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夺人之势

荷官一整仪态,对着诸位骚动的宾客们一喊:“富贵门,派另一位赌手出场,第四局还未开始,由这局起,这位先生就代替林先生上场。”

“现在开始!!”郑重启声,他示意王连生可以继续,而王连生一得令,先是颤动着眼珠瞄了瞄对面的人,手有些犹豫的伸了出去。

他的声音好熟悉,怎么好像听过?!

眼神不自觉的瞅着俨然挺立着的人儿,王连生心中翻起层层不安,冷汗也随着额际流了下来,手抖的更加厉害。

当他正想一拍桌案,开始一局时,戎沁心突的有喊了句。

“慢着!”

男子一顿,台下观众又是一声哗然。戎家三人均忘记了思考,带着各自的心情盯着那抹熟悉的身形。

“我觉得,既然是整个上海都为之振奋的勇义之会,赌起来怎么能这么索然无味呢?”沁心随然一笑,王连生却楞着眼看着她。

“猜大小,太没水准,后面的两局,你当这局庄,我当下局。我们不猜大小,我们就猜点,猜的准点,那才算赢,怎么样?!”

此话一出,观众更是被吊起口味,纷纷瞩目于台上,刚才的失望劲全给抛散了。想不到,富贵门居然会中途换人,实在是非常值得期待!

“那是谁啊?!”安晓芸厌恶一道,搂着父亲的胳膊一问。安爷怎么能知道,但他却确实不知会有如此突发状况。虽然自己已是赢得三局,剩下的也不必太担忧,但看着那个自信满满,又有些高深莫测的娇小人儿,心中的不安仍是无法按下。

而于此同时,二楼上的女子却突的兴奋笑道:“哟,没想到,林作岩还安排了这出?小姐,你说他想干嘛呢?”

“喜儿,接着看就知道了,”

王连生蹙着眉,眼神中尽是猜疑和打量,但同时他也低声到:“好……”

猜点?这人是自寻死路,大小都不一定能把握,猜点就更别说了。反正,只要这局胜,他的任务也算完了,以后荣华富贵,平步青云不是问题。

安爷,答应他的!

沁心满意的点点头,手一伸,示意他可以开始了。王连生这才重新开始这局,左手挥着骰盅把骰子一收。

依旧锋快的摇动,王连生的眼神却始终盯着戎沁心,觉得这个男子看上去也分外眼熟。

心不由得无法专心。

戎沁心背着手,冷眼看着,心想他果然是定力不足,正在分神猜测她的身份。

很好,非常好。

嘴角抹着邪魅的笑,戎沁心挑了挑眉,居然出声道:

“王连生——”

男子摇动的手臂忽的一顿,眼神惊抬,缓过一阵后,手再次继续摇着,只是速度却慢了许多。

“王连生,你就不记得我了吗?”

声音冰冷之极,却又危险之极,高深的侧脸投在林作岩眸中,他只觉得愈加疑惑。她竟然,认得那个男子?!

王连生手中虽是不停,但冷汗去涔出,眼光惊愕的瞪着对面的人。

这个声音,他终是认了出来。

“戎——戎——沁心!!”

他终是记得这个声音了,而与此同时,戎沁心竟缓然把墨镜拿下,清秀而白皙的脸显露无遗,王连生的瞳孔猛的一缩。

“真——真的是你!!”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场景下遇见她,这让他匿在心中的恐慌一下子翻涌而上,不可遏制的颤抖。

戎沁心却眼神一深,阴鸷闪过。

这个神情落在了一旁一语不发的林作岩眸中,浅浅的,她觉得她有些不一样,有什么正在她的胸间酝酿,令她产生微妙的变化。但的确也是从这刻起,戎沁心胸膛里隐匿的另一个凛然的自己,正在苏醒,正在逐渐张扬而起。

林作岩瞟了瞟王连生,眉锁的更紧,刚才那幕,她确实和那个叫王连生的男子认识,而他也喊她的名字。

她叫……

戎沁心么?!

