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 32

,小儿生在甲子年七月初一。”

活神仙拈了拈须子,掐一掐指头,道:“小少爷出生即富贵,注定一生平顺,将来能享到他人都享不到之难得福分。只是,在姻缘上,恐怕有些……”

活神仙盘算,改命盘、渡灾厄自己不算拿手,而且京城的同行们一定都会,索性就扯一项自己最得意的能耐,大捞他娘的一把。

大老爷道:“姻缘怎了?”

活神仙道:“方才在下远远望去,只见小少爷周身阳气昭昭,只有阳年阳月阳日生者,才有这般气象。”

大老爷自然问:“怎么叫做阳年阳月阳日?”

活神仙道:“甲子年,甲为阳乙为阴,子为阳女为阴,甲子年又是干支岁循之首,更是阳上加阳,月与日按阴阳分,单为阳者双为阴。甲子年七月初一,正是阳上加阳。而且七月生者,夏正十分,姻缘本有碍。诗曰燥燥伏天烈,孤雁单飞时,阳年阳月阳日生的人——”

活神仙叹息摇头,“乃是永世孤鸾之命。”

大老爷神色惊怔,瞧向手中的小儿:“永世孤鸾……竟~~先生,可有法解么?”

活神仙等的就是这一句,深锁眉头道:“唉,永世孤鸾之命,本无法可解……”

活神仙在无法可解后面拉了个长音,准备拉完之后加上“不过”二字。

音刚拉了一半,大老爷踉跄后退一步,“竟无法可解!”转头望向长天颓然而叹。

活神仙急忙跨前一步:“不过……”

话未落音,脚下一空。

原来,活神仙和那位大老爷一直站在一口枯井边,只是近日有位王妃要来观中打蘸,观中修整地面,抬土用的布被仍在井口上,忘了收,布上面满是泥土,除了略微鼓些,和寻常地面没有两样,活神仙一脚踏上,顿时咕咚掉了进去,直接掉进井底,后脑在井壁上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喊疼,就撞晕了过去。

大老爷长叹完,回身,四周空空,方才的算命先生无影无踪。

从此后京城里又多了一项高人曾经现身的传说。

活神仙跌到井底,摔折了一条胳膊,在道观里养了一个多月才好转过来。京城的花销大,多年的积蓄几乎用个精光。活神仙觉得自己可能和京城有些犯冲,这一跌是个买卖不成倒赔钱的兆头。胳膊一养好,活神仙立刻离开京城,再次踏上江湖路。

漂泊了近二十年后,活神仙又一次踏进京城。

活神仙这时候已经七十多岁,漂泊不动了,想找个地方细水长流地做生意,富足养老。

活神仙还是很向往京城,觉得京城热闹,生意多,所谓大隐隐于市,京城的集市是最繁华的集市,最适合他这种归隐的老人家。

隔了近二十年,那间道观竟然还挺繁华,观主也已近古稀,见到活神仙十分亲切。活神仙在京城的小巷中买了两间旧屋,白天就去这个道观中摆个摊儿。

活神仙安顿下之后,照例先打听京城中的稀罕事。

京城中的稀罕事多的数不清,但是有一件事情,活神仙觉得最稀罕。

当朝宋丞相的大公子,是个永世孤鸾的命。

传说宋丞相曾经遇到一位高人,给大公子算过一命,说他阳年阳月阳日生,注定永世孤鸾不得翻身。高人批的命果然分毫不差,宋丞相家的大公子已经是全京城的笑话,提给他的小姐,一定和别人跑了,他看上的姑娘,一定和别人好了。这位宋公子新近又看上了一位楼子里的姑娘。除了他,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那个姐儿有个相好的书生住在破庙里。

活神仙听的挺惊奇,没想到天下还真有永世孤鸾的命,要是老夫当年碰上的是这一位就好了。

某一天,活神仙在庙中的摊后坐,一位年轻的公子哥儿蔫头搭脑地走了进来。

活神仙看他步履虚浮,周身落寞,神情颓然,两眼直勾勾地,用活神仙的老眼一看就知道是情伤。

活神仙觉得,既然永世孤鸾这个词有高人说过,也有贵人验证过,应当时常拿来用用。于是唤了一声:“这位公子。”

公子哥儿匀回一丝神回过身来,活神仙摸了摸雪白的胡子,眯起老眼道:“这位公子,老夫看你头顶黑气,红鸾星黯淡,可是为情所伤?”

