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除了邢必他们这个级别的潜卫, 普通的生化体是无法进入的，除了当年在这里的人类工作人员，能进入那道玻璃门的生化体一共也不会超过二十个, 而能进入身后这道厚重大铁门里的, 就只有邢必他们那个五人小组, 他们负责的是基地最高级别的安全保障工作。
而姚修是核心区安保部的助理，管理着外面那些引导员和一批负责普通安全工作的二级潜卫, 她和这二十三个二级潜卫，就是不被允许入内的生化体，进来了也会因为没有授权而无法再离开。
在姚修状态恢复一些之后, 纪随递给她两份补充剂, 轻声问了一句：“谁让你留在这里的？”
“刘主任, ”姚修握着补充剂, 没有吃，“他的尸体在二楼房间里，他在这里守了五个月, 他的肺受伤了，一直好不了，我给他找的药也没有用。”
没有撤走的科研人员在那场战斗中基本都被杀死了。
刘主任是核心区的管理主任, 之所以还能活着守在这里，就是因为他不是任何一项研究的实验人员, 他只是一个并不了解实验和研究内容的办公室主任。
“他临死之前让你守在这里的吗？”邢必问。
“是，我先把能找到的补充剂和药品都放到门口, 他搬进来放好, ”姚修看着手里的补充剂, “在他快死的时候, 我带着……”
她看了看四周静静站着的二级潜卫们：“这是我还能找到的全部潜卫, 外面已经没有人类了，也没有别的一级生化体了，只有这些二级，我带着他们进来了。”
跟邢必他们这些情感相对更丰富的生化体比起来，姚修的叙述很平淡，没有起伏的情绪，没有明显的悲伤，没有明显的痛苦。
除了一开始的那一声“邢必”。
邱时慢慢走上楼梯，在一扇扇已经打开的门外往里看着，检查环境，也是缓解一下自己的心情。
姚修是在战争之后五个月才进入这里的，五个月的时间里，她一直没有离开基地，而她进入那道玻璃门的时候，也很清楚她可能再也无法离开。
在那些补充剂消耗殆尽之后，她和那二十三个二级潜卫就会慢慢地饿死在这里面。
但她还是进来了，守着的除了对人类的承诺，其他的一切都是未知。
而她最后学习的人类样本，有可能就是在这里守到了最后死亡的刘主任。
刘主任已经在二楼最角落的房间里变成了一堆白骨。
旁边的桌上很干净，什么杂物都没有，只有一块小玻璃下面压着一张有些褪色了的照片，上面是一只黄色的狗。
这个房间以前应该是个办公室，但曾经在这里办公的人，还有他的这只黄色的狗，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其余的房间邱时也都检查了一遍，都是以前的办公室，但基本都已经没有什么曾经的痕迹了，不像是撤离或者逃的时候收拾过，而像是为了保障安全本来就没放什么东西。
云城实验室里，除了吴馆长的办公室里稍微有一点儿个人物品，比如水杯之类的，别的办公室里也都很空，不知道是不是从基地这里出去的人留下的习惯。
邱时检查完房间，除了大量吃空了的补充剂袋子，和最多再过一个月就会被全部吃空的少量补充剂，外面基本没有什么东西了。
“我们带了足够的补充剂，”纪随说，“够所有人吃的，一会儿会有人带你们离开这里，去安全的地方。”
姚修吃下了两袋补充剂，给那些二级指令，把剩下的补充剂吃了。
那些二级看上去状态也不是很好，也是长期补充不足的状态，但比姚修强一些。
他们再晚来一些，这些生化体可能都已经死在这里。
“你们要进去吗？”姚修问。
“是的。”邢必说。
“然后呢？”姚修又问。
“了解清里面的情况然后离开，”邢必说，“我们要去东边找249。”
“研究所吗？”姚修问。
“你知道？”邱时马上追问，“249在研究所？研究所的位置你知道吗？”
“能想得起来吗？”邢必问。
姚修长期以最低限度的摄入维持一个“不死”的状态，很多机能已经受损，记忆也受到影响，说以前的事时，都需要思考。
“我不确定，但是基地往研究所派出过二级潜卫，护卫级，要求有潜水技能，”姚修说，“人是我找主管签的字。”
“潜水？”纪随问，“研究所在海里吗？”
“不清楚。”姚修回答。
“不在海里也应该是在有可能用到这项技能的位置，”邢必说着看向姚修，“还有别的信息吗？你是怎么知道249的？”
“他来过这里。”姚修说。
“249来过这里？”邢必都有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刘主任还活着的时候，他销毁了所有的电子设备。”姚修说。
“那……”邱时回过头看着那扇紧闭着的金属大门。
