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比童年悲惨,林生觉着自己应当不输任何人。
这世间悲剧,向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人生还可以更残酷。
陈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气氤氲中她如画的眉眼仿佛来自遥远的山水墨画,有着说不出的疏离冷淡。不过这种疏离冷淡,在她放下茶杯后便消失不见,只余下美丽容颜上的笑了:“……是吧,过过苦日子的人都知道,钱可真是个好东西。”
它什么都能买到。
林生轻笑,抽出一根雪茄:“不介意吧?”
“反正我已经吃完了。”陈幺摊手,“我话说在前头,我不洗碗的。”
林生但笑不语,摸出打火机,却被陈幺倾身抢走,她推开椅子,袅袅娜娜地走到他身边,“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给林先生点个烟。”
林生扬眉,噌的一声,火焰冒出,一缕清新略带辣味的烟草香逐渐弥漫,为这张斯文隽永气质出众的面容增添了一丝丝匪气。陈幺几乎想象得到这个人年轻时是怎样的神采飞扬戾气十足,这种只有成熟之后沉淀出的姿态,是年轻男人无法拥有的,连带着他笑起来时细微的纹路都充满魅力。
所以说这样的才能叫美大叔,腆着肚子的秃头油腻中年男人,那是大爷。
“我出生在三个国家的交界处。”林生缓缓说,“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你知道的。”
陈幺单手托腮:“啊,知道,没有国界没有法律没有规则,连呼吸都艰难的罪恶之地。”
“是啊,从出生起,就跟罂|粟|花无法分离。”林生轻叹,“居然也活到了现在,还能遇到你这样鲜嫩的小姑娘,让我觉得自己还是喘气的,真不容易。”
光鲜亮丽又明媚的世界,是那个在毒|品与枪林弹雨中生长的小林生想象不到的。
陈幺的另一只手在桌子上缓缓画着圈圈,陪林生回忆过去,她神情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换作其他年轻又同情心泛滥的姑娘,听到如此悲惨的童年与人生,早该流泪不止心里充满爱意怜惜,从而甘愿献身共赴巫山了。
那里出生的人们,生儿育女,一代又一代,继续种植罂|粟,因为如果不种,他们很快就会被杀死。同流合污的人都过得越来越好,心里还有善念与良知的都死了。在那里随处可见缺胳膊少腿的平民,遍地横尸,血腥与枪|药组成了令人发指的罪恶之地。
一个生长在罪恶之地的人,连字母都认不全,凭着一腔狠劲占据了地盘,拼着命厮杀掠夺,才发现当个坏人幸福多了。
有数不清的钱,无数的美女,挥金如土,醉生梦死。
陈幺没想到林生会跟自己说这个,她是谨慎惯了的人,第一时间就在揣摩他的意图,脸上却是清清淡淡的笑,仿佛也跟着走心了:“瞧林先生这话说的,我要是了解的不错,林先生可不是那种守身如玉等待真命天女出现的男人啊。还是说……是憋着什么主意,想哄我上床呢?”
“这种架势我可见多了。”
她撩了撩长发,动作慵懒而浪漫,风情动人。
男人嘛,似乎吃定了女人心软的天性,以为卖卖惨说点悲催过去,圣母心的女人就会像天使一样来拯救他们,为他们付出一切不离不弃——不好意思,她陈幺铁石心肠,别人的故事打动不了她。
林生闷声笑出来:“我瞧起来像是那种满脑子哄女人上床的男人?”
陈幺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我跟普通女人能一样么?”
两人相视一笑。
“那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打动你呢?”
陈幺叹了口气:“林先生,追求女人的时候如果这样问,就很没意思了啊。我反正不知道有什么能打动我,也许你长得帅一点有钱一点温柔一点就可以,也许不可以,那谁知道呢?”
滑不溜秋的小狐狸,林生想。
他往后倚着椅背,温声问她:“听说你最近独立门户了。”
听说这两个字,可能不够准确,陈幺觉得以林生对她的关注度,她的动向他应当了若指掌才是。不过这事儿她也没想着瞒,“给别人打工,跟自己当老板,是个人都知道选哪一种。”
“那我想知道的是,极光游戏的那位穆先生,会是我追求之路的阻碍么?”
“如果是呢?”
