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北比谁都知道陈其年有多容易对弱者产生同情和亲近, 因为当年陈其年就是因此而来到他面前的。
如今崔烈来这一套, 陈其年会上当是自然的。在陈其年的世界里面,只有阳光,他不知道、游北也不愿意让他知道, 这个世界上面像他一样好的人,其实很少。
可显然, 现在很难做到。
游北原本打算强硬地要求陈其年不准和崔烈来往,就想昨晚非得吃火锅那样。可是他又退缩了。
这看起来太强横了。
就算陈其年再一次选择了自己, 心里面又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现在的自己,成了当年那些孤立结巴的学生。陈其年会不会将现在的崔烈当成以前的游北?
陈其年更会看到自己心里面那头畜生的独占欲。
他会被吓到的, 或许两人会争执, 会吵架,陈其年会生气,会难过, 会离开。
游北干坐了会儿, 把手机放回了桌上,扭头看向隔着过道的秋芒。
秋芒收回盯在自己手机上面的目光,看向游北, 笑道:“北哥有事?”
“出去说。”游北说着,就站起身。
秋芒点点头,跟着他出去。
正在桌面上挺尸的江一六眼睁睁地看着他北哥和那个秋流氓一前一后地出去了,散发着要商量机密大事的信息素。
——卧就槽了?什么情况?北哥商量机密大事带陈其年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意思, 带那个姓秋的都不带我?!妈的,游北你是飘了,还是嫌我人老珠黄了?!
二次下堂的一六要被气死了。
崔烈的伤太多,遮不住,引来了老师的高度关注,把他拉到办公室里面亲切地问了大半个小时,什么也没问出来。
崔烈死活不愿意说是谁打的,老师们也没办法,只好又拉来陈其年,让他多多照顾和保护崔烈。
陈其年和崔烈出办公室的时候,另一个刚刚一直在发短信的老师搁下手机,对其他人说:“哎,中午去附近新开的那家餐馆吃饭不?我请客。”
其他老师问:“这么大方?”
“我什么时候不大方了?这两天奖金发下来了,我比你们潇洒多了,不用上缴,全是我的,哈哈哈哈,可怜你们。”这老师是个小年轻,刚进学校不多久,很活泼能来事儿。
“走你的吧!没对象你还挺乐呵的。”其他的老师们笑道。
……
中午放学时,陈其年心想就在学校食堂吃饭,崔烈总不会在学校里面挨打,就对崔烈说:“学校里没事的,别怕。放学我陪你走。”
崔烈沉默了一小会儿,点点头。
陈其年不愿意和他一起吃饭,秋雨最近又刻意疏远他,崔烈便又是孑然一身。
他平静地吃完饭,出了校门,朝老师们聚餐的餐馆过去,却没去那餐馆,而是直奔附近的书店,停留了会儿,买了书和笔,看了看时间,提着出来,穿过这条商铺街后面的少人近路往学校走。
陈其年和朋友们回教室聊了会儿天,刚趴在桌上打算休息,手机就震动起来。他这段时间戒手机,但也没关机,怕别人有急事打电话,只是忍着不管短信而已。
手机一直震动,显然不是短信,他就拿出来,一怔,接了:“崔烈?什么事?”
手机那边却没有声音。
“崔烈?”陈其年叫了他几声,仍然没听到回复,也没有多想,以为是崔烈不小心按到了手机。现在的手机是按键的,很多没有屏保锁,难免误按到。
陈其年刚准备挂掉,就听到崔烈惊呼了一声。
崔烈的声音听起来畏惧又惊慌:“游北!”
陈其年一怔。
随即,陈其年听到手机里面传来嘈杂的喇叭声。他听出,这是离学校很近的一家“最后三天”了三年还没三完的一元店广播。
陈其年抓着手机起身就往外跑。
游北又一脚揣在佝偻在地上的崔烈。
崔烈的旧伤口裂开了,新伤口也不比那个轻,清俊的脸上全是血,校服也是泥混着血,狼狈不堪。
“我让你,离他远点!”游北狠戾地又踹了他一脚。
崔烈抱着头缩在那里,浑身发抖,没有说话。
游北弯下腰拽住他的衣领,又一拳揍了过去。
崔烈被迫看着游北此时此刻的表情,恍惚间,和上一辈子杀自己时的游北重叠了。那个时候,游北的眼神也是这么冷厉,或者说,比现在更嗜血,像是从地狱里面爬上来的厉鬼。
他心想,游北和自己也没多少差别。
他们是同一类人,在陈其年那些人面前装得乖乖巧巧,本性却都是扭曲的,暴戾的,凶狠的。
只是游北的命稍微比自己好那么一丢丢罢了。
所有人的命都比自己好,只是好得多,和好得少。
凭什么。
崔烈露出了轻微的嘲讽的笑意。
游北见到了,再次一拳揍了过去——
“住手!”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游北的身体明显一僵,原本暴戾的神色在霎那间变成了恐惧,他犹豫了一下,看向跑过来拽自己手的陈其年。
游北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去那边!”陈其年推了呆怔怔的游北一把,低声道,“想办法换套干净衣服。从那边走,快点!”