戎沁心眯起此刻深邃而不可测的眼,心陷入沉思中。

他果然中计了——

莫师傅沙哑而漏破的嗓音跃然耳畔:“想赢的一场赌,你必须明白,拥有高深的赌术之只是拥有胜利的一半,而另一半,在心术之上。”

在心术之上。

“啪——”的一声,王连生提早停下摇盅,愕然间冷汗淋漓的他也发现,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戎沁心已不是当日的那个女孩。

那样的眼神,他从没看过。

“你可还记得小玉翠?”

窝着身子又是一顿,王连生居然觉得气竭,汗水更甚。

“你可还记得小玉翠?”

重复中,语气间竟然无所波澜,但却令他不堪重负!!他不敢抬眼看她,小玉翠,小玉翠,他怎么会不记得,那夜如梦魇般,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犹然耳边,她被那样粗暴的蹂躏,她被那样……

心脏仿佛停跳,王连生露出痛苦的模样。

荷官虽然疑惑,但却也直板的说道:“这位先生请下注!”

戎沁心看都不看他,笃定道:“大!!十四点!!”

仍是大!!

王连生一惊,怔忡的双眼望了望骰盅,她猜对了。他本以为林作岩两次猜大,她便不会依着再次猜大,于是,他便故意再次摇成了大。但是,她果真是用猜的么?

男子闪烁着神情对上戎沁心波澜不惊的眸子,心不免一紧。

她果真是用猜的么?

至于十四点,他自己都慌的不能准确预测了,十四点……

“怎么,还不快开?”催促到,戎沁心嘴边的笑意不减,眯着的眸子仿佛人读出人心,令人怯之。

该死!

王连生暗咒了一声,按在盅盖上的手,不能遏制的颤抖,如此一来怎么能动得了手脚?

看见男子的犹豫,戎沁心再次推波助澜:“开吧。”

声音平柔,却阴森异常。

“小玉翠正看着你呢,王连生!”

——轰——

双手一提间,王连生明白自己——失手了。

他无法在这样的言语压迫之下,还能稳健的操弄他的千术,他不能。

“四,四,六,十四点!!”

荷官先是一顿,然后竟有些诧异望着三颗骰子,但随即反应过来,便喊出了声。这声已闭,全场骚动开来,议论声暴开,纷纷为之震惊。想林作岩已经连连输了三局,而刚把这个奇怪的人换了上来,就大反局势,实在令人感到讶异。

这人,到底是何芳神圣?

林作岩大骇,他当然知道王连生不是泛泛之辈,失手这样的事并不常见。但刚刚一席完全听不懂的对话中,眼前的女子俨然施与巨大的压迫感给他,令他手足无措,才不能使诈。而同时,她竟如此稳健漠然的站在这,瞳眸中的神色那样森森然,带着笃定,带着毅然,甚至带着点恨。

恨。

他转而望了望气喘连连的王连生,黑眸中冷光闪过。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知他叫王连生,而他抑知她叫……戎沁心,而她居然会以这种复杂的神色盯望着他,难道,在他不知道,不了解她的这段时间内,已然发生了许多根本无法意知的事情,产生了添平不了的沟壑,和补不齐的空白?

怅然若失,林作岩暗墨的神色那样黯然。

他窝在心里的人,他竟那么不了解,她的一切,她的过去,现在,都令他抓不住。甚至她的名字都是从一个陌生的男子口中得知的。这让他觉得那么的无力,无措,心疼,心闷。但于此同时,巨大的一股意识正整个袭来——

他的确不抓不住她的过去,现在,但是未来——

她一定是他的,一定属于他林作岩的。

潭目霎时被点燃,黑发默然间,他灼热的神色锁着那张白皙的侧脸,而沁心却浑然不知。

她只知,这一局,她胜了。

安庆生猛的把烟杆拿下,狡颉惬意的神色怡然收了去,脸色有些青白。

王连生在搞什么,怎么失手了?他们似乎在赌的时候说了一些什么,但具体却有听不太清。而王连生的脸色此刻居然如此苍白,汗水淋漓,实在令人费解。安晓芸挽着父亲的手,突的松了开来,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个看的眼熟的身影。

“我怎么觉得他很眼熟?”

安爷瞄了女儿一眼,危险的眯了眯眼。

这一局翻转之势,令在场的所有观众都对那个身材矮小,小生模样的男子刮目相看,包括戎洛舟。今日,沁心让他的心都不会跳了,她做足了一些他根本无法掌控和了解的事情。她此刻的表情,她从未见过,这还是他可爱,调皮,爱笑的沁心么?

