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酒店的招牌已经清晰的映衬在夜空中,虞鸢忍不住提醒李叙:“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钱包、手机、钥匙什么都没有。”
李叙看向她,眼底晦暗不明,没有说谎,但虞鸢还是心虚,她的确没有钥匙,因为她家是指纹锁。
“找个银行。”
“……”
她拿着李叙给的两千块钱在酒店门口下了车,要关门时想到了什么,问:“我要怎么还钱给你呢?能给我个手机号吗?”
虞鸢问过,联系汪桐的都是李叙的秘书、助理,他也没有李叙的联系方式。
“不用还了。”
彻头彻尾的回绝。
也许虞鸢想错了,李叙还是从前的李叙,他任然还是会直白的告诉虞鸢他的想法。只是从前的李叙从不拒绝虞鸢的任何要求,一整颗心都挂在虞鸢身上;现在李叙从头到尾都在拒绝虞鸢,抗拒虞鸢的靠近。
他早就把他的想法告诉她了,但她不愿意相信,所以无视最直接的信息,企图找到其他蛛丝马迹来证明是李叙变了,而不是李叙不喜欢她了。
停在酒店门口太久,后面的车在按喇叭,虞鸢的手紧扣着车门,门童谨慎措辞,委婉的催促她。
“抱歉。”这句话是对门童说的,然后她把李叙给她的钱放回车座上,“谢谢你,但我不需要了。”
没有什么地方比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更适合思考。
虞鸢希望能和李叙多待一会儿,或者能更进一步,但她被拒绝了,那其他事情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
虽然学的是美术,但她更喜欢用解数学题的方式来思考,算到一半发现从解题方式开始就错了,那就应该及时止损,而不是硬着头皮算下去,祈祷奇迹降临。
肯定有那种用错误的办法算出正确答案的先例,但虞鸢绝不愿意失去步骤分,尤其在关于李叙的事上。
酒店距离她住的地方大约有三四公里,虞鸢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一个尽善尽美的解题办法。
可是,李叙不喜欢她了……虞鸢对喜欢这个词的概念很模糊,从前程宇泉经常嫌弃地在她耳边感叹,李叙喜欢她喜欢到要死,虞鸢只是看着他,不为所动,程宇泉几乎笑喷,“让他整天在外面秀,笑死我了,活该要吃爱情的苦。”
他笑了一阵,又苦口婆心地拍了拍虞鸢肩:“他也挺辛苦的,爱情的苦就少让他吃点吧。”
虞鸢听不懂,只觉得他前言不搭后语,又烦他把手放在她肩上,但“喜欢到要死”这几个字听起来有种荒诞、极致的美好,虞鸢很满意,只是侧了侧身子,让他把手拿开。
她回家问李叙什么是喜欢她喜欢到要死,李叙说就是字面意思,虞鸢又问他为什么喜欢自己,他说没有为什么。
“那会一直喜欢吗?”
李叙说会的。
虞鸢没有办法再思考下去,她站定在街道上,巨大的树影遮住她,像落入黑暗的深渊,本就空洞的眼睛失去一切光源,心脏仍在跳动,却好像失去了某种依托,失重、空虚,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也无所谓,她什么也不想做,什么都没意思。
连呼吸也觉得烦躁,心脏好痛,全身都痛,她觉得她可能生病了,难受的快要死掉。
不是说会一直喜欢她吗?都是骗人的。虞鸢想生气,却找不到生气的对象,无措地捂住胸口,蹲下。
不行,不可以,李叙不可以不喜欢她,她偏执、霸道,即使做了错事也不允许李叙不喜欢她,李叙说过会一直喜欢她,那就必须喜欢她到死。
虞鸢站起来,仿佛重新找到了支撑她的力量,她要让李叙喜欢她。
从源头开始,李叙因为她离开拿走了钱生气,那她就先把钱还给李叙。
但她现在囊中羞涩,没有多余的钱,虞鸢掰着指头清算她的资产,没有房子,没有股票,没有基金……算来算去,她能给李叙的,除了收藏的珠宝,就是她的画了。
画,虞鸢想起回国后与李叙第一次见面,就是李叙要买她的画,她倒是还有很多画,如果李叙想要,她甚至可以现画一副送给李叙,但是李叙真的喜欢画吗?