公子哥儿便晃晃荡荡地走到摊前坐了,二话不说,伸出手掌。“既然你瞧得出来,就给我看个手相,我问姻缘。”

活神仙道:“老夫不长于手相,公子可要测字?”

那公子哥儿道:“罢了,那就测个字罢。”提笔写了个“双”字。

活神仙半闭双目道:“这个双字拆开,是一个又字从着另一个又字,又重着又,有轮还往复,不得逃脱之意。公子你问姻缘,恕老夫直言一句,公子你,恐怕是永世孤鸾之命……”

那公子哥儿双眼发直,呆呆坐着。活神仙正准备说:“不过……”公子哥儿忽然凄然地哈哈笑了两声,喃喃道:“果然,果然,无论何时算,都是这个破命!”又哈哈笑了两声,踉踉跄跄直奔出门去。

活神仙一叠声高喊:“公子,公子,你卦钱还未给!”追到门外,早见不到人影了。

门外讨饭的跛子笑道:“你老今天也遇着这位宋公子了。唉,他也怪可怜的,因为有高人给他批过命。全京城的算命的给他算姻缘,除了永世孤鸾,哪里还会算的出别的。唉,真是怪倒霉的!”

活神仙才恍然明白,方才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宋公子。没卦钱也罢了,看他的模样,确实怪可怜的。

第二年,活神仙听说那位宋公子平白无故在家中无影无踪了。这事儿闹得很大,连皇上都下令满天下找寻,终无结果。大家都猜测,宋公子是伤心过度,看破红尘,到深山老林的小庙里做光头去了。

活神仙在京城的生意倒做的一帆风顺。天下就有这么多人爱算命,活神仙对自己的徒弟们说,这钱不是咱们骗他们花的,是他们愿意花的。

活神仙的几个徒弟都是街边流浪的少年,活神仙看他们吃不饱饭,就给经常分他们口饭吃,顺便就收了当徒弟。

活神仙说,只当为死后积积德了。

活神仙活到九十多岁,寿终正寝在床上。

他收了几个徒弟果然积下阴德。他收的徒弟里面有两个是被判满门抄斩的显贵家里逃出的独苗,还有三个是黄河水灾后逃到京城的饥民家的孩子。这几个徒弟在阴曹地府的爹娘们对活神仙感激涕零,在阎王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阎王便把活神仙叫到殿前,说下辈子可以给他按排个大富大贵的好胎,而且他的功德还有剩余,阎王问他还有没有什么愿望。

活神仙说,有,老夫被人叫了一辈子的活神仙,却没福分做神仙到天庭看看。所以我想去天庭看一回。

阎王道,这个好办。安排陆判向玉帝递了封文书,请一位仙使带着活神仙到天庭游了一回。

活神仙在天庭逛时,依然没有忘记打听天庭有什么稀罕事。

引着他的仙使道:“若是依凡人看来,天庭中到处都是稀罕事。要说顶稀罕的么——”仙使用手一指,“那里的那一位碰巧捡到仙丹飞升成仙的宋珧仙,他就挺稀罕。”

活神仙眯起老眼伸长颈子向指的方向看。

只见仙树下,一个穿蓝色长袍的年轻神仙和一位穿浅色长衫的神仙一起坐着。蓝袍神仙正有些唏嘘地向那浅衫神仙道:“衡文,其实我在人间时,曾有位高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命中注定永世孤鸾……”

第七十六章

我很忧郁地趴在一间屋子的正中央的地面上,晃动我的触须。

这间屋子门窗四壁,一片空空,像被什么无形的罩儿罩着,任我左冲右撞,也找不到一个缝隙可钻,一个小洞可藏。

罩儿中央只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碟糕饼,隐隐冒着香气。

桌旁站着一个人,在笑眯眯地等我爬上桌子面,爬进那个盘子。

这是做套儿等着拿我,我要是爬进去,就是傻子。

我原本住在另一个院子里,但那家的厨房的渣滓我吃得腻味了,就千里迢迢爬进了这个院子,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东西打牙。

哪知道顺着香味刚翻过一座门槛小山,就被挡在这屋子里头,横竖爬不出去。

我看见屋子里除了张桌子什么都没有,又看见那个人,我觉得,我的大限到了。

我一动不动地在地面上趴着,那个人瞧着我,我也瞧着他。

他现在来摁死我踩死我,我绝对跑不了。但是就算跑不了,也别指望我自己钻进套子。

他看着我,很和蔼地说:“你上来吃罢。我不会伤你,这送给你吃。”

