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白家双子已探查完毕。白鹤生无任何问题,方才回去后亦是顷刻便歇息了。至于白鹤宁……似与朝中左相顾誉顷有书信往来,而左相在朝中乃是中立派,左右逢源,权势滔天……故阿尧怀疑,他并不简单。”
谈秋意抚着右腕,懒洋洋倚在榻上,“白鹤宁,藏不住心思的一颗棋子罢了。”
阿尧并未靠近,仍旧蹲在梁上,摸着下巴道:“我倒是不担心这人,反而觉得那安绛王不像什么正人君子。”
“哦?如何识得非君子?”谈秋意唇间似乎仍有适才含着那人耳尖的触觉,滚烫表皮之下血液暗潮汹涌。
“他将主子抱过来之时,视线都黏在你身上了,这不是话本里的登徒子好色之流,还能是什么?”
“那阿尧可知,话本里还有一种存在,亦是有如此效果呢。”
谈秋意撩起一缕发在指尖缠绕,比桃花瓣还要来得狭长几分,眼尾几许上挑,却又并不张扬,“还有一种啊,就是……狐妖化形,去寻纯情书生荒唐一夜,共赴巫山云雨呢?”
阿尧哑声,良久干巴巴道:“主子……不同的。”
不是狐妖包藏祸心的勾引,而是招人疼的受伤小狐狸,天然便有叫人飞蛾扑火的魅力。
“如若不是小子将气息摒住,可就要被这位爷给发现了。”阿尧转移话题,思索间又确实微有后怕,仍觉有道寒冰锥刺朝自己袭来,再也不敢小觑这位那位先帝废太子,那位初见留下惊鸿一瞥的矜贵之人了。
谈秋意自始至终未以仰视角度观他,长睫垂落阴影,道:“若是叫他发现又如何,你只管言自己是来采花便可。”
阿尧面色羞红,“主子打趣我便罢,就不必替我召集火药了,那样只会让小子死得更惨。”
谈秋意说:“不言采花贼亦可,那你便同他说,咱们皆是当今圣上的池鱼笼鸟……而你不过是长荣帝于沧州白府设下的一只眼。”
阿尧皱眉,“这皇帝老儿枝丫未免伸得太过逾越,大荆已是他的,竟还如此不放心的。主子详装断了腕,亦是表明了衷心,他如何还要满心猜测,偏要将各方势力玩弄于鼓掌,方可罢休吗?”
谈秋意嗤笑出声,调侃道:“三十而立,阿尧这一称呼想来是带了辱骂之意了。”
阿尧面有窘迫,“书读少了,无知便会显露出来,不过他确实该让小子唾弃两声。”
“你不懂得,他何止是不放心我,安绛王并不我就好上几分。长荣帝荀筠这人,最是爱这大荆,可他亦是最恨这江山之人……”谈秋意抚弄着青丝之手停下,“你猜他缘何最是宠爱宁寰姝,仅仅只因她有副妩媚娇艳躯壳?”
“小子不知。”阿尧谦卑回她,并不一逞这少年旺盛极了的好奇之心。
“鸳鸯戏水寻觅合卺,相濡以沫许情长久。沫缺一笔,便终究是不同的,沐贵妃……可怜不过如此,她心内记挂着不该惦记之人,可是她何曾想过,自己身上无非亦事含了她人影子罢了。”
阿尧实诚道:“小子似懂非懂。”
谈秋意轻笑:“日后你便会知晓个彻底了,现在尚且年少不必懂得这么多。”
她语气卷携沧桑,透过垂落的皎洁纤指,看到了前世满是血腥脏污的指缝,如何涤荡皆是无用功。
梅苑邻处东面。
“公子,适才是我等无用,未将谈姑娘阻拦下来,属下这就自请领罚。”吾濛单脚踹了下身旁洛何的膝弯,自行撩袍单膝跪下。
他们作为荀诩口中的“归”,却是并不唤其主为王爷亦或主子,而是以公子代称。其中具体缘由无人得知,仅仅只知公子是不喜欢皇家的,他厌恶自己的身份。
洛何暗骂一声同他一道跪下,“她不知寻了白府哪条小径而来,竟能掩人耳目不被发现。如若不是寻着味儿爬了哪个犬洞,不小心误入此地。那么,属下有理由怀疑她心思并不纯良,她这是早有图谋,暗藏不轨之谋。”
荀诩睨了后者一眼,直接道:“吾濛起身,洛何继续跪。”
吾濛掸掸灰尘起了身,笑讽身侧的愣头青:“你说你都几年了,还是这般桀骜不驯,公子尚未表态,你作何评价人家闺中娇女是爬了白府家犬流通之地寻过来的?”
洛何同他拌嘴惯了,再次忘了第三人的存在,“畏缩不行正道,我替公子怀疑一下怎么了?”