这一瞬,他竟觉得他那么不了解她。

戎沁心现在处在一个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意识里,她感觉的到胸口震荡的激烈火焰,她想胜,她想赢,并且她恨那个男人。她在他的目光里找到害怕,找到恐慌,却已然找不到愧疚,找不到悔过。

他对小玉翠,没有悔过。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然会豪不犹豫的把小玉翠给卖了。

那些声声入耳的嘶喊声,那个昏暗灯光下窗户纸上摇曳的阴影,那漫天飞雪中俨然一动不动的女子,那些她们共同说过和希翼的未来。

“我要和沁心姐姐,和连生哥哥一起生活,永不分开……”

荷官把盅和骰子拿过,走近沁心,递给了她,转而面向观众示意这最后一局正式开始。

“这局,富贵门是庄家,浩帮是贤家,现在请掷骰。”他对着沁心点了点头,沁心却笑着反问道:“这位荷官,巅仪之赌,是不是也可以加筹码?”

“这……?”荷官一惊,一迟疑,“你还要赌什么么?”

“我要加筹码,我要赌下——”她眼神忽凛冽异常,令人生畏,周身开始散发出与其本来气质完全不一的危险气息,那样灼然,那样霸气。

“我要赌下他的命!”

这声非常响亮,在寂静的富贵之厅久久回荡,全场都听下了,像炸开了锅一般疯狂议论着。

“听见了么,他说什么?!”

“他说要赌命,要赌那小子的命!”

“他是何人,他们有仇?”

……

…………

王连生整个人都被她的直猎猎的眼神压怕了,那种直夺心魂的摄人力量,告诉他,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想要他的命!!

“不,不,我不赌命……”他摇了摇双手,无力道。

戎沁心却狠笑到,“不赌,由不得你。”转身,望着林作岩,戎沁心启声:“我要和他赌命,你是东家,你说,他必须和我赌。”

林作岩很是惊诧,却随即飘然道:“他赌不赌他的命,是他的权利,我没有办法。”

戎沁心一楞,眼中空滞了下。

“可我就要他的命。”

林作岩邪气一笑,眼神一刻不从女子身上挪去,他淡淡启声:“他有赌不赌的权利,但我也有拿下他命的权利。”他一挑眉:“不过,我为什么要帮你?”

沁心蹙着眉,轻然说:

“我求你。”

“很好,但求没有用,拿一个条件换。”像是得志,林作岩眸中闪过惊喜,随即拉过身边的沁心,轻轻在她耳边说:“放心赌,他的命我一定给你,条件之后再告诉你,如何?”

沁心想都不想,硬声答:“好,一言为定。”

这些话能听清的人不多,众人只见沁心和林作岩交头接耳了一翻,内容不祥,心中又是一疑虑。但转即林作岩却站起了身,俊拔的身材令人侧目,他眼神瞟向安爷,大声说到:“他若不答应我的人的要求,那么这局就算我胜,如何?”

安爷脸色干白,一垂椅沿忿声对着王连生:“你若不赌,你一样无命!”

王连生被吓的双腿打抖,无有力气的颓然倒坐在椅子上。他怎么都没有料想,是这样的结局,他的命像是在狂风中漂移的虫豸,那么的微弱渺小。可是,可是他一点都不想死,他没过上过荣华富贵,他还没有完成他的金迷之梦,他不要死,他不要死!!

颓然的空灵眼神徒的便的神色齐俱,他不能死,他不会死在这么个臭丫头手上。小玉翠死了又怎么样,她是甘愿的,她也想自己好的,她不过是为了帮助他才牺牲的,等他飞黄腾达后,她会开心的,不会怪自己的!

邪恶之色染上瞳孔,王连生站了起来,不再是那个孱弱的书生。

“好,我和你赌,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

就凭她,她摇的什么,他都能听的出,他是最强的没有人比的过!

戎沁心发现他的异样,唯一一丝不忍都舍了去。她霍然一拍赌桌,三颗骰子飞腾而上,右臂一收,把它们尽揽其中。这个动作,和王连生的竟是那么相像!!

