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 崔烈仍然没有回来, 这令陈其年的爷爷和奶奶很担心。
“小烈不会又被人堵了吧?”陈奶奶看向游北,“这孩子不会不说一声就晚归的。”
游北没说话。
陈其年还没有和二老说今天在学校里面发生的事情,他有些尴尬。
陈爷爷皱眉:“小年, 你想说什么就说,你那张脸也藏不住什么事。”
陈其年:“……”我重生的事情都藏了很久!
他深呼吸, 然后说:“崔烈他……”
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爷爷和奶奶对视一眼,追问:“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说, 别吞吞吐吐。”
游北见陈其年为难,正要代替他说,却被立刻拦住了:“小北, 我来说。”
陈其年再度深呼吸, 然后说:“崔烈精神有问题。”
爷爷和奶奶:“……”
陈其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崔烈的状态,在他看来,总之这不是正常人的精神状态了。
“今天, 学校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些幻灯片。”陈其年斟酌着说, “里面有一些关于崔烈的事情。”
……
陈其年简单地说了一下幻灯片里面的事情,见二老也是一脸懵。
半晌,奶奶问:“什么人发的?是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发的。”陈其年有点心虚地说, “不过,应该是真的吧,都有视频了。”
二老面面相觑:“小烈……看着不像啊。现在不是视频也可以剪辑吗?”
陈其年是被二老养大的,性子就是随了他俩,陈其年心想, 若是自己没有重生,没有亲身体验过被崔烈蒙骗坑害,大概会和二老一样,不敢相信如今的崔烈居然是装出来的。
可他不能说这些内情,只能含糊地说:“视频看着不像剪辑的,而且崔烈的态度似乎也是默认了。”
爷爷道:“不会因为这件事,他就不回来了吧?”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爷爷尚且有些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道,“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让他一个人放学回家?也不怕他路上出事。”
奶奶也道:“出去找找吧?”
他俩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脱离平日里那个乖巧内向的崔烈的印象,第一反应是担心。
陈其年倒是觉得崔烈自身不会有什么事情,就怕崔烈对别人做出什么事来。
游北则是压根不关心崔烈怎么样,他就觉得崔烈的事耽误大家吃饭了,为这事儿,爷爷奶奶都没心情吃饭,陈其年自然不会赶着吃,游北便也坐在一边陪着。
这时候,电话响了。
奶奶赶紧去接了电话,说了两句,脸就白了。
奶奶挂掉电话,皱着眉,说:“去医院,小烈……跳河自杀了。”
陈其年:又是演的吧?
游北:卧槽他真是脑子有病。
陈其年忙起身,道:“我和游北去吧,你和爷爷别跑了。”
“你们俩孩子顶什么用。”奶奶叹气,“我们在家也是担心,也没法儿睡觉,去吧,一起去吧。”
四人匆匆地出了巷子,拦了车去医院,途中奶奶给陈其年他爸打了个电话说这事。
挂掉手机后,奶奶见陈其年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犹豫,便解释:“人是你爸带回来的,还是别瞒着他。”
陈其年点了点头,本能地叹了声气,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叹什么。
他坐在后座中间,爷爷坐副驾,奶奶坐后座右边,游北坐左边,见陈其年闷闷不乐,便大胆地揽住他的肩膀,轻轻地捏了捏以示安抚。
奶奶看见了,也没在意,反而也宽慰陈其年道:“别担心,医院说人救得及时,刚好有船过来看见了,赶紧给捞上来了,没大事。”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崔烈肯定不会真“自杀”死了……算了,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陈其年心烦意乱地顺势靠在游北的肩膀上。
游北却背脊一僵,使劲儿用小眼神飘奶奶和爷爷,示意陈其年这就过分了。
陈其年这时候哪还有精神注意游北这小眼神,自顾自地靠着,闭着眼睛反复深呼吸,平息心情。
好在,爷爷和奶奶是真心大,完全没多想。
陈其年他爸是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飞回来的,急匆匆地去了病房,也顾不上病房里面的其他人,去了病床前就哑声叫道:“小烈你没事吧?!”