市博物馆里会举办一些免费画展,李叙陪她去过一次,只是早上把她送进去,三四点的时候来接她,然后带她去了麦当劳。
虞鸢之所以记得不是因为那次画展多么的打动她,而是因为那顿麦当劳是难得的奢侈一餐。
李叙把两个餐盘都推给虞鸢,虞鸢想推一个回去,李叙没让,只笑眯眯地让她先吃。
那时候他们生活过的十分拮据,虞鸢问他哪里来的钱,李叙只是笑着问她还有没有想吃的。
但他不说虞鸢也知道,博物馆旁边有一个工地,李叙上衣、裤子上又都是灰尘……那是夏天,他大概出了一身汗,身上却只有肥皂淡淡的清香,头发湿漉漉的。
然后李叙骑单车载她回家,他怕虞鸢摔下去,让虞鸢抱紧他的腰,但虞鸢嫌他身上脏,没有动。
李叙笑了一下,并不在意,“真娇气。”
本来就骑的不快,现在更慢了,单车咯吱咯吱响,树上有鸟叫,有蝉鸣,微风拂面,不觉燥热,李叙身上淡淡的清香浮动在风里……
她又开始觉得难受,今夜似乎过于寒冷,簌簌的冷风吹的她喘不过气,她缓慢地走在街道上,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
总算到了家,连睡衣也来不及换,整个人瑟缩在床上,捂住胸口。
难受,好痛……
眼泪顺着眼尾滑落,虞鸢用被子捂住眼睛。
她好像把她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隔天下了小雨,气温骤然下降,无怪立春已过,羽绒服的销量仍长久的排在榜首。
原先是打算去公园写生,洗了澡换了衣服,头发还没吹干,小雨已经淅淅沥沥。
联合画展开展在即,直到开展那天,没有多余的事需要她。也不能一直闷在家里,总要找些事打发时间,她搜索了一家咖啡厅,带上素描本出门了。
咖啡厅位于整座城市最繁华的地区,周围都是高楼大厦、高档购物中心,是白领、上流人士的聚集地。
装修简约不失高级,是网络上推荐的必去打卡地,但是因为人均消费高,又是工作日,虞鸢去的时候人是很少的。
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随意点了一杯咖啡,邻座是一个正在用电脑工作的男性,正前方则是一个打扮休闲的女生,手抵着脑袋正在休息。
几乎不要构思,虞鸢面朝窗外,摊开素描本,拐角处的花店跃然上纸。
在她认识的人中,除老师之外,沈斯弈画光是最厉害的。
他善用蓝色,光在他的手下不仅明亮,也不止代表热烈,而是充满着神性,于静谧之中散发着温暖,在炙热下迸发出寒意。他画里的光能把一切贫困、肮脏、艰苦的场景扭转,任何人都能在他的画中汲取到救赎与生活的力量。
同一个老师,虞鸢的画和师兄的画完全走向两个极端,即使是生活中明亮轻松的场景,在她手下也是压抑而沉闷的。
她的画多用迟滞、阴冷的色调,充斥着孤寂与荒凉的氛围,模糊不堪的人形仿佛幻影,寂寞疏离的画面令观者喘不过气。
老师总说她的画里需要一些新鲜的东西,只提出问题的艺术是空洞的。
虞鸢听不懂,这世上有太多她听不懂的话,她经常追问为什么,但大多时候她都得不到回答,这次也是。
不新鲜的花就会立刻被处理,花店的氛围是很难画出颓败感的,鲜艳娇嫩的花啊、郁郁葱葱的叶片交织在一起,即使只是用简单黑线勾勒,也足够让人联想到清新与热烈的氛围。
虞鸢尝试模仿师兄的画,她加重了阴影的地方与线条的复杂程度,企图用强烈的反差来突出光的救赎性,但等她画完所有,却发现她故意给光留白的地方是如此突兀,仿佛那一束光就不应该出现在画中。
“虞……虞鸢?”程宇泉边说边走过来,“真是你啊。”
虞鸢皱了皱眉,在这里遇见程宇泉并不奇怪,因为她本来就是特意在李叙公司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厅。
但她想遇见的人并不是程宇泉。
程宇泉自顾自坐到虞鸢对面,虞鸢问他喝什么,他说随便,虞鸢便叫服务员拿来菜单,随手一指:“这个吧。”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
常人就算听见随便两个字,真正点餐的时候还是会征求一下那个人的意见,像这样完全不在乎旁人,果断做出决定的也只有虞鸢了。
或者不应该说果断,应该说是冷漠、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上次李叙忙着要走,他没空多说,好不容易再遇见,程宇泉过来之前打算痛骂虞鸢一顿,然后潇洒离开,也算给李叙出了一口恶气,但真正面对虞鸢,憋了半天也只憋出这一句话。
虽然不比脏话直白,但嘲讽意味是十足的。
虞鸢沉默了一会儿,把同样的评价还给程宇泉:“你也是。”
“……”
虞鸢其实没看出来程宇泉到底变没变,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除了李叙,别人她都不太在意。程宇泉见面就说这话,她听不出好坏,以为是某种久别重逢的社交用语。
程宇泉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出来,过这么多年情商还是一如既往的没长进。
“你来这儿干嘛?”想起上次见面的场景,嘲讽地笑道,“没钱了想起李叙来了?”
“我想见李叙。”
虞鸢回答的是第一个问题,但程宇泉自动把她的回答当做两个问题的答案。
他向来眼含三分笑意,极少动怒,此刻眼里的玩世不恭全然消失,彻底沉下了脸:“虞鸢,做人不能这么不要脸,你还嫌害的李叙不够吗?”
嘲讽地笑了一下,“真以为送了两幅破画,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我没这么以为。”
虞鸢垂眸,她讨厌和李叙之外的人交流就是因为这样。
她的想法很简单,说话也只为表达字面意思,但大家好像特别喜欢把一句简单的话解读出四五层意思,那虞鸢就不得不开始解释,但解释了人家也不信。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拒绝交流,反正大家只相信自己的感觉,那就全部留给他们自己发挥算了,不必浪费虞鸢的时间与精力。
但虞鸢还是因为程宇泉的话而情绪低落,也许李叙也是这样看她的,所以才会不理她,才会生气。
程宇泉看着她,愤怒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奇:“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走啊?有什么隐情吗?”
因为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放弃原本的爱人远走他乡,如果是这样,虽然俗套,但也勉强可以接受,至少证明李叙的付出不是喂了狗。
“没有,我只是想出国上学。”虞鸢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