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陈明的胳膊很快就接好了。小区保健站的医生是爷爷那一辈的, 熟的很, 顺嘴问了句怎么回事。

除了游北之外的陈家四人各有尴尬,集体静默数秒,陈爷爷说:“哦, 几十岁的人了,搬个东西都搬不动。”

陈明:“……”

医生笑道:“这就是老陈你的不对了, 小明是读书人,你让他搬什么东西, 他那手是干这个的吗。”

陈明干笑了一声。

沉默了许久的游北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

陈其年:“……”他算是发现了,游大北挺喜欢适时送出嘲笑的。

一行人没敢在保健站多待,接完胳膊又浩浩荡荡地回家了。

关上门, 陈其年的爷爷和奶奶也终于回过了神, 面色有些严肃,问:“怎么回事?”

陈明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游北就说:“他想打, 年年。”

陈其年的奶奶有些惊讶:“很久没听你这么叫小年了, 好怀念啊!”拉着老头子道,“小时候小北奶声奶气叫年年,特别可爱, 还记得吗?”

陈明:“……”妈你能不能看看场合?

奶奶感慨完,觉得气氛不太对,迅速转移话题:“陈明,怎么回事?”

陈明犹豫了一下,道:“不是, 我就是有事找小年,给他打了一天电话他都不接,短信也不回。”

“他在上课。”游北迅速地说。

陈明越发觉得不对劲了,他皱着眉,想发火把游北赶出去,却又对如今的游北颇为忌惮,只好忍耐地说:“游北,我和我儿子说话,你要站在这里就站在这里,总插什么嘴?这是我们家的事,本来就不该你站这。”

游北正要怼回去,就被陈其年拉了拉胳膊,迅速闭嘴。

陈其年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说:“小北只是保护我而已。爸,你有什么事找我?”

陈明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有些迟疑。他并不太想把事情闹到父母面前,惊动二老。

“去医院说,别打扰爷爷奶奶休息。”陈明说。

爷爷奶奶却不干了:“都闹成这样了,什么话我们听不了?就在这说!”

陈明骑虎难下,一时不想说了,可一时又想起崔烈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噩梦惊醒、哭哭啼啼、无依无靠的可怜模样,心里面腾的又生出了无边的豪气。

他这半辈子,从没有感觉自己对一个人这么重要过,是那个人仅剩的倚靠。

半晌,陈明道:“小烈说,他在学校里面遭遇霸凌之后,给你打过电话求助,你刺激他去死。”

这话一说出口,客厅里面瞬间安静,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爷爷奶奶一脸震惊地看看儿子,又看看孙子。

陈其年反而吁出一道浊气,也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心情,翻来覆去的,最终居然只剩下了几分好笑。

当然,他没有笑出来,只是平静地说:“我没有。”

“那他怎么会自寻短见?”陈明愤怒地质问。

“这要问他,不是问我。”陈其年无声地叹气。

“我就是问了他,才知道我自己的儿子是个两面三刀的人。”陈明严厉道,“你不喜欢他占了你的房间,你可以直说,你却表面大方把房间主动让给他,背地里就和游北说你委屈,怂恿游北打他。陈其年,你的教养去了哪?”

这回,陈其年还没说话,他爷爷就听不下去了,斥道:“陈明你胡说什么!”

陈明却和告状似的,朝自己父亲道:“爸,小烈还在医院里躺着,他前几次被人打的事你们比我知道的早,我都是现在才知道,你和妈瞒着我,我能理解,可小烈都帮他俩瞒着!这回是事情闹大了瞒不住了,我逼着小烈问,他才说,否则他还想瞒着我!小烈的性子你们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寄人篱下,什么都不说,但不代表他要被这么欺负!”

“小年的性子我还看在眼里呢!”爷爷道。

“所以我说他两面三刀。”陈明愤愤道。

爷爷也怒了:“小年是我和你妈亲手带大的,你这什么意思?”

陈明一怔,随即放缓了语气:“爸,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没说你和妈……”

“我管你什么意思,你空口白牙就说小年这样小年那样,那我还说崔烈胡说八道呢!”爷爷横眉道,“小年什么性子我和你妈比你清楚!他这小一辈子除了小北,就没欺负过人!”

