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树影森森,越走越偏,最后干脆只有管家手中的灯笼带来了几丝光亮。

冷风穿过未曾休憩的破窗,传来了呼呼的风啸声。

平添了几丝阴冷可怖。

这要是换做其它女子,怕是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只管开口求饶说尽好话。

可云禧不是,她只是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甚至还提着步子走到了前面。

“哥哥这里很黑,你走我后面。”

像是只要有任何危险,她都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为他挡住。

范子石的脚步猛地一顿。

偌大的江远侯府里最偏的地方怕就是这间柴房了。

当大门被推开时,甚至落下了不少的灰尘。

云禧提步走入院子,走了几步才发现范子石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他身后皆是浓郁的夜色,因为将大氅给了他,他的身行显得格外单薄。

刚过完年月余,正是春寒陡峭时。

冷风阵阵地钻入骨缝,让人无处可躲。

云禧离京前,范子石当时还在病中。

大病初愈,再感染风寒,可轻易不得好。

“大哥”云禧突然咧唇一笑,眼里有着得色“近日我的武艺又精进了不少,这地方草木茂盛,无人打扰地住上几月,我出来后那肯定是天下无敌。”

她说得肆意嚣张,丝毫也不因这样破败阴森的地方而有一丝害怕难受。

身陷囹圄,却反而安慰别人。

范子石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

直到云禧走到面前,周身被温暖包裹时才反应过来——她脱下了他给她的大氅。

“云禧……”他刚要说话,云禧却已立刻转身,展开轻功眨眼就进了院子。

她回头,对他张扬一笑“哥哥,我一身蛮横内力,冬天都觉得热,你这大氅太厚了,你快自己穿吧,可别给我捂出了疹子。”

说着,她身着九歌坊里的轻薄春衫,踩着冷风,跟着管家走入院子深处。

大马金刀的步子,不像是受罚,倒真的像是迫不及待地闭关修炼。

直到管家点上油灯。

云禧扫了一眼,看到了角落木柱边落着一团铁锁。

没等她仔细想个明白,就听管家说了句“小姐得罪了。”

两个家仆上前,牵起了铁链。

还得用铁链绑着,云禧皱了皱眉,有些不相信地问道“这是父母的意思?”

“都是老爷和夫人的吩咐。”管家点头回答道。

她有武艺,只要她想,寻常地方自然是关不住她。

父母估计是担心她又悄悄跑了吧。

为了不想他们担心,云禧心甘情愿地伸出手。

冰凉的金属落在皮肤上时,她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真冷啊。

任由粗壮的镣铐锁住双手,云禧瞬间失去反抗和自保能力。

可她心想着只要这样能让父母解气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年来,她实在是惹母亲伤心了,可她到底哪里错了呢?

她幼时就学武弄剑,也只为保护自己保护亲人能好好活下去。

可就连她的一言一行,母亲都觉得粗鄙肤浅要教她学规矩。

说话要小声,走路要稳重缓慢,不能让裙摆随意飘动……

“我要是真成了这般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早就被倭寇土匪杀了千百回了。”自尊让她更不愿否定十七年的自己,就好像养父母真的把她养得很差不能见人似的,她怎么能接受?

当场就和母亲顶嘴。

母亲苦口婆心的劝“名门贵女的行为代表家族教养,你若不通礼数行为无端,会让家族声誉蒙羞影响兄弟姊妹婚嫁。”

一听说会影响旁人,她再不愿也只能勉强自己学。

可学武功很快,学琴棋书画做针黹女红却笨拙太慢。

母亲只当她是不愿学,渐渐越来越失望,她又不愿丢下脸面解释,说自己学不会控制不了,于是回府没多久就成了万人嫌。

后来父母甚至不要她出门,身边的丫鬟婆子能不与她说话就尽量不说话,更不会讨论丁点外面的事,就怕招惹她出了门,丢江远侯府的脸。

她被关在院中,无时无刻不觉得憋闷,可母亲却对她说“云禧,这是为了你好。”

她忍不住和母亲争辩“为了我好就放我出去,再关下去我都要被憋死了。”

母亲皱眉,温声训斥“…………身为名门贵女 说话如此粗鄙,你这样子如何能去见人?”

“既然如此,你还留我在这地方做什么,为什么不把我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母亲震惊失望地望着她,缓缓落下泪来。

云禧虽百般不服,可却见不得母亲如此,即便忍得难受到底是极少再出门。

甚至压着性子,按照母亲的要求学琴棋书画,做女工,读《女诫》。

听说淮陵王感染风寒,她再担心也只能夜里偷偷翻墙出门,送狐裘。

最后……却被旁人看到,放荡行为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京师,整个江远侯府都因她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从不在意外人的眼光,但亲人们都在意,所以她才想送了砚台便去从军。

云禧垂眸,盯着锁住自己手腕的铁链……她真的错了吗?