“里面所有的系统都是独立的，”邢必说，“跟外面不联通。”
“是的。”姚修点头。
“如果我们现在进去，”邱时问，“249能跟得进去吗？”
“不能。”姚修回答。
“你在这里的……时间里，”邱时想说一百多年，但最终还是回避了这个漫长得让人心悸的数字，“249还来过吗？”
“没有了，”姚修说，“刘主任说他需要媒介沟通和储存，电话，电脑……”
“储存？”邱时愣了愣。
“他的复制体会藏在某些地方，如果我们切断一根线，也许就会把某一个复制体留在某一个储存设备里，”邢必说，“虽然复制体不会是完整数据，但总会是一个隐患。”
“这里面有什么他感兴趣的东西吗？”邱时问。
“藏身之地，研究所没有完全建成，相比之下基地对于他来说更合适，”邢必说，“只要让里面的独立系统跟外部的接通……”
“操。”邱时突然感觉很庆幸，附近那些隐藏着的生化体，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一直守着基地，249的共生体一直没能进入。
“先出去联系一下桑凡他们，”邢必说，“我们进入之前要做好警戒，249的人肯定会跟过来。”
他们几个扶着姚修慢慢走上楼梯，准备一会儿先把她送上医疗车。
第一个走上二楼的纪随站在玻璃门前顿了顿，向后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停下。
邱时站在楼梯上，往那边看了一眼，震惊地举起了手里的枪。
“操！”他看着玻璃门外站着的一堆人，“这他妈怎么回事？”
桑凡小队的人一排站在玻璃门前，举着手，后面还有一排黑衣人，举枪指着他们。
所有人都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了多长时间。
邢必缓缓走上楼梯，站在了玻璃门前。
隔着玻璃门，内外无法交流，通讯也是被屏蔽的状态。
“是什么人？”邱时问。
“生化体。”许戒说。
“我当然知道是生化体，能让桑凡举起手站着不动的肯定是生化体，”邱时说，“是谁啊？能打得过桑凡他们的不是普通生化体吧。”
桑凡还带了两个新启用的一级潜卫，虽然经验没有邢必他们丰富，但战斗力并不弱，人类士兵配备的还都是更先进的装备，现在三个潜卫和五个人类士兵就这么一排被人用枪指着杵在那儿。
邢必往玻璃门边走过去。
“别开门。”邱时说。
“……我疯了吗。”邢必说。
“我话多。”邱时说。
“我要开一下对讲机。”邢必伸手在玻璃门边的一个小屏幕上按了两下。
邱时听到了一些从外面传进来的杂音。
内外相互能听到声音了。
“我们打不过他们。”桑凡喊。
“看出来了，”邢必说着靠近玻璃门，胳膊撑在玻璃上往外看了看，“是谁？”
有人收了枪，从桑凡身侧走了过来，站到了邢必面前。
“她一开始说是邢必，”这人说，“我还以为她想吓我。”
这人的打扮跟江呈似的，全身遮得只剩下了眼睛，看不清样子。
“守着这里的是你们吗？”邢必问。
这人没有回答，只是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纪随和许戒：“最强潜卫组居然到了三个，这是个大事啊。”
在外面这个混乱的世界里生活了一百多年的生化体，性格都已经有了鲜明的特点，眼前这个生化体，声音很沙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匪气，如果不是已经确定了他就是个潜卫，邱时会觉得他更像个游民。
“名字。”邢必看着他。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名字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柏战。”
“柏战？”纪随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邢必身边，“声音对不上。”
“认识的吗？”邱时低声问许戒。
“潜卫都认识。”许戒也低声回答。
“系统损坏，”柏战拉下了遮掉了大半张脸的黑色面罩，露出了自己的脸，“能说话已经不错了。”
“我以为你已经……”邢必看着他。
“死了吗？”柏战问。
“嗯。”邢必应了一声。
“还没有。”柏战说。
“你一直在这儿吗？”邢必问。
“是，”柏战点了点头，“我要看看除了那帮共生体，最后是谁会回到这里来，是你们，还是人类。”
邢必回头看了邱时一眼。
“我们要进去，”邢必转回头看着柏战，“需要有人在外面警戒。”
