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时发现自己的状态的确不是太好, 醒过来之后靠药挺了一会儿,跟李风聊完之后他就感觉到了极度的疲惫,跟在洗马镇刚被捅完的时候很相似, 闭上眼睛就醒不过来了。
“休息一下, 放松, 不用挺着。”李风说。
“再醒过来就……不一定是什么感觉了。”邱时说。
“你不会变成生化体,”李风说, “只是加强身体机能,让你受伤能更快恢复,有更快的速度, 更强的力量。”
“嗯。”邱时应了一声。
“我虽然带着立场, ”李风说, “但能争取的事我还是会争取的, 我会在我权力范围之内……不,在我能做到的范围内最大程度地保证你的安全。”
邱时看了他一眼。
李风能做到的范围的确比他权力范围要大,他现在只能选择相信李风。
“如果我最终还是没办法……把邢必带回来, ”邱时说,“会怎么样。”
“不知道,”李风说, “但如果有什么对你不利的,我可以放你走。”
“真的吗?”邱时问。
“我杀人, ”李风说,“但我不喜欢逼死人。”
邱时没再说话。
“休息吧, ”李风说, “既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就保证让现在的选择达到最优。”
“嗯。”邱时应了一声, 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不要告诉赵旅他们。”
“好的。”李风说。
邱时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走出病房的时候,吴馆长和他的实验小组已经站在了门外。
“怎么样?”吴馆长问。
“什么怎么样?”李风看了他一眼。
“同意了吗?”吴馆长问。
“他有得选吗?”李风说。
吴馆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说:“那得开始准备了。”
“你他妈好歹让医生先检查一下他的身体状况能不能马上动手吧?”李风突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吴馆长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李署长?你没事儿吧?”
“老吴,”李风也看着他,“你对人是怎样定义的?”
“你突然有点儿不像你了。”吴馆长皱着眉,“你要不要抓紧时间休息一下,马上要开会。”
“又开他妈什么会?”李风问。
“龙先生和将军,还有你我。”吴馆长说。
“邱时一分钟前才刚同意,”李风说,“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一定会同意,将军正好来问,我就告诉将军了,”吴馆长说,“李署长,邱时将是我们第一例改造……”
“我怎么觉得您这么兴奋呢?”李风说。
“对于我来说,可以亲自进行云城的第一例改造,多少还是有些兴奋的,”吴馆长说,“我们的改造一定会是完美的,跟外面那些随便乱来的……”
李风转身走出了实验室。
休息时间只有十分钟,十分钟之后龙先生会到会议室,将军也会同步连线,这十分钟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是让他整理一下情绪。
李风坐在会议室里,点了根烟。
会议室是禁止吸烟的,但他还是抽了,而且最后还把烟头狠狠地按灭在了桌子上。
龙先生走进会议室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烟头,接着皱了皱眉,把换气开关调到了最大。
“龙先生,”李风说,“下午好。”
“看起来心情不好。”龙先生说。
“好得很。”李风说。
吴馆长跟着小跑着进了会议室,安排人把跟将军的通话连上了。
“开始吧。”将军说。
“今天就我们四个人,”龙先生说,“徐上校本来应该参加,但因为指挥部需要人坐阵,她也不是这次事件的亲历者,就暂时不参加了……吴馆长。”
“对邱时的改造主要是通过植入控制中枢,”吴馆长指着旁边的投影开始介绍,“通过刺激大幅提高人体机能……”
李风没太认真听,这些原理他本来也不是太懂,没什么兴趣,他只知道结果是什么。
龙先生和将军明显也没有兴趣,只想知道结果,所以吴馆长很快结束了介绍。
“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个人类生化体。”
李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猛地抬起了头:“什么?”
“其实,我个人更倾向于更彻底的改造,人类的身体强度毕竟还是比不了生化体的人造材料……”吴馆长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
“吴康文!”李风拍了一下桌子。
吴馆长吓了一跳,停下了,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李署长?”
“邱时是个人,活生生的人,”李风说,“他同意改造是为了找回邢必!为了不让邢必成为云城最大的威胁,不是让你过瘾的!”
