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秋意差点气笑,“小生都已经做到这步田地了,王爷才赶来补刀,抢我这可怜人的丰硕成果,不会问心有愧吗?”
笛剑从孙博景的胸腔拔出,他带着满口鲜血,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荀诩。最终,轰然倒地,带起满地落雪。
荀诩目不斜视,掏出锦帕擦拭剑身。而后感受到谈秋意的灼灼目光,方才抬眸看她,道:“无妨,本王何时来,何时便是他死期。”
他擦拭完,将剑身指向了谈秋意,气势凛然沉凉:“上京有女,为你所负,你却满口谎言,半句当不得真。说,此次跟来沧州目的何在?”
上京有女,为她所负?
谈秋意脑中灵光一现,脱口问道:“堰州?”
俊眉皱起,荀诩眸中闪过杀意:“明知故问,冥顽不灵!”
这下是彻底清楚了,原是荀诩将她错认为自己口中的那位在堰州的心上人?
让她想想,何时又与晏禾这一身份能挂钩了,啊,应当是上元夜那次她谈及曾在堰州见过荀诩。还有,醉酒那夜故意错认荀诩为心上人那次。
“在下负不负她,如何轮得到王爷来说教?”谈秋意忽而眉开眼笑,平庸面目因这抹真情实意的浅笑而柔和几分,变得舒展越发秀气。
这一神情,使得荀诩想起谈秋意,他见不得相似之笑出现在此人身上,顿时生了薄怒。笛剑寒光一闪,便是朝对面伪善郎君刺去。
这一招式夹杂了荀诩怒气,自然不可小觑。谈秋意避闪不开,只得撩开宽袖,以袖箭铜盒为抵挡。
她故意道:“这是……恼羞成怒了?”
荀诩旋身避开贴身一箭,“本王归京时,你便当道拦马;上元灯宴,你亦出现于出乱江中画舫;沧州舒城孙府,你更是早一步欲杀孙博景……你将本王当傻子?知晓如此之多,又骗去上京将门嫡女芳心,你怎得认为,我只会说教,而不会杀你?”
噗嗤一声,谈秋意笑出来,“王爷好大的本事,世人皆道您生错地方,提笔于纸墨做掮客,搁砚以心算世无双,堰州君子人如翡玉。可他们究竟知不知道,您狼子野心深藏于腹,堰州有多少你的兵马,有多少你的谋士,庙堂之上……又有多少你的心腹势力?”
“郎君如此一说,便是没意思了。普天之下,众生心之所向,岂是我能随意操控的?”荀诩将目光瞥向这个名唤晏禾之人,“而你,究竟如何得知这些?凭空妄言,并非正人君子。”
见他被自己拆穿了如此重要的秘密,仍旧毫无所动,没个情绪起伏,谈秋意低头轻笑:“我是谁,我如何得知,王爷不如去问那位秋意姑娘,在下见她怜楚动人,眉宇却是英姿勃发,想来定是比我这等小人要来得良善多……”
荀诩狭长清眸微眯,笛剑朝她喉间刺去,电光火石间便是行至谈秋意颈项之前,堪堪不过半掌距离。
“王爷竟是等不及在下将话说完,就这么在意那位谈家嫡女吗?”扮做晏禾的她伸出一脚将他笛剑踢开,如是问道。
顷刻,她便一跃,绕到他身后。一手搭在荀诩肩头,因着身高问题,她便垫脚仰首轻嗅他鹤氅衣肩,状似不经意问:“在下一提及那位,您便欲杀我,可您的华裳为何却有女子独有的香味呢?”
荀诩倏忽耳尖一红,像是回忆到了什么,故作冷声:“与你何干?松手。”
“啊——怎得一个两个皆道我多管闲事?我就不松。”谈秋意一指搭在他肩头,绕至他身前,仰首挑起荀诩下巴,“啧啧,王爷的唇角还破了,竟是背着心上人玩得这般疯狂,秋意姑娘她知晓吗?”
荀诩眸光轻微颤动两下,珉珉唇撇开目光,他适才竟从此人眼中看到与谈秋意相似的一抹神态,一抹神秘无法窥破之感。他淡色薄唇轻碰,对视上她:“你与谈秋意,究竟是何等关系?”
“自然是……她爱慕于我,求而不得。我呢,却并不心悦她。她便主动求着我,让我手把手教会她如何追在下呢……”她笑得得意,以一种藐视浮游目光看向荀诩,“就如眼下这般,王爷是不是紧张了?”