“他们吗？”柏战看了桑凡一眼。
“看屁。”桑凡明显不太服气，她从启用以来，还没有被人打败过。
柏战笑了起来：“跟谁学的？”
“你们一块儿，”邢必说，“带上你的人，一块儿警戒。”
“你是在指挥我吗？”柏战问。
“是。”邢必看了他一眼。
“哪儿来的自信？”柏战又问。
“你在这儿等了我们多久了？”邢必问。
柏战没说话。
“二十一分钟。”桑凡说。
柏战偏过头又扫了她一眼。
邢必轻轻弹了一下玻璃门：“敲几下我们就能听到，你没有，你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怕影响了我们出意外。”
柏战抱着胳膊看着他，依旧没有说话。
“从我们进来，你就可以阻止，但你没有，”邢必说，“哪儿来的自信，你给的。”
“你们进去干什么？”柏战问了一句。
“本来只是进去探查，”邢必说，“现在计划临时改变，现在我们需要破坏存储设备，断掉249藏身的可能性。”
柏战沉默了一会儿：“她得听我的。”
邢必看了看桑凡：“听他的指挥。”
“嗯。”桑凡粗着嗓子应了一声。
“我们要先把姚修送出去，她需要医疗车，”邢必说，“你和你的人离门五米。”
柏战没说话，只是打了个手势，跟他的人一块儿慢慢往后退开了。
“门口警戒。”姚修说。
里面的二级潜卫整齐地举起了枪，对准了玻璃门。
邢必按下开门键的同时，纪随和许戒也举起了枪。
门打开的时候，邱时扶着姚修走了出去：“桑凡。”
桑凡过来，架住姚修退开了。
“安排个人送她去医疗车。”邢必说。
“嗯。”桑凡点头。
邱时退回了玻璃门里，门再次关上了。
“我们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邢必看着柏战，“但是共生体肯定会过来。”
“嗯。”柏战应了一声。
“不要让他们靠近。”邢必说。
“嗯。”柏战应着。
邢必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谢谢。”
柏战没有说话，只是把面罩重新戴好了。
邢必关掉了对讲系统，玻璃门内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安静里。
外面的柏战开始了安排，玻璃门外留下了三个他的人，桑凡带着人跟他一块儿走了出去。
“我们进去。”邢必转身往楼下走。
“这人靠得住吗？”邱时有些担心。
“靠得住。”邢必说。
“他是宋教授的最后一个学生。”纪随说。
“啊。”邱时看了邢必一眼。
“老师被抓，他想要阻止郑霆，受了伤，到后来我们撤离，”邢必说，“都是他帮的忙，但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再见到他，以为他已经死了。”
邱时突然明白了刚才邢必的那句“谢谢”为什么说得那么郑重，这应该也是当年没有机会说出来的那句感谢。
“我们现在进去了。”邢必站在金属大门面前。
“嗯。”邱时应了一声。
邢必拿出一个小瓶子，这是邢必他们制服上带着的，之前出任务时都用这玩意儿收集真菌样本。
邢必拉过他的手，不知道用什么在他手指上扎了一下，把血收集到了瓶子里：“如果超过二十秒，我们没有能打开这个门……”
“我不管那么远的事儿。”邱时把手指放嘴里嘬了嘬，又在他衣服上蹭了两下，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核心区域就是个随时能让人有来无回的地方，邢必无非就是想交待个后事，他不想听。
邢必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把手指放进了密码盒里。
密码盒里蓝光闪过，眼前的金属门从下往上抬升了起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是不是可以跟着从底下钻进去？”邱时听到了里面交错着响起的机器的鸣音，问了一句。
“你会被切成人肉片儿。”纪随说。
“哦。”邱时应了一声。
邢必进入之后，纪随和许戒也都跟着进去了，门在邱时面前落下，重新关上了。
“一，二，三，四……”邱时在门关上的一瞬间突然有些发慌，低声地开始数秒。
但数到二十的时候，门也没打开。
他反应过来，邢必他们也不可能一进去瞬间就开始操作。
所以该从第几秒开始数呢？
现在又数到几了？
“我操你祖宗。”他小声骂了一句。
接着就听到密码盒那边传来了邢必的声音：“邱时。”