小年:“……”

小北:“……”

爷爷说完也觉得自己说偏了,补了一句:“那也不是欺负小北,是亲近小北才开玩笑。”

总之就是不相信陈其年会欺负人。他孙子他了解,脏话都没说过,心更是一等一的软,谁见了都只有夸的,再找不到比他孙子更懂事乖巧善良烂漫的孩子了。

“崔烈什么脾性你是看着的啊!”陈明忙说。

“我看了小年十八年!”爷爷要被他气死了,口不择言道,“陈明你脑子有问题吗?什么逻辑?”

陈明问:“那你的意思是小烈故意说谎陷害小年?”

爷爷的声音一停,几秒钟之后,欲言又止。

他的态度很明显了,他无法确定是否崔烈说谎,但若要他在崔烈和陈其年中间选,他绝对选择更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亲孙子。

陈明看向自己的母亲。

陈奶奶一贯慈祥的脸色此时也很难看,半晌道:“陈明,你要不,给小烈请个心理医生看一看。”

若说先前她还觉得陈其年说崔烈有精神问题是小题大做,现在她就开始思考这个观点的可能性了。

她也不愿意相信崔烈是故意存了坏心陷害陈其年,毕竟崔烈这孩子看起来乖乖巧巧的,但若要说陈其年会这么欺负人,她就更不会相信了。想来想去,她觉得,说不定真是崔烈的精神有点问题。

也说得通,崔烈这孩子打小被家人虐待,平时又不爱说话,没什么交际,很孤僻的样子,憋出心理毛病来了很正常。

奶奶这么想着,有理有据,自己把自己给说服了,道:“你赵姨的女儿是青少年心理专家,你联系看看。”

陈明头都大了:“妈!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看你妈说的对。”爷爷道,“你顺便也给自己看一看,我看你也不太正常,可能是中年焦虑吧,老钱家那儿子就有这毛病,吃了药好多了,你最近是不是工作遇到了什么困难?”

陈明:“……”

陈其年也没料到自己的爷爷奶奶会提出这种建议,有点啼笑皆非,但忍住了。

游北则是适时地继续送来一声呵。

陈明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被孤立了,这个家也看起来很陌生了。

此时此刻的父母,在他眼里就像纵容熊孩子的那类不明是非的家长。

无非是因为远近亲疏,崔烈不是他们的亲孙子,所以他们袒护亲孙子。

这样一想,崔烈更加的可怜起来。

他又想到了崔烈的母亲。

是他对不起这对母子。

陈明沉默了许久,苦口婆心地说:“爸,妈,我知道小年是你们看着长大的,隔代宠溺是常见的,但常见不代表合理,你们这样不是在宠爱小年,是害了他。”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奶奶问,“你就非得觉得你儿子学坏了?”

“学坏”这个词给了陈明灵感,他顿时又有了底气,指着一旁的游北道:“以前或许不是,但是自从他又和游北玩在一起后,就说不一定了。妈,我信小年,他是你们二老亲手带大的,但学好三年,学坏三天,游北这些年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小年本性不坏,但架不住叛逆期,再加上被人哄着就走了歪路,所以我才要赶紧把他领回正路上来。”

这回,爷爷奶奶还没说话,陈其年就发火了:“这么指人很不礼貌!”

谁也没想到陈其年发火的点在这里,都有点惊讶。

陈其年皱眉道:“而且小北很好,你别乱说。”

他是一个性情很温和的人,很少与人产生争执,就连发火的时候,说起话来都是尽力克制的,仍然显得文质彬彬。

却也很容易显得落入下风。

陈明便没有把他的怒火当回事,反而道:“你看,你现在还在执迷不悟。游北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刚刚把我手都给拧断了,你们都看见了他那样子,那是对长辈的样子吗?”