“那就只能请他去死了。”林生微微一叹,“毕竟我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陈幺瞳孔骤缩。
这个人,跟陆峥李承泽韩明烨等人是不一样的。跟那些出身优越的天之骄子比,林生阅历更深,见识过更多悲剧,也更加心狠。
她只是恍神了两秒钟就露出笑容:“阻碍说不上,只是初恋嘛,你知道的,对女人来说都有点特别意义。”
林生但笑不语,凝望着她,陈幺也不甘示弱,两人四目相对,许久后再度相视而笑,似乎确认了彼此是同类。
林生道:“今天想见你,除却是思念你之外,其实是有有趣的事情想要同你分享。”
他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人上前送了个文件夹,林生把文件夹往前推,陈幺拿起来打开一看,笑容瞬间消失:“林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有派人去查林先生你的过去。”
“只是好奇。”林生说,“毕竟我虽然喜欢你,却并不是很信任一个连过去都没有的女人。”
陈幺嗤笑一声:“林先生给我看这个又有什么意义?想要我做什么呢?”
“我这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总想着去旁的地方转转。”他缓缓说。
“狡兔三窟,坏事做多了确实得多几个据点,被人抓了多不好啊。”
陈幺的讽刺成功让林生笑出来,他摇摇头:“真是记仇的小姑娘。”
“让我猜猜你是怎么查到的?”
林生:“愿闻其详。”
“我的过去被抹的一干二净,不可能有人知道,不久前我曾经让穆臣帮我做件事,他那人虽然聪明能干,却不是干坏事的料,如果像是林先生这样的人要查,我想应该不难。”
陈幺相信那个把自己的过去消除的人,但要她就这样接受,她又不甘心,她灵魂里有些东西丢弃在那个冷酷无情的出生地,而且,她不想让三姐长眠于那种肮脏的地方。
按照陈家人对女孩的不屑一顾,他们不可能给陈三姐上坟,更不会管她到了地底下会不会冷会不会饿——谁能有他们的宝贝儿子重要呢?
“那幺幺愿意告诉我,穆臣带出来的这个人,是谁吗?”
啪!的一声,陈幺把文件夹拍在桌上:“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可是你的追求者,让你不高兴的人,总不好弄脏了你的手。”
陈幺打量着他,试图鉴定他的话里哪一句是真的。
林生坦诚地望着她,眼角因为笑容浮现浅浅纹路,满是岁月桑田,却又好看的令人心醉。如此好的皮相下,隐藏着的灵魂黑暗又危险,陈幺与虎谋皮,是能如愿以偿呢,还是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林先生就那么想听别人的悲惨过去?”
林生欣赏的目光从陈幺的头发丝儿一路到脚后跟,他觉得即便是那颗珍贵的稀世粉钻也不及她容貌美丽,只看她的模样,说她是哪个王室的公主都有人信,谁也不会把她跟那种穷乡僻壤出来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可养尊处优的小公主怎么会这么多疑又聪明?他居然完全骗不了她。
可她要是很容易就坠入他的温柔陷阱,那就跟用钱买来的女人没区别了。他兴许会沉迷于她的美貌一段时间,但也会很快厌倦。然而现在,林生居然因为这耀眼的灵魂与有趣的性格,能按捺住蓬勃而出的**,与她把游戏玩得有来有回。
明明她还如此年轻,却让林生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都是生长于黑暗之中的人,为什么陈幺却没有堕落呢?
这实在是让他太不高兴了。
他喜欢漂亮可爱的小天使,但更喜欢让小天使的翅膀染上黑色,脚踝扣上锁链,无处可逃。
林生只笑不说话,陈幺便撇了下嘴,“有什么好听的,世界上比我更惨的人多了去了,我现在什么也不缺。”
话是这么说,她的手指却始终摩挲着文件夹,里面是一些照片与文字,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陈幺并不喜欢在旁人面前示弱,也不喜欢把自己的事讲给别人听,可林生逼着她说,似乎对他来讲,看到她挣扎、痛苦、难过,是很有趣,很容易上瘾的。
真是恶趣味。
白瞎了好气质。
陈幺翻了个白眼。
林生越发笑不可仰,他看上陈幺后,把她的所有作品都看了一遍,却怎么都不及真实的她生动,作品里的角色再动人,他都觉得不及她真人鲜活,让他心尖发烫,迫不及待想要征服。
陈幺讲故事的语气可平淡了,就跟念课文一样,一点都不生动,光看她表情还以为说得不是她自己是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