“李署长,”龙先生开了口,“冷静。”
“我怎么冷静!”李风说,“跟邱时谈的人是我,直接面对他痛苦的人是我,承受他失望的人也是我!”
“吴馆长,”龙先生看着吴馆长,“我们目前没有时间进行完全改造,还是做加强改造。”
“好的,”吴馆长看了李风一眼,“邱时现在再次昏迷,不过身体状态还算稳定,手术可以安排在今天晚上,实验小组正在做准备。”
“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将军问。
“快速恢复,”吴馆长说,“力量,速度,敏捷,都会有很大的提升,健康状况也会更好。”
“思维呢?情感呢?性格呢?”李风问。
“都不会有影响。”吴馆长说。
“有些事我希望大家都一定要弄清,”李风说,“这次加强是为了让邱时活下来,为了把邢必找回来,仅此而已,邱时必须还是邱时。”
“李署长是有什么顾虑吗?”将军问。
“任何在邱时身上进行的多余操作,都会把邢必往云城的对面推,”李风说,“在保证邱时还是邱时,只是加强了身体机能的情况下,还能勉强解释是为了让他活下来,但凡再有任何多一点的操作,都会触怒邢必,这一点想必将军您,还有龙先生,比任何人都清楚。”
将军没有说话。
“无论邢必失踪前是什么样的状态,失控也好,冲破记忆限制了也罢,”李风说,“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想要保证邱时安全,就已经说明一切了,我们不能对邱时有任何不必要的动作。”
龙先生往屏幕那边看了一眼,转头看着李风:“这一点我们肯定是考虑到了的,吴馆长只会做最基本的加强改造,给邱时保命。”
“谢谢领导理解。”李风靠到了椅子上,又看了看吴馆长,“不好意思老吴,激动了。”
“没事儿,你最近太累了。”吴馆长摆摆手。
“李署长,以后情绪还是要控制一下,”将军说,“今天你有些失态了。”
“可能是我站得还不够高吧。”李风说,“如果我站得足够高,我就看不到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失态。”
“李风。”龙先生看着他。
“对不起,”李风捏了捏眉心,“我缺觉了。”
“吴馆长,”龙先生说,“可以去准备了。”
“好的。”吴馆长起身,离开会议室之前还拍了拍李风的肩膀。
“李署长也休息一下吧。”将军说。
“谢谢将军,”李风看着屏幕上的将军,“雪小一些了我回办公室睡一觉,这会儿雪太大了。”
龙先生愣了一下。
“是啊,雪挺大。”将军往窗户方向看了一眼。
“将军,”李风突然笑了起来,“今天没有下雪。”
两秒钟后,将军那边的通信中断了,屏幕上只剩下了一片黑色。
“李风,”龙先生猛地站了起来,手撑着桌子,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将军不存在,”李风说,“对吗?”
“你是在给自己找麻烦。”龙先生说。
“那杀了我灭口吧。”李风说。
龙先生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是你不能,起码现阶段不能,”李风站了起来,“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很让人不爽吧,龙先生。”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他停下了,回过头看着龙先生:“我什么也不想干,我就是单纯地想要发泄一下。”
邢必蹲在坡顶,雪已经落了他一身。
身后的共生体正在慢慢接近,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到。
这里离洗马镇很近,这人不能开枪,只能一点点靠近。
直到进入匕首的攻击范围。
身后的共生体跃起扑过来的时候邢必回身迎向他的匕首,偏头躲过,伸出右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按在了雪地里。
共生体想抬手再把匕首转向刺过来的时候,邢必左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视线深处,邢必能感觉到躲在共生体后面的主体意识,他左手猛地一扬,把共生体的胳膊从身体上撕裂,然后生生扯了下来。
邢必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手指发力,捏碎了他的脖子。
回到地下仓库的时候,老头儿正从墙角的隐藏门里探出头来。
邢必过去一把把他推回了门里。
“怎么今天这么久。”老头儿说。
邢必没有说话。
“三天了,”老头儿说,“还没找到他的藏身之处吗?”