陈其年说:“他不知道是你,以为有人偷袭我。”

陈明痛心疾首:“你现在就跟着他学的满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陈明!”爷爷听不下去了,“游北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不信游北,不信自己的亲儿子,也不信你亲爸亲妈,就信一个跟你认识还没一年的孩子?小年欺负他干什么?就算小年不喜欢他,也犯不上像你说的那样,大费周章,啊,还故意让出房子,其实记恨崔烈。小年是吃饱了撑的吗?他干什么做这种事?犯得着吗?他要真讨厌崔烈,直接拒绝就行了,我们还能为了一个外人逼着自己亲孙子挪窝?陈明你脑子坏掉了?”

陈明道:“所以我才说他装啊,说不定就是游北教的,表面上装大度,其实——”

“陈明你给老子闭嘴!”爷爷火大地骂道,“你脑子进水了啊!老子说了,小年没事针对崔烈干什么?搞得勾心斗角和电视剧似的,崔烈又不是你——”

话到这里,满屋子都安静下来,若一根针在此时落到地上,恐怕都能够清楚地听见。

爷爷和奶奶对视一眼,脸色都难看起来。

几秒钟过去,爷爷看了眼陈其年,欲言又止。

再过了会儿,爷爷放缓了语气:“小年,你和小北去写作业,你爸这边你别管了,我们和他聊聊。”

陈其年猜到了他爷爷刚才想说什么。

大概是突然从陈明反常的态度中领悟:崔烈很可能并不只是陈明所说的老朋友老同事的孩子这么简单。他们甚至怀疑崔烈就是陈明的私生子。

陈其年对崔烈和自己父亲究竟有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已经毫无知道的兴趣了,他知道爷爷想避开自己问这种敏感问题,也不给大人添难,点点头,只是嘱咐:“你们不要太激动,心脏受不了,我没事。有事叫我。”

爷爷点点头。

陈其年就领着游北出去了。

到了游北家,陈其年拉了拉游北的手,低声说:“你别把我爸的话放在心上,他现在也不太正常。等他走了,我们再去找爷爷奶奶解释一下。”

游北本来就对他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陈其年天天给他吹彩虹屁树立信心,生怕被自己爸这一搅和,又回到解放前。

游北默然地点头。

陈其年见他这神态,心道坏了,赶紧说:“你这样我生气了啊!”

游北紧张地看他:“别!生气!我没多想。”

“你脸上就写着你多想了。”陈其年转过身去脱鞋子。

游北跟在他身后,手足无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哪还记得几分钟前在陈家被其他人说过什么,他现在只知道陈其年不理自己了。可偏偏游北又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哄陈其年,这种情况他又不敢去抱陈其年,怕陈其年更生气。

陈其年换好了拖鞋,回头看着全身都写着无助弱小的游北,抓住他的衣领,踮起脚亲他一下,忽然笑了,露出小虎牙,说:“舍不得生你的气。”

游北:“……”

陈其年说的是真心话,他看到跟在自己身后小心翼翼看自己的游北,心都要化掉了,哪还能生得起气来呢。

他踩在游北的脚上,抱着游北的脖子,说:“你是全世界最好的。”

游北怕他往后摔,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腰,闻言,低声说:“你才是。”

“我是第二好的。”陈其年笑着说,“你是第一。”

“你是第一。”游北在这件事情上面决不退让,“我是第二。”

“那我们锤子剪刀布。”陈其年说着,放下一只手,要和他锤子剪刀布。

游北口头说:“我出锤子。”

“……”陈其年问,“还有这种玩法?来,把手伸出来。”

游北说:“你这样,站不稳,别摔了。”

“我平衡性差到这种程度?”陈其年道,“把你的手拿出来。”

游北被他催了几下,只好收回一只抱着他的手和他锤子剪刀布。

“不准出锤子。”陈其年说。

游北:“好。”

然后陈其年出了剪刀,游北出了布。

“我赢了。”陈其年说。

游北点头,很满意这样的天意。果然陈其年就是第一。

“所以我来决定谁是第一。”陈其年非常狡猾地说,“我决定了,游小北是全世界第一好!”

游北:“……”

这个比赛的暗箱操作太令人发指了,游北想质疑,想反对。

但他不敢。

他只好偷偷地叛逆,委婉地抗议――吻住那张狡猾又甜蜜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毕竟他只是一个无助又弱小的结巴。

这个卷目就快结束了,不要担心,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