这话我听得懂,信才怪。

我继续趴着,你要杀要抓都痛快些,别婆婆妈妈的搞这么多花样。

我见他的袍子下的脚轻轻移动,走得离我近了些,我无所谓地抖了抖触须。

他没有抬脚踩下,反倒蹲下身来,将那一碟巨大的糕饼放到离我很近的地面上。油香确实很诱人。

他缓缓地说,“我若是想伤你,很容易,何必还要给你东西吃。再一说,如若我真的想伤你,你怎么样今天都逃不掉,还不如吃得饱些。”

我又抖抖触须,想想,也是。

反正也跑不了,还不如捞顿好的。

我迅速爬上盘子沿,爬上诱人的糕饼山,一头扎进它松软的表皮里。

我吃到肚子发胀,才十分满足地停下来。我觉得我的外壳上现在肯定冒着油光。我在糕饼山上寻了块平整的地方,趴下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醒来时,他还在桌前。

我守着糕饼山,吃了又睡,睡了又吃。过了一天一夜,他还在旁边站着。到了又一天早晨,我舒坦睡了一觉刚渐渐要醒过来,听见嘎吱一声门响,他出去了。

我迅速爬下桌子,想找个缝隙钻出去。但是那瞧不见的壁障始终严实合缝,我找不到半丝出路。

正寻觅着,他回来了,我立刻藏到桌子脚的阴影处。那壁障却对他没什么用,他一走,就走了进来。

我听见桌面上嗒地一声响。他俯下身,像知道我在何处似的,还是很和蔼地道:“我拿了碟新的点心过来,你吃新的罢。”

我慢吞吞地顺着桌腿爬到桌面上,爬上白而凉的瓷碟边缘,钻进糕饼的缝隙。瓷碟旁边还有个大盘子,盛着浅浅的清水。

等到换上第五碟新点心的时候,我趴在桌面上看了看他,他这些天没怎么动过也没睡,他比我还结实些。

我埋头趴在点心山上啃一块硕大的酥皮,他说:“我给你的点心好吃么。”

我晃了一下触须。

他又说:“你自己找吃的,能不能寻见这样好的东西。”

我啃了口酥皮,迟疑地想了一下,没有动触须。

他说:“那么我不关着你,你愿不愿意让我给你吃的,你不到别处去,就在此处住着。”

我抱着酥皮的一个角想,这个我不能保证,谁能保证我吃这些东西不会吃腻?但这个人真有些怪癖,想养只蟑螂。这些东西便宜别的蟑螂不如便宜我。所以我可以姑且先答应。

于是我晃了晃触角。

没想到他真的很欢喜,立刻笑了。我抱着酥皮愣了愣,他笑得还挺好看。在人里面,他算比较好看的罢。竟像酥皮似的让我满意。

他果然信守诺言,那屏障没了,我可以自由出入,我在屋角的一个缝隙里给自己做了个窝,住了下来。每天到桌面上去吃他放的点心清水。吃饱了翻过门槛千里迢迢到院子里去看看风景消个食儿。这屋子里多了张床,他晚上就睡在这张床上。

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住着。但有个穿杏色长袍的经常到院子里来,手里总拎着硕大的包袱。还有几个墨蓝袍子晃眼衫子的人也常过来。那晃眼长衫第一回过来的时候我正在点心山上啃豆沙馅儿。他给我东西吃总给的很周道,将点心都掰开,让我既能啃到皮,又能啃到馅,我很满意。

我正心满意足地啃着,晃眼袍子的一张硕大的脸凑近了过来,立刻叹了口气,我抱着点心壁一个没抓紧,被吹得掉到碟子边沿,跌了个跟头。

晃眼袍子摇头晃脑地说:“呔,看他此时的境况,着实可叹啊。”

吹了我个跟头,还假惺惺地叹气,我不喜此人。

墨蓝袍子第一回来时也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摇头走了。

这些人来来去去的,他却一直在小院里面。我从没有见他出去过。我觉得他挺奇怪。他有时候坐在桌边看书,有一回他将书放在了桌上,我爬到他的书面上去溜达了一下,他将我连着书平着举去来,近处地瞧着我又笑了笑。我觉得他笑得确实很好看,短时期内我想我可能都吃不腻他给我的点心。

我不知道和他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多久。总之庭院里的草都枯黄了,到处都是碍事的树叶。

那天我又到院子里去消食,爬到了池塘边。哪料到一阵风吹来,竟将我吹到了池塘内。我一边划水一边向池沿挣扎,水中冒出一只鱼的血盆大口,将我忽地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