做了什么吗?”云禧从她的百宝袋里掏出了砚台,问道。

葱头摇了摇头。

云禧将求砚台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葱头,凡事不问结果只为初心……”

“我如此千辛万苦求来的东西,总要送出去才行,收不收是他的事,我只管送”她扬唇,露出一丝张扬的笑。

脸色苍白虚弱,却坚韧得像是从废墟中开出的花。

任凭风雨摧折,也依然会重新站立。

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

云禧又在床榻上躺了小半个时辰,然后换上一套干净的劲装,出了门。

她没让葱头跟去,不过,她很快带着包袱回来,还给了葱头二十两银子,“你去朱衣巷守一个月,把银子交给一个叫徐达的人,如果一个月没等到人这银子你就收好。”

太多银子了,葱头犹豫不敢接。

云禧将银子塞进他的手里,说道:“好好收着,别忘记我说的话。”

葱头捧着银子问道“老大,那你打算做什么?”

“我?”云禧咧唇一笑“自然是去参加淮陵王的生辰。”

葱头立刻说道:“那这银子要不你还是拿回去,我……我怕丢了。”

云禧白了他一眼“你看老大我有那么多时间吗?好了出去吧,我得换衣裳了。”

云禧用珍珠粉盖住了苍白的病容,再涂上浅浅的胭脂,换上了一套榴花红的贴里,没有首饰她便用玉扣将一头青丝全都高高束起。

洒脱利落,英姿勃发。

今日天气阴沉,沉甸甸的云朵似是要掉到地上一般。

快要下雨了。

葱头自然是不放心,将银子挖坑填好,远远地跟在云禧身后。

云层低垂,陡峭的冷风灌过长街。

云禧一身红装骑在马上,风拂过时,青丝飘飞,像是飒沓流星又宛如盛开得最热闹的花儿,风雨落下就会随风飘逝。

“呸呸呸……”葱头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想的什么有的没的?

偷听了几天私塾,就装什么文人。

他很想把自己脑子里的想法甩出脑袋,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皮总跳,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淮陵王母妃早逝,为了慰藉思念之情,他此次的生辰宴设在母妃曾住过的郊外宅子。

那院子布置得很好,满院的腊梅在早春中开得正盛。

正是午时一刻。

庄子外已经门庭若市。

在一众包金车辕、垂五色流苏的轿子中,吊在最后的是一辆黑漆平顶马车。

跟在马车边的书童文鳞见到云禧打马经过,笑着开口唤了声“云禧小姐“话到嘴边又觉不妥,立刻低下头改口”范小姐。”

“哟,文鳞好久不见。”云禧一直颇为喜欢文鳞,脸颊圆润,捏起来手感极好。

换做是曾经她的手必定已经按捺不住。

可扫了一眼还未撩起的门帘,明显轿主人都嫌弃与她相见。

轿子里坐的正是去年的新科状元陆修然,云禧在来京的路上与他同行过,当初他落难她虽搭手过,但如今人家已经金榜题名鳌头独占,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时,而她在京师风评又不好。

新科状元明显有疏远之态,不愿意与她沾染半分关系。

云禧也不是那种舔着脸赶上凑的人,对文鳞笑了笑。

踢了踢马肚子,催着马快速离去。

马蹄刚与轿子擦过,素色棉麻帷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半角,指尖泛着宣纸般的薄白。

一袭青衫的新科状元并未将帘子全然卷起,只虚虚支着肘,朝马背上的身影看去。

云禧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但并没有回头。

一顶朱轮青缦马车尤为显眼。

十二幅缂丝车帷用磁青纱托底,上绣八百朵错色缠枝莲,花心皆缀着米粒大的东珠

八个佩刀侍卫,六个随伺宫女。

一看便是宫中嬷嬷的中年女子压低声音说道:“郡主,快到宅子了。”

永安郡主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自然是想早些见到日思夜想的人。

可出宫前太后娘娘犯了头疾,她自然得去照看一番,这才耽误了时辰。

“永安郡主。”王姑姑正欲再劝,一个朗朗的女声却突然响起。

如惊雷炸响,街上的人都下意识朝云禧看去。

这一看,顿时哗然。

只见云禧正站在一颗柳树上。

裙摆迎风,在还未抽出新芽的枝条里吹摆。

她的胆大行径,顿时招来指指点点的闲言碎语。

唯有最末尾的轿子里,去年的新科状元撩帘看着她,表情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

堵在最中间的是江远侯府的轿子,夫妻两人听到这个声音眉头俱是一皱“怎么又是她,阴魂不散。”

“云禧……”范子石率先撩起门帘,看向那抹张扬的石榴红。

云禧耳尖,听到范子石的声音,下意识地遥遥地望了一眼。

之间和范子石一同探出脑袋的还有叶祈乐,

江远侯带伤都要赴宴,不过是想借着淮陵王生辰之势,洗刷掉云禧带来的耻辱谣言。

把自己嫡女带出来让这京师之人瞧瞧。

四目隔空相对的一瞬,云禧已经错开视线,根本没去看范子石的反应。

她噙笑对软轿内的人扬声说道:“郡主,我有话要同你说,想跟你讨论一下那个赌约。”

话音一落,帘子果然被撩开,永安郡主微微探头,看向她“范小姐,你且进轿详谈?”

“好勒。”云禧没空纠正这个称呼,笑眯眯地说道“公主如此盛情,草民就却之不恭了。”

倒是不少人听到了她的自称。

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那些平日里没少对云禧怼过的公子哥们,都忍不住相互询问“她不是江远侯府的嫡女吗,如何这般称呼自己?”

“这云禧怕不是脑子被撞坏了?”

“你们没看到江远侯府的轿子吗?你里面坐了个面生的小姐……”

江远侯府的事毕竟刚发生,又压得紧,外面的人倒还真的没有收到风声。

一个个都伸长脖子朝江远侯府的轿子看去。

长街一切嘈杂哄闹,看似一切正常。

突然,一声女子的惊叫响起。

“郡主……”

等众人看清时,只见永安郡主和云禧竟然被两个黑衣人以剑抵喉。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两个黑衣人抓着云禧和永安郡主踩着马车,跳上房檐,消失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