王连生脸上一愕,发现她居然不是生手,她挥动的手臂那么娴熟。

此刻的戎沁心,光芒四射,她浑然不觉她的目光是如此凛然,如此漠视,如此锋芒毕露。宛如脱胎换骨,她胸中隐匿的另一个自己终是破茧而出,带着猎猎之风,她的摇盅之中,如此昂扬激烈。

令人挪不开视线。

人们记住了这个神色,一九三一年,三月,当冬日之景已然要隐没而去,三年一度,盛世之席,勇义之会上,有个双摄人的眸子令在场的所有人为之注目。很多年以后,人们在谈起一个传奇女子的时候,也会把这个场景带上,因为即使他们不能分辨这巅仪之赌上叱咤的人,是男是女,但那双无法复制的眼神却已然和那个传奇般的女子一模一样。

王连生愤恨的蹙着双眉,倾耳聆听。

戎沁心面不改色,手间的动作完美无敌。

……

…………

“啪————”

收声,骰盅稳然落桌,众人屏住呼吸,心都吊到嗓子眼上了。所有的人,所有带着不同心情瞩目于此的人都提着心,忐忑这最后的胜负之局。

戎沁心低下的头抬起,轻道:“如何,下注吧,几点?”

王连生一顿,身子像停滞般久立很久,全部的人都在等他的答案,他却迟迟不作反映,目光空空的望着戎沁心。

“怎么,不答了么?几点?”沁心再次问道。

王连生身子终是一动,随即他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分外肆意,响彻大厅,笑过之后他狰狞这双目,恶狠狠道:“戎沁心,我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原来不过尔尔,如此雕虫小技你能难的到我?!哈哈哈哈哈!!”

沁心面不改色,依旧平静问着:“那你说,几点?”

“一点,一点!”

一点!?

又是轩然大波,众人几乎不敢置信,三颗骰子怎么会是一点呢?!

“当真猜一点?可别拿你的性命开玩笑。”沁心重复问着,王连生却毫不领情,依旧坚持:“一点,就是一点,你立骰,你立骰!三颗骰子是叠着的,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太可笑了!”

沁心低下脑袋,许久不语。

众人开始露出同情的神色,看来这人是要输了,敌不过那浩帮的王先生。但也只是一时,戎沁心的身姿开始细小的颤抖,双肩耸然。一边的林作岩大诧,她这是怎么了?!

但女子抬眸,尽是笑意盎然。

全场倒吸一口气,这人居然在笑?!

“很好,王连生,很好,你果然很厉害,不过——”他灰白的袖口一扫,横着打开骰盅,

众人恨不能跃上前去一览究竟,荷官原本波澜不惊的神色此刻也是紧张至极,凑过身来盯看,吞吞吐吐的启声:

“三,三,三,九点!!”

并没有什么立骰。

王连生愕然大惊,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顿了顿,神色慌乱。“不对,不对,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听的错,你明明就是立骰了,你叠了三颗骰子,我不能可能听的错的!!”

戎沁心翩然一笑,“你能做的我怎么不能,王连生你这次你还不死!!”

王连生望着沁心,挤了挤眉眼大怒道:“你出千!!”

“你出千,你出千在开的时候把叠的骰子打散了!!你出千!!”他疯了般嘶叫着。戎沁心却不以为然道:“我出千?”

她轻抿一笑,脸上尽是嘲弄:“我是出千,但你又何尝不是?!你在开盅的时候,调换骰子,王连生,你袖子里还藏着三颗骰子呢,我说你高明吧,一般的千手只有能耐调换一个,但你却能换三个,当真不同凡响呢!”她大喝,全场一下豁然开朗,紧接着更出人意表的是,沁心居然把桌上的三颗精致的骰子统统抓起,忿忿的对着紫衣荷官道:

“三颗独一无二的骰子,经过三位专家鉴定?!”

荷官大惊失色,冷汗涔出。

“如此独特呢,那他袖子里的是什么?!”

荷官连退几步,先前的漠然全部消散,竟是慌张。“我——”一时他连狡辩都无法出声,“我——我——”

“什么,你说啊?!”沁心不依不饶。

“是安爷,是安爷叫我,叫我——”他情急之下一手指着一边已然脸色愤青安爷,吞吐道。

“含血喷人你!”安爷站起大骂,一把掏出枪来,就直打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