“哎！”邱时喊了一声，凑了过去，发现那里既没有屏幕也没有打开一个小洞能看到里头，“我在！”
“授权成功，”邢必说，“把你的手指放到感应键上。”
“感应键是什么玩意儿……”邱时看了看，有一个蓝色的小光亮，他把手指按了上去。
有什么东西在他指腹上扎了一下。
“操，”邱时吓了一跳，“开个门还要见血。”
门开始向上抬升，他弯下腰往里看了看，看到了邢必的腿。
“现在能钻进去了吗？”他问。
“能。”邢必说。
邱时也没再等门开到位，直接蹲下钻了进去。
起身的时候迅速搂住了邢必，用力抱了抱，又快速地分开了。
看向四周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金属门后面，是一个宽敞的大厅，明亮的灯光下是各种邱时根本看不懂的仪器，但他看得出划分出了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的东西都不一样。
有些是仪器，类似他在东林见过的那种手术治疗舱一类的，有些是一排排的架子，上面整齐地码放着插满了电线的方块儿，闪烁着一片绿色的小灯……
大厅中间部分还有一个巨大的监控屏幕，这玩意儿他倒是看得很熟，跟云城生化体仓库那个监控室里的一样，但要大得多，监控的区域应该也多得多。
不过也许是已经被切断了跟外界连接，屏幕上显示的监控区域看得出来就是这个金属大门里的各个位置。
邱时还能看到他们几个在画面里。
“这些，”邢必站在闪着绿色小灯的两排方块前，“都取出来。”
“249想进来就是想住到这些方块里吗？”邱时问。
“嗯。”邢必看了一眼时间。
“那边那些也是吗？”邱时指了一下另一边靠墙放着的几排架子，跟这些方块不同，那边架子上的方块没有插电线，也没有闪灯。
“那是书架，”邢必说，“那些是书。”
“……什么？”邱时愣了。
“去看一眼吧，”邢必开始把这边架子上的方块从固定它们的插槽里往外抽出，“文盲末世佬。”
纪随和许戒跟着也开始抽出方块。
邱时想要帮忙，但感觉他们速度很快，他又实在对那边的书有些好奇，对于一个只在难民学校上过几天学的收尸人来说，这些东西充满了吸引力，于是他往那边走了过去。
没走两步，大厅里突然响起了警报声。
“我操！”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怕是自己踩到了什么机关。
一声声短促的“哔哔”在四周回荡着，响得人心里一阵发慌，而中间监视器下方的各种按钮也开始不断闪动，亮起，灭掉……
“这是什么动静？”邱时回过头。
“这里正在被我们破坏，”邢必说，“触发警报了，如果是以前，两分钟之内我们就会被抓住。”
“被谁抓住？”邱时问。
“我们。”邢必回答。
邱时用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他在一片闪烁的灯光和警报声里走到了墙边的架子面前，感觉很慌乱又很急切。
这些的确是书，不过跟他印象中的书不同，所有的书都是统一的样子，黑色的封面，金色的字。
这些字在四周闪动着的灯光下变得有些不好辨认，邱时随手抽了一本出来。
没等他翻开书页，原来放着这本书的位置亮了起来，一个跟书大小差不多大投影出现在了他眼前。
“简介……内容什么引……”他盯着上面的字看着。
这应该是书的电子版介绍，很详细，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眼睛都有点儿对错行。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手上的是目录，或者说是个开关，这个投影里的才是书的内容，书被拿出时，内容被投影到眼前，而从可以选择的书名来看，里面包含的内容都远远不止一本……
“邢必，”他慢慢地退了几步，看着眼前跟墙一样高的书架和上面密密麻麻的一本本书，“这些，是好多的书啊，不止看到的这么多，如果带回云城的话……”
“这次我们带不走，”邢必说，“但是可以再来一次。”
“嗯。”邱时把手里的书放回了原处，转身快步走回了邢必身边，开始帮他们把那些方块往外拆。
一个架子被抽空，抽出的方块被拔掉了线，码了一地。
“一条未读预录消息。”一个没有起伏的女声在警报声中突然响起。
“我操，什么？”邱时被吓猛地抬起了头。
就连邢必他们三个都顿了顿，同时往中间的控制台看了过去。
“一条未读预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