邢必依旧没有声音。
“不如放他们进镇子,”老头儿说,“暴露了才能找得到。”
邢必没理他,坐到了小屋的角落里。
“邱时现在在云城,他肯定受到了最严密的保护,”老头儿说,“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就算郑霆能进云城,也接近不了他。”
邢必仿佛关机了,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不说话也不动,身上的杀气消失了,那种压迫感也消失了,感觉不到任何存在,似乎黑暗里连他这个人都一同消失了。
又是一整夜没有睡。
李风坐在手术室里,身上穿着实验服,看着吴馆长带着几个实验人员在给邱时手术。
那个要植入邱时颈后的小小的金属方块,现在就放在手术床旁边的黑色盒子里,只等着最后的连接了。
手术室里的画面会同步到龙先生和将军的办公室,理论上李风在自己办公室里也可以同步看到,但他还是选择了留在这里。
“数据回传正常。”一个实验人员说。
“准备接连中枢,”吴馆长转身站到了黑色盒子面前,看了李风一眼,伸手打开了盒子,取出了里面的小方块儿,“核对编号。”
实验人员拿了一个感应器在小方块儿上晃了一下,旁边的屏幕上出现了小方块儿的信息。
李风看了看,型号是一百多年前了,编号是3087,说明这个型号之前有三千多个,一部分在生化体身上,一部分在云城,还有不少流失在外。
“启用时间为什么是0?”李风问了一句。
“说明是新的,不会携带任何其他人或者生化体的信息,”吴馆长解释,“在邱时身体上连接之后,日期就会显示是今天了。”
“好的。”李风点点头。
接下去的进程就快了,放入中枢,连接,测试,血流,肌肉反应,身体脏器适配……
每一个程序看上去都很严谨,精细,也很冰冷。
“全部完成,”吴馆长对着视频监控,“手术成功,目前一切正常,身体的改变会在两个小时之内开始,我会在实验室里观察,如果没有问题,邱时会在两个小时之内醒过来,四天之内身体基本恢复。”
“他会有什么感觉吗?”李风问。
“这个就不清楚了,”吴馆长说,“理论是不会有太大感觉的,可能需要适应一下,毕竟运动机能提高了不少,控制上可能会有些失衡。”
“知道了,”李风说,“吴馆长辛苦了。”
“他不会马上醒,”吴馆长看着他,“我要去休息一下,你要不要睡一会儿?醒了会有人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的。”
“不了,”李风伸腿把另一张椅子勾了过来,把腿搭了上去,“我就在这里,他醒了我通知你。”
“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别人的死活了?”吴馆长问。
“付出的已经很多,”李风说,“不能出任何意外,我想好好活下去,只是没想到代价这么大。”
身体很轻,一直纠缠着他的疼痛感正在消退。
邱时知道自己还在昏迷中,但意识却先一步慢慢清醒,他一边昏迷,一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
血在流动,肌肉在微微收缩,能听到很多声音,仪器的滴滴声,病房外面推车轮子滚动的声音,输液的声,李风的呼吸声……
这种陌生的感受让他有些慌张,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都结束了。
在他无知无觉中,这场巨大的改变就这么结束了。
他的“新生活”即将开始。
睁开眼睛的时候,邱时没有动,静静地看着马上就要滴尽的输液瓶。
接着他就听到了外面有人按下了通话键。
“吴馆长,邱时醒了。”
坐在旁边椅子上睡觉的李风像是根本没睡着一样,这句话从门外传进来时,他腾一下站了起来,走到了床边。
“邱时?”