崔烈已经醒了很久,只是一直恹恹的,没说什么话,此时见到陈父,红了许久的眼眶终于落下泪来,像受了委屈终于见到了唯一可依赖的人的可怜小动物。
陈父鲜少被人如此依赖和需要,一时激动,忙抱住他,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别怕,叔叔在这,啊。”
爷爷和奶奶年纪大了,但又不愿意扔下三个孩子在医院,便一直撑着陪在病房里,刚被陈其年劝着靠在一旁的沙发上睡了会儿,就被这阵响动吵醒了,打了个呵欠,低声道:“陈明。”
陈明这才反应过来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一边仍拍着崔烈的背,一边朝父母道:“爸,妈,太晚了,你们就在附近酒店开间房休息吧。”又朝陈其年道,“小年,你和小北带爷爷奶奶去开房,你俩也休息去吧,明天还要上学。”
陈其年从他进来病房,就一直看着他的每一个举动,此时被他叫道,迟缓了几秒钟才近乎无声地答了个“嗯”。
陈明没注意儿子的神色,安排完,又回过头去低声安抚还在抽泣的崔烈。
陈其年和父母的感情都不是很深,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父母就常年不在家,回来后倒是对他态度很温和,说得上是慈父慈母,可陈其年总和他们之间像隔着什么。
当年的陈其年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直到发生了崔烈那件事后,陈其年买醉被游北带走,在酒店里游北亲了他,抱了他,哄了他,他就哭了大半夜。
陈其年也一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突然就抑制不住嚎啕大哭的欲望,他从未那样过,哪怕是发生了崔烈的事情之后,他也一直是近乎麻木的,大多数时候的感想只是“啊我好倒霉,崔烈什么毛病啊,我又没得罪他”这种近乎事不关己的旁观者角度。
直到刚刚那一刻,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崔烈,忽然想明白了。
是因为,在游北之前,从来没有人在他委屈的时候抱着他哄过。
陈其年从小就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活泼,外向,开朗,友善,聪明,他的家长都以他为傲,他爷爷奶奶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我们也没怎么管他,他就是个小大人,自己完全能照顾好自己,还能把别人照顾好。
这句话并没有夸张。
也因此,他所有的优秀都成为了理所应当。
他是陈其年,所以他考第一名很正常。
他是陈其年,所以他当班长很正常。
他是陈其年,所以他如果走路摔了一跤,不哭不闹,爬起来一脸没关系地拍拍膝盖,自己提着药箱找大人帮忙消毒涂药,完了笑嘻嘻继续走他的路,也很正常。
所以他无论遇到了什么挫折,譬如体育不及格,钢琴总也练不顺手,家长也不会说他,不批评,也不安慰,放着他自己想办法琢磨,反正他一定能自己制定计划克服困难。因为,他是陈其年。
发生了崔烈那件事情后,爷爷奶奶被气得住了院,陈其年的父母也天天吵架,可他们唯独在一件事情上面达成了共识:陈其年有足够的能力自愈。
陈其年被所有人这么看待了二十多年,自己都信了。
他也觉得,自己能自愈。
可游北抱住他,亲着他,哄着他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委屈。
陈其年第一次知道委屈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就是,有个人告诉他,他可以不是十全十美陈其年,他也可以出了事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了再说,还要哄,不然继续哭的那种。
而现在,他的父亲,正在这么哄着崔烈。
陈其年还以为,他父亲是天生不懂怎么哄孩子呢。
结果不是啊。
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爸爸现在这个样子,不见了彬彬有礼的疏远,而是温柔亲近到了骨子里。
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当年,父亲对着崔烈他母亲,也是和对着自己的母亲的时候很不一样吧?
毕竟,母亲是个很独立也很优秀的人,很多人都说陈其年的这些优点就是遗传了她。
“小年?”
陈其年忽然回过神来,看向担心地叫自己的奶奶,下意识道:“好,小北,我们先走吧。”
说着,他就去搀扶老人家,游北也在旁边帮着忙。
四人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开了两间房休息。
爷爷奶奶虽然没吃晚饭,但都说没心情,也不饿,只想休息,陈其年就没有勉强他俩。
安顿好爷爷奶奶,陈其年和游北回了自己的房间。陈其年刚进去,把房卡插好,灯还没亮起来,就听到身后的门关上了,自己也被游北从身后抱住了。
陈其年一怔,侧着脸问:“小北?”