“有闲情雅致在此逞口舌之快,倒不如以一己之力救下整个沧州。”荀诩从榻上直身朝两人走过去,冷眸在话音落下的刹那,直直盯上洛何。
背后细密麻刺之感袭来,裹在最里的内衫贴在了后背。
洛何惶然醒悟,公子寡言寡欲的模样扮久了,他总是容易当真上几回,每每皆是犯了忌讳,不知天高地厚,语不经脑直言而出。
“属下有罪,现就地自罚。”他在吾濛错愕的神态前,掏出把匕首一把插进自己的胸腔,“伪慎枉言,屡教不改,当罚。”
荀诩瞧着胸前厚裳渗出的血,头脑微有发胀,眼前恍惚一阵才又清晰起来。
暗火由心底深处而起,他的语气失了温度:“滚出去,别叫你这脏血污了我的眼。”
“属下遵命。”洛何仿佛性子大变,陡然沉默下来,悄无声息退下。
荀诩今夜不知为何,内心有种隐秘急切之意,却寻不到出口。
他就像是迷失在了自己最是擅长的数字迷宫内一般,仓皇抱恙,许久未曾暴露出来的一面轻易便显现在了两个属下面前。
他扶额微垂眼眸,缓了会问起吾濛正事:“陛下近日身体如何?”
吾濛恭敬回他:“仍在服药。”
长荣帝登基五年,便是服了五年的牵机药。他出身并不好,远远比不上荀诩。荀诩生母乃是大荆皇后,尊贵显赫。按皇室宗法他是五皇子,上头除有夭折的有一位皇兄之外,其余另有三人,其中一位便是长荣帝荀筠。
可荀筠原是冷宫中遭人排挤暗害的皇子,一朝得势便报复心起,大权独揽,屠杀荀室宗亲无数。他心内早就生了疮脓,有了疾病,他不仅仅在肆意把玩整个大荆,甚至于连自己的性命都玩的不亦乐乎。
“胆子愈发大了,看来是真得了失心疯想要早点去见温太傅了。”荀诩面上见不得丁点喜色,继续道:“让赵景不必再管他,他要独立专横,还是自贱寻仇皆随他去造作。”
吾濛应声:“是,公子本就该袖手旁观。大荆荀家欠您良多,长荣帝自可做您手下做锋利的一把刀,叫他崩塌殆尽。”
“只是,温太傅可是先帝时期朝中那位第一任女官?”吾濛了解的并没有荀诩那般详细,便是好奇地问出来了。
“嗯。”
吾濛瞠目结舌:“还真是帝师,他们竟还有这层关系……”
瞧他一副未见过市面的模样,荀诩心情微妙的好转了些,“其余,你且再将上京元宵灯宴那一夜的事儿说清楚。”
顿了顿,他补充道:“约大理寺卿一游画舫那人。”
吾濛敛下眼中的恍惚之色,沉声道:“大理寺卿孟离愈对这事,言辞颇有闪躲。他自言是当初接回沧州禾阳郡太守尸首时,恰巧被那穷书生瞧见,随后书生便提及了尸首异于常态的勒痕一事。上元画舫那次,是书生有了更为详实的猜测,故而邀他前去。”
“逻辑并不能自洽,倒是同那人口径一般。”
荀诩耳边似乎响起了那个假面书生的言语,乃至于他咬自己喉结的荒唐行为 ,“无需判断了,他们自是通气过,统一好了说辞。”
吾濛困惑道:“孟大人与公子向来交好,不应支支吾吾欺骗您呀?”
“应当叫人抓到把柄了。”荀诩未放过其他关键信息,复问他:“孟离愈可有交代此人的名字?”
吾濛微一思索,忆起来对方好似说的是,“晏……禾,对,就是晏禾。”
“晏禾?”
“是呀公子,言笑晏晏的晏,禾苗的禾。”吾濛罕见地瞧见自家公子露出这种古怪的神色,似是恍然大悟,又似万分不解。
脑中闪回谈秋意醉酒认错人时,口中唤出的那一字。
“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又是在堰州遇见过我,这就是你那心上人?”荀诩目光凝向不知名处,狭长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吾濛逐渐无法理解自家公子所说的话了,他低眉顺眼瞥着公子眯起的冷眸,搓了搓身上不寒而栗的鸡皮疙瘩,深觉公子自身气压略带危险。
还有,什么心上人,缘何同《卫风?氓》也扯上关系了?
“公子?”
荀诩皎月之容愈发簌凉,冷声道:“将此人调查清楚禀报我,否则……”
吾濛瑟瑟发抖:“是,归这便告退。”
论起实际,荀诩手下之人皆是称作归,源于“归家归宗归心”。
吾濛一出门便盯向了那位雪中流血之人。
“总是这般总是这般!此次沧州一行,就不应带你出来!不惜命便不要苟延残喘活着,我吾濛替公子救下你感到不耻。”
他低声继续咒骂,“回回皆是仗着自己体质特殊,心脏更是偏离不知到哪去,就这般折腾。这次就合该痛死你,我倒要瞧这沧州穷险至这般田地,你如何寻得上良医及时救治。”
作者有话要说:上联:他爱她,于是他找貌似人做替身;
下联:她爱他,结果错认他为心悦之人。
横批:贵圈真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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