谈秋意向他耳后轻轻吹了一口气,观着荀诩渐渐染上绯色的耳尖,直叹有趣。
“无耻。”荀诩周身气息森凉,像是吸取了整个雪夜的寒风,随他抬眸间,朝对面那位晏禾袭击而去。
那一眼,谈秋意发现,荀诩眼眶竟是同他薄红耳尖处一般,浅浅绯色浮现,内勾外翘的眼尾晕染一片。她便知这人是当真起了怒火,为她,为谈秋意这个人。
“王爷不否认在下所说的心上人一词吗?那便当你默认了。”
谈秋意闪身,躲开荀诩一击,可她因着近身的缘故,仍是受到了剑刃的波及。厚厚的麻裳被他割开一道既长且深的口子,如若是夏日的薄衫,恐是会皮绽血溅。
“你这般人,怎配得人喜欢,本王奉劝你,离谈秋意远点。”
“在下这般人怎么了,王爷便敢扪心自问,自己就是好人吗?”晏禾,亦即谈秋意接着道:“大荆长荣帝这皇位近几年坐得可还安稳,他是否秉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王爷不是比在下明白吗?”
对于此等狡猾,诡秘莫测之人,荀诩往日做法无一不是命归暗中从除之,可这人又是不太一样。查探不清身份是一,无根无据,仿佛从哪里凭空冒出来一般。其次,他知晓的过多,非局中人不可解,若是一味现在除了他,只会断了线索。
荀诩说:“本王并不如何干涉陛下政事,与你……不同。”
这便是是在说她多管闲事了,谈秋意好笑摇头:“不与王爷多做口舌之辩,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一步。”
她一掌拍在荀诩肩上,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此外,既然您说孙博景归你来处处理,那在下便麻烦王爷将孙府这一事一并处理好了,今夜之事,你知我知,相信王爷也不希望将谈姑娘牵扯进去吧?”
荀诩面有寒霜,“自然。”
做晏禾打扮的谈秋意一跃,没入黑夜不见踪影,唯留两句话回荡在荀诩耳边。
“王爷,下次同小情人欢好完,记得将颈间的银丝盘扣系好。”
“还有,记得将嘴擦干净冷静一下,有点红肿了呢。”
听着远去之人戏谑之声,荀诩愣在了原地,脑中浮现的却是谈秋意埋在他颈间,轻启朱唇,用皓齿轻解银丝盘扣的模样,乖欲到极致。
他于孙府雪夜院中矗立良久,身形才是渐渐有了松动。
荀诩转身观向倒地目不能冥的孙博景,最后视线落在檐下一排挂尸。
身后了落下两道阴影,不是方才远去的晏禾,而是吾濛及洛何。
荀诩拂过自己的衣襟,“将孙府一把火烧了吧。”
洛何吃了上次教训,明显温驯多了,率先应下:“是。”
吾濛考虑的多些,“王爷,孙博景是大理寺主卿傅章私生子,今夜若是无端走水一事传过去,他稍做一调查,恐是会怀疑到谈姑娘身上。”
“你可是忘了,柴房之内还有一人我并未提及。”
吾濛醒悟,一拍脑袋笑了:“是,还有位宁国公,我怎得将他给忘了,那今夜这替罪羊便是找到了。”
“另外,给大理寺主卿找点乱子做做,切莫叫他一门心思吊死在孙博景今夜之事。”
一旁洛何欲言又止,思索再三道:“傅章为何会将这么个私生子安排在沧州舒城,没道理啊,还要将之毁容,生怕别人认出来一般,王怀玄一案,他还主动插手。若非公子在他身边有暗线,此事不就是被他彻底隐瞒下去了。”
荀诩垂低眼睫,语气不可莫测:“傅章有位挚友,名唤韩崇,孙博景并非是傅章私生子,其乃是韩崇遗孤。”
“十五年前,韩崇车裂之案?”洛何心惊。
吾濛亦是讶然,“既是挚友又如何,孙氏一族此次牵扯上的利益权势纠纷,傅章没有理由冒这个风险来保人。”
“如若这是陛下之意呢?”荀诩语毕,显然没有再多说的念头,径直朝府外离去。
剩下的吾濛及洛何对视一眼,皆是瞧见了对方眸中的一片震惊之色。
大荆长荣帝,究竟在想些什么,王怀玄冒赈一案,触及最大利益者便是他这位九五之尊,可他却是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
倘若大理寺少卿孟离愈一直不禀明禾阳郡太守自缢一案的疑点,倘若他并未上谏沧州刺史王怀玄冒赈一事,那是否也就意味着,长荣帝将自始至终无动于衷,任由这些人将荆国腐蚀。
“不明白,想不通。”
洛何这一次倒是比他要来得清醒,“既是无法理清,便不要再思索了,公子一人通透便可,归的义务也仅是一切听从公子。”
随后,洛何便去了柴房,并不顾忌仰躺在干柴之上中药过多,又惨遭王乾痛击一拳的宁晃,径自领了几桶柴油,出去了。
吾濛赶忙上前同他一道行动起来。
火折子一丢,诺大一府便被熊熊烈火吞噬。其实若说这一府便是孙氏一族全部人口,并无可能,仅是孙博景成年后自主家分立出来的别府罢了,但于孙氏一族来说,照样可以说是灭顶打击。
宁晃被归二人随意丢在了舒城某一破旧小巷,活生生被冻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