游北两条长臂将他搂在怀里,用脸亲昵地蹭着他的脸,偶尔还啄一下。
陈其年被他弄得脖颈痒呼呼的,忍俊不禁道:“小北,你这样好像一条大狗子。”
“汪!”游北低低地叫了一声,还发出了点儿类似大狗子恐吓敌人的呜咽声。
陈其年:“……”
“我就是,保护你的,大狗子。”游北咬着他的耳朵说。
陈其年:“……”你今天又喝假酒了吗?
两人在玄关这么黏糊了一阵,游北干脆把陈其年抱了起来。
陈其年搂着他的脖子,两人继续接吻。
游北一边吻他,一边抱着他去了房里,把他放到床上靠好,亲了亲他的额头。
陈其年仍然抱着他的脖子,仰着头看他:“又喝假酒了?”
“没有。”游北坐在床边边上,低着头看他,大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低低地说,“你看起来,很需要我。”
陈其年笑他:“自恋!”
“不是自恋。”游北说,“你看起来,很难过。你难过,的时候,被抱抱,就会,高兴起来。”
陈其年嘀咕:“说得好像你很有经验一样。”
游北说:“我是,很有经验。”
“你对谁有这种经验?”陈其年震惊道,“江一六吗?”
游北:我对他有这种经验我是脑子进水了吗傻子还能有难过的时候吗是他跳舞机死活破不了我记录的时候吗那有什么好搭理他的给他五块钱买个冰激凌他就吃得像二哈过年了!
“对你。”游北说,“只抱你。”
陈其年不服气:“我也就这一次,你哪来的经验?”
“有很多次。”游北说,“幼儿园,把青椒,偷偷给我,被老师,发现,她那,一个星期,都看着你,吃完青椒。”
陈其年:“……”有这回事吗?我现在很爱吃青椒啊!
游北继续说:“小学,你有次,忘记,带作业了。小组长,喜欢你,偷偷地,不写你,的名字,被老师,发现了。老师,批评了,小组长。你很难受,很愧疚。”
陈其年:“小组长谁啊?”居然我小学一年级就有对我这么痴心的暗恋者了吗?有种虽迟到但终究还是来了的暗搓搓的小骄傲呢。
游北说:“我。”
陈其年:“……”
所以我只有你这一个暗恋者是吗?我开始怀疑是你编出来的了。
游北继续说:“上完体育课,你忘记,戴红领巾,被抓到,扣了,班级,一分。”
陈其年:“……”
陈其年忍不住道:“这些事情是真实存在的吗?我怎么没印象了?”
“都是很小,的事情。这么久了,你不记得,很正常。”游北说。
陈其年逗他:“那你怎么记得的?还是说,都是你编的?”
游北摇了摇头,说:“你的事情,不分大小,我都记得。”
陈其年:“……”
因为,除了你以外,我的童年没有其他值得记住的。游北心想。
他只记得自己那个时候被其他的小孩子孤立和欺负,却不太记得都是哪些人了,都是一个个模糊的背景人,连名字都懒得回想。
唯独陈其年是清晰的,是彩色的,是活生生存在着的。
便也成为了自己活着的证明。
游北的眼神里面满是温柔缱绻,他用手指背轻轻地摩挲陈其年的脸颊,缓缓地凑近,用鼻尖蹭了蹭陈其年的鼻尖,然后再一次地含住了他的嘴唇。
想把陈其年吃进肚子里面去,可是又舍不得,只好多咬咬,多舔舔。
……
趁着陈其年洗澡的时候,游北跑到酒店旁的二十四小时超市买了两份关东煮和两套换洗衣物,然后赶紧又回去房间,从门缝里递进去一套。
大概是洗澡的热气所致,陈其年出来的时候,脸在白里透着粉红色,眼睛也水润润的,比起平时像多加了一层柔光似的。
他见游北在吃东西,就问:“你就这么下去买东西的啊?”
游北看他一眼,飞速地避开眼神,低头往嘴里塞吃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吃个啥,闷声道:“嗯。”
“你快去洗个澡吧。”陈其年说。
游北放下竹签,机械地起身,拿着衣服去洗澡。
陈其年坐那把另一碗关东煮吃完了,看了眼安安静静的洗手间,又开始了操不完的心:“你还没开始洗呢?明天还要上学呢,这都几点钟了?”
一直坐在马桶盖上捂着脸的游北:唉……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不易,甜甜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