游北茫然地看着陈其年。
“快去!”陈其年使劲儿推他。
游北仍然有些发愣似的,却还是照着他说的话做了。
陈其年看着游北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离了。那一瞬间,他刚刚看到游北打崔烈的那一瞬间,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上一世穿着囚服坐在玻璃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游北。
那个从眼睛里面看不到任何活气的游北。
陈其年的心跳几乎在那一刹那停止了跳动,随即,又跳动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他正出着神,忽然听到吃痛声,这才想起还有个崔烈在,犹豫一下,惶惶地看向崔烈。
崔烈从脸到任何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几乎已经不能看了。
陈其年张了张嘴,有点干涩地叫:“崔烈……”
巷口传来吵闹声,一群在附近聚餐的老师跑了过来,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刚刚在吃着饭,突然有个穿着本校校服的面生学生跑进来,惊慌地说看到有学生在这挨打,他们就赶紧跑来了。
“崔烈?”一班班主任震惊地叫道,“陈其年?!怎么回事?”
陈其年在那瞬间感觉自己像是灵魂出窍了,拳头紧紧地攥住,口干舌燥地小声说:“我……”
坐在地上的崔烈突然剧烈地咳嗽,似乎很痛苦。
老师们手忙脚乱地摸手机打急救电话。
陈其年下意识去扶崔烈,碰到崔烈的那一瞬间,猛地恢复了一点神志,却又更像是彻底没有了神志一样,非常小声地、近乎哀求地说:“崔烈……”
崔烈忧伤地看着他,像在看着一个不值得信任的叛徒。
陈其年的心跳得更猛烈了。他心虚。
他此时此刻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可他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把游北摘出去。可是他明明看到了崔烈是被游北打成这样子的。
他还想求崔烈不要说出游北的名字来。
崔烈用这种眼神看他,也是自然的了。
陈其年从未做过这种无理袒护的事情,他的脸发着烫,几乎不敢再看崔烈。
老师们打完急救电话,过来察看崔烈的情况:“崔烈,还能说话吗?”
“怎么样,哪里难受?”
“马上送你去医院,别怕啊。”
一个老师愤怒地问:“谁动的手?”
他们第一时间就排除了陈其年,因为陈其年的身上干干净净的,也因为他们完全信得过陈其年。如果有一天,全校打起了群架,那陈其年估计也是就地组织红十字会的第三方。
“陈其年,你来的时候看到了吗?”
陈其年一怔,呐呐道:“没……”
崔烈又咳嗽起来。
陈其年愧疚地看着崔烈,觉得无地自容。
自己这样,是不对的。
游北把崔烈打成这样,或者,前面两次也是……
他不应该帮着游北隐瞒真相,这样对崔烈是不公平的。
但是,他没有办法不这么做。
大概是因为,前一世游北那完全没有求生意志的麻木的脸被他牢牢地刻在了心里面。
然后,陈其年听到崔烈断断续续的虚弱声音。
崔烈说:“我……我也不认识……”
班主任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肯说?都打你三次了,得是多大的仇?!”他平时对学生并不会用这么严厉的口吻。
崔烈犹豫了很久,脆弱地看向了陈其年。
陈其年却也没比他坚强到哪去,回了他一个茫然的眼神,还带着无声的乞求。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崔烈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低着头,半晌,道:“今天的人,我确实不认识。但我想,大概,也是我表哥叫的人吧。”
陈其年又是一怔。
众人先把崔烈送去了医院治伤,整个下午都快耗完了,这事儿才大致出来个“雏形”。
崔烈将他表哥——秦天——和他的恩怨纠葛都说了出来。这其中,自然难以避免地把崔烈他母亲出轨一事也说了出来。只是他隐去了出轨对象的信息,撇清了陈其年的父亲,仍然只说陈其年父亲是远房亲戚,看着自己可怜才收留自己。
陈其年以班长、目击者和亲戚的身份全程陪在一旁,全都听见了,心里面更加不是滋味儿。上一世闹掰后,这一世陈父把崔烈接过来后,陈其年多少听过些关于崔烈的身世往事,心里面有数,崔烈以前的日子过得不好。可具体是怎么不好,陈其年直到现在才真真正正地知道,并且,这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崔烈说完后,班主任和警察、医生出去谈话了,只留下陈其年和崔烈在病房里面。
陈其年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