管家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云禧。

只见云禧毫不在意地坐在了角落里的薄被之上。

那薄被是匆匆铺就,下面连褥子都没有,就这不知道对方了多久的谷草。

谷草因为雨水早已发霉。

云禧察觉到管家的视线,立刻抬头,笑眯眯地说道“李叔,明日可得早些给我送些热吃食噢。”

管家隔了一下才点头,带着人关上门,匆匆离去。

云禧觉得今天所有人都有些不对劲。

但她大大咧咧习惯了,根本没有细想。

破败的院子重回寂静时,云禧终于扔了扇子,去解衣衫。

白皙的左胸处,一道血红的伤痕触目惊心。

往下,腿上更是有好几个还未彻底愈合的血洞,渗着丝丝的血水,早已将布料染得猩红点点。

云禧虽然因为常年习武,并不如寻常女子那般怕疼。

但毕竟不是不疼,现在没人在身边,她龇牙咧嘴,终于装不下去了。

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药时,碰到了砚台。

石头冰得她皱了皱眉,她吃痛却还是忍不住拿起来细细端详。

这是一方形状简单的新月端砚,紫青带蓝粗看普通,细看能发现砚台的石质细腻娇嫩,纹理细致,逆光时能看到砚盘上如同蚰蜒爬过的光泽湿痕。

此砚出自于西江斧柯山,无论是石质纹理俱是极品,而更让它世无其二的原因是它曾经的使用者——内阁首辅张寻之。

这方砚台伴随张寻之大半生,因他为民鞠躬的高风亮节被天下人传颂,让这方被他使用过的砚台成为了无数文人墨客的心头第一好。

可惜在张寻之去世后砚台便不知所踪。

云禧翘了翘唇角,眼中浮现出一丝得色。

世人不知道可她知道,当初她和养父母行走江湖时曾遇到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内阁首辅。

只是,虽有一些浅显渊源,可为了得到它,云禧吃尽苦头,苦熬了几日弄得浑身是伤却还是咬牙坚持下来。

葱白手指抚摸着砚台边缘日月同辉的铭文。

砚池如月,砚堂如日。

她为日,他为月,日月同辉,多好的寓意?

可一想到刚才他说的话,云禧脸上的神情瞬间垮了下去。

等笨拙地包扎好伤口,再套上裙衫,云禧额头都冒了细小的汗珠。

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和一路奔波,还能生龙活虎地和刀一刀二过招,武艺果然进展了许多。

她苍白的小脸上不由露出了得意的笑,觉得自己果然分外厉害。

这才满意地捞起被子,很快沉沉睡去。

因为太过疲倦,又回到了自己的家,身心放松的云禧睡了很久。

等到迷蒙睁开眼,看了眼窗外的日头,至少已经正午时分了。

她揉了揉眼,在伤口被牵扯的疼痛里彻底清醒过来。

缓了缓,一阵饥饿感顿时凶猛扑来,

“好饿……怎么还没有人送饭来?”她感觉此时的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父母再生气,总不至于连饭都不给她吃吧?

云禧这样想着,又安心地躺着。

可这一等,她就眼睁睁地看着窗边的阳光一点点西移。

然后渐渐地被黑暗吞噬。

烛火早就燃尽。

只剩下堆砌的冷泪。

昨夜到现在,云禧滴米未进滴水未用,她有气无力地躺在草垛上喃喃“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了?”

她担心地皱眉,朝窗户望去,却满目被黑色填满。

偏僻的院落就连风都显得格外凌冽。

又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还是听不到一丝动静。

云禧坐不住了,家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不可能连个送饭的都没有。

她急切地想解开铁锁,一顿锁链撞击声后,云禧丧气地垂下肩膀。

她因为着劲装,除了一把银月剑,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金银珠翠,而没个尖锐器物根本开不了这铁链的锁。

很快,她就收起颓丧,偏头看向木柱。

她抚摸着下巴,眼睛转了转。

既然开不了锁,那要不……试试把这柱子砍断?

“算了,饿得剑都握不住了。”

躺回谷草上,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声呼喊道“大哥你在哪里啊,你亲亲的妹妹就要被饿死了。”

“娘亲,父亲……我知道你们生气,但先让女儿吃口饭嘛……”

淮陵王从浴池出来,水滴从浓密的睫毛滚落,沿着精壮的胸口逶迤。

他身量极高,肩宽腿长,身形也是极佳,一头黑发打湿垂在脸侧,露出了饱满的天庭,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更是让无数女子痴迷。

出行掷果盈车,见之一面必难忘怀。

贴身婢女为他穿好衣衫。

他回到书房,又看了一会儿书。

准备入睡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冲门口唤了一声“刀一。”

很快刀一推门而入,未等他行礼就听淮陵王问道“江远侯府如今情况如何?”

刀一和刀二虽说是双胞胎,但刀一可不是刀二那样的铁憨憨。

心思一转就立刻回答道“江远侯府没有大动静,范小姐被关到后院柴房未曾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