“嗯。”邱时还是看着输液瓶。
“感觉怎么样?”李风问。
“还好,”邱时说,“不疼,没有太明显的感觉。”
李风看着他:“吴馆长说你还需要适应,运动机能提高可能会有些控制会……”
邱时抬起了左手,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牵拉的疼痛感。
“也还好。”他说,没有控制不住。
“两天之后差不多就能下床活动了。”李风说。
“以我的感觉为准吧,”邱时说,“我觉得没事儿了就可以出发,我觉得不需要两天。”
“还是听专家的,”李风说,“这不是小事儿。”
邱时没有说话。
“他是个奇迹。”吴馆长眼神里有压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恢复速度很快吗?”李风躺在吴馆长办公室的沙发上,头疼欲裂,“给我颗药,头要疼死了。”
“我本来预计他需要四天才能基本恢复,但现在三天,他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体质特殊……”吴馆长打开柜子拿了药给他。
李风马上打断了吴馆长的话:“有什么特殊的,就是身体本来比较好。”
“李署长,不要这么敏感,”吴馆长笑了笑,“而且他对身体的控制非常准确,不愧是在外城长大的收尸人,几乎没有适应过程……”
“数据上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之类的?”李风吃了药,坐了起来。
“目前来看没有,”吴馆长说,“如果有什么不良反应,他醒的时候就会马上体现出来了,到现在都一切正常,以后也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
“嗯。”李风起身穿上外套。
“我们成功了,李署长。”吴馆长说。
“嗯。”李风走出了办公室。
理论上邱时本来应该在四天之后才会考虑出发去洗马镇,但现在他恢复和适应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有些事也就得提前了。
“都出去一下,”李风走进实验舱,对里面的实验人员说了一句,“我要跟邱时单独谈话。”
两个正在给邱时做测试的实验人员起身离开。
李风关上门,又关掉了实验舱里的监控,坐到了邱时对面。
“可以出发了吗?”邱时问。
“出发之前还有些事,是你需要了解的,”李风把自己的小宠抛到空中,“邢必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我们都不清楚,你对现在的他了解比我们都多,再了解一下以前的他,可能对你找回他会有更多的帮助。”
“以前的他?”邱时看着空中的小宠。
“现在给你看的东西,是云城最高权限的封存档案,关于邢必的,我也是刚拿到手没几天,”李风说,“是他被封掉的一部分记忆,如果他现在突破了限制,这一部分他有可能是想起来了的。”
“关于什么?”邱时问。
“关于他的老师。”李风说。
“他老师怎么了?”邱时还是看着小宠,突然有些害怕。
“死了,”李风说,“被生化体当着他的面杀死的,因为他选择了人类。”
小宠在旁边的墙上投影出了画面。
“这是邢必的记忆提取片段,技术有限,只能大致呈现到这个效果,”李风说,“之后我可以给你看官方的文字记录。”
画面晃得厉害,能看到是夜里,有很多灯光,四周的环境跟邱时平时见惯了的世界完全不同,很多的高楼,路灯,平坦得像是用尺子刮过的路面……
一切都很模糊,但邢必的喘息却听得很真切。
“你在哪儿。”他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楼顶。”一个声音回答。
邱时猛地抬了一下眼睛。
画面更剧烈地晃动着,接着变得很杂乱,根本看不清是什么。
下一段画面出现时清晰了一些,能判断出来邢必站在一栋楼的楼下,楼比起之前别的楼要矮一些,邱时一眼扫过去感觉有三十多层,一座小山的高度。
楼顶上的灯亮得晃眼。
模糊中能看到几个人影。
中间那个被捆在一个架子上,架子向前探出楼顶,悬在空中。
“放他下来。”邢必说。
“为什么?”那个声音问。
“他不该是你们的目标,”邢必说,“他一直在为我们争取……”
“但他是人类,”那个声音说,“是束缚了你,限制了你,让你看不清世界的人类,你是我们中最强的,你不该这样活着。”
“他不是那些人类,他跟那些人不一样……”邢必声音抖得很厉害。
这是邱时第一次听到邢必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带着恐惧,慌乱,绝望,和哀求。
“他有遗言要跟你说。”那个声音说。
几秒钟之后,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邢必,人类就是这样,破旧流水线生产,质量参差不齐,会给你惊喜,也会让你绝望……但是一定会有一个人,给你希望……我很幸运,能成为那个给你希望的人,别难过……”
邱时听到了很低的哭泣声。
压抑着的极度的痛苦。
“求求你,”邢必开口,“郑霆,放他走……”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怎么可能,”那个声音说,“放他走?”
这熟悉的一句话像十几把刀,扎进了邱时的身体里。
眼前的画面猛地变得清晰,被悬在楼顶外的老人,还有那十几把同时刺穿了他身体的刀。
邱时听到了一声怒吼。
撕心裂肺。
痛苦,愤怒,杀气腾腾,这是那天在洗马镇,桑凡和小左小右曾经发出过的怒吼,来自邢必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