崔烈忧伤地望着他,许久才道:“没事。”
陈其年更加愧疚,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是,学校那边,我……”
其实就是想要私了的意思。
游北在普通师生面前的名声本来就差,以前是没抓到把柄,如今若让老师们知道了他殴打年级第一名崔烈,游北的麻烦就大了。打学生已经是忌讳,打成绩拔尖、能帮学校争荣誉的学生,更是大忌。
“没事。”崔烈低声说,“是我不对。”
“没有!”陈其年急忙道,“谁动手就是谁不对,我一定会给你交代。”
崔烈苦涩地笑了笑:“真的没事,我习惯了,这也不算什么。”
陈其年:“……”
两人又沉默了会儿,陈其年问,“你表哥那里……”
“昨天打我的,确实是我表哥,不是游北。”崔烈说,“我刚刚和老师说的,以前我和我表哥的事情,也都是真的。”
陈其年的心情更加低落,只能再三地道歉。
“说了没事,我习惯了,我从小就是这样,身边的人都当我有传染病似的。”崔烈笑了笑,“游北不想让我接近你,也很正常。”
他越是这么说,陈其年就越是内疚:“你不要胡思乱想,没有这种事。游北可能是误会了别的。”
“嗯。”崔烈说。
陈其年犹豫着,又问:“那第一次,你在小区里……”
“别问了。”崔烈低下头,说,“我不想你难受,也不想你内疚。所以,你别问了。”
陈其年:“……”
学校找到了秦天的学校,把人给拎过来。
秦天自然死活不肯认。第二次还有些含糊暧昧之处,至于第一次和第三次,他则都有很站得住脚的不在场证明,一次给朋友庆祝生日唱K,一次在教室睡觉。
陈其年深呼吸。
他想,大概,也许,崔烈第一次在小区里面挨打,也是游北动的手。
游北从那个巷子里面离开后,就短暂地失踪了。陈其年怎么打他的手机,都没有人接。
陈其年给他发短信,只说让他回来把事说清楚,没说别的。
可这短信也如石沉大海。
最后还是江一六联系了陈其年,说游北没事,过两天就回去,让陈其年别担心。
“游北让你和我说的?他在你旁边吗?让他接电话。”陈其年说。
“没,他也是发短信给我说的。”江一六郁闷地说,“你也别问我他在哪,我也不知道,他说我是叛徒,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了,说我转头就跟你告密了。”
陈其年:“……”
江一六哼哼了几声:“就是你害的。妈的,他说我跟你是一边的。”
陈其年:“……”你俩是小学生吗?
江一六越说越生气。游北不理他就算了,居然就让那秋芒趁虚而入了!秋芒这个臭不要脸的。
“我看秋芒跟你们一样是个gay,”江一六试图借刀杀人,心机地宫斗道,“秋芒特喜欢找北哥撩骚,连我都不放过,抓着我就试图从我这里打探北哥的喜好。我跟你说,他特骚,真的,现在北哥跟他说话都不让我跟着了,你看紧吧,男人,呵。”
陈其年:“……”江一六你是不是又让自己进入什么奇奇怪怪的电视剧角色了?你们这不良少年圈怎么感觉gay gay的?
昏暗的小房子里面,只有几样简陋的家具。
游北靠在破破烂烂的沙发上,翘着腿,面无表情地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手里面的打火机,在安静的空气中重复发出哗啦哗啦咻的轻微的响声。
在他不远处,秋芒坐在破桌子前,修长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劈里啪啦地打着,白皙的脸被屏幕光打得五颜六色。
过了会儿,秋芒敲下回车键,拿起一边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扭头道:“差不多了。”
游北“嗯”了一声,仍然玩着打火机,目光停在坚持震动的手机上。
秋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还不接?别玩脱了啊。”
游北没说话。
“不过说真的,非得这么刚吗?这事儿有别的解决方法。”秋芒搭着椅背看游北,“你就算将计就计的,把那姓崔的两面都给曝出去,他最多也就是被人说几句阴险,你可是实打实动手了。人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这是杀敌一百自损八千啊,要不要这样?”
“不该你,管的,你就少管。”游北冷淡地说。
他不喜欢磨磨唧唧,那个崔烈在用他最讨厌的方法挑战他最没有办法容忍的底线,他就打算一波解决,没耐心和崔烈拉锯战。
如果他坚持不让陈其年和崔烈来往,就方便了崔烈继续在陈其年面前演那恶心的可怜样子。
而他如果就这么空口白牙地告诉陈其年崔烈不是个好玩意儿,又站不住脚。
哪怕陈其年知道了崔烈心怀鬼胎,可崔烈毕竟还住在陈家,陈其年他爸的偏向很明显。就算陈其年疏远了崔烈,崔烈随时能把现在对着陈其年和自己的招数套用到陈家其他人和陈其年的身上去。
所以,游北要崔烈一次死透。
作者有话要说:游甜甜和北哥是双胞胎,精分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