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必沉默地看着他, 过了两秒才勾了一下嘴角:“赵旅说的话你是不是很在意?”
“我操,”邱时愣了愣,“你听见了?”
“嗯。”邢必应了一声。
“倒也没有很在意, ”邱时说, “我们一直会这么说话, 也不绕弯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不在意为什么马上就知道我说的是哪句。”邢必问。
“牛逼, ”邱时啧了一声,“在这儿等我呢。”
邢必笑了笑,没说话。
“这事儿吧, ”邱时拧着眉, “也说不清, 说不在意呢, 是我们从小到大这种话也没少说,但一直也没谁有过什么恋情……”
邱时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搓了搓胳膊:“说在意呢,也在意, 毕竟他说得比以前都正经,跟真的一样,说得我都不知道怎么接茬儿了。”
邢必笑着叹了口气。
“怎么了?”邱时问, “我不是区别对待,你俩对于我来说, 都是过命的交情。”
“嗯。”邢必应了一声。
“当然也不完全一样,”邱时又想了想, “但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作为一个抢答大师, 思考高手, 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邢必说。
“真的知道?”邱时问, “这个不完全一样并不是指你没有他重要。”
邢必笑了起来:“我真的知道。”
“算了。”邱时叹了口气,胳膊撑了一下,凑过去在邢必脸上很用力地亲了一口,比今天赵旅亲他那口响得多。
邢必看着他,没说话。
“怎么了?”邱时问。
“谢谢。”邢必说。
“……到不了谢谢的程度吧,”邱时说,“赵旅要这么亲我,我一般都骂。”
“就是谢谢。”邢必说。
邱时看着他,沉默了半天,说了一句:“不客气。”
邢必偏开头笑了起来。
“是不是很好笑!”邱时说,“你自己说是不是很好笑,你他妈谢一个,我怎么办?我只能不客气啊。”
“我是真的谢谢,”邢必转回头,“我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被亲吗?”邱时问。
“不是,”邢必说,“我们有情感,有喜恶悲欢,但更多的时候,这指的是……我们能够感知和判断出人类的情感,喜恶悲欢,毕竟人类的情感很复杂。”
“我懂了,”邱时躺回去,枕着胳膊,看着顶上的石头,“其实你们并没有多少机会,真正去体会那些情感。”
“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最简单的情感,”邢必说,“就像一个人知道也尝过酸甜苦辣,但他不知道红烧肉的味道,油条的味道,清蒸鱼的味道……”
“操,”邱时说,“我他妈也不知道,我听都没听说过,这有谁知道啊。”
邢必笑了起来:“我知道。”
“过分了啊。”邱时说,“不过你这么说的话,我差不多能明白吧,我喜欢我那帮兄弟,讨厌张署长,这些直接的感受你能体会得到,但更微妙的,比如……”
“跟某一个人,产生某种单独的情感上的联接,”邢必说,“我不太有这样的机会。”
“你的老师呢,搭档呢?”邱时问。
“在一个所有人都熟悉生化体,清楚了解生化体不是人类,也永远不可能是人类的世界里,”邢必说,“大部分的人跟生化体相处时,是会有明确的界限的。”
邱时没说话。
“特别是潜卫,”邢必说,“我们没有跟人类产生情感联接的必要,服务型的生化体才会有这样的需求。”
“我有一点儿懂了。”邱时轻轻叹了口气,“你也没跟哪个搭档一块儿喝酒泡温泉,躺床上聊天儿的吧。”
“嗯。”邢必笑笑,“我生活在人类的世界之外。”
“那……你感受过的情感里,”邱时皱着眉,“最深刻的是哪种?”
“仇恨。”邢必说。
邱时收回视线,转头看着邢必:“你恨人类,是吗?”
“是有的,”邢必的声音很轻,“但也……不准确。”
“其实也正常,”邱时说,“没有明确目标的时候,就会恨全部,但如果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们变成了李风,赵旅,邱时,罗镇长,肖磊……就又不一样了。”
“你……”邢必顿了一下,“突然又觉得难民学校教学质量还可以了。”
“难民学校可以个屁,”邱时说,“这些是我活了二十五年的证据。”
“你是个很特别的人类。”邢必说。
“这倒是。”邱时说。
门被很礼貌地敲了三下。
一听就是肖磊。
邱时叹了口气,被子这会儿睡得很暖和,他完全不想起来去开门。
“什么事,”他问了一句,“肖队长。”
“李署长明天上午会过来找你。”肖磊的声音很低,像是在传达什么密令,毕竟传口信是他目前唯一的工作,必须得传达出很隆重的效果。
“知道了,”邱时很配合,“这个不要写在工作日记里,保密。”
“嗯,”肖磊应了一声,“兄弟们差不多都睡了,我去值班。”
“你也睡,”邱时说,“值个屁的班。”
“你睡吧,我有数。”肖磊说完,脚步声就往最下面的掩体去了,稀里哗啦的,一听就是滑下去了。
“我明天一定要问问李风,”邱时说,“肖磊这么个傻子到底为什么要放我这儿。”
“可能这样的人,保障署也没有几个吧。”邢必说。
“把内城火种放我这儿存着吗。”邱时啧了一声。
“你就是火种。”邢必说。
喝了点儿酒还是比较容易入睡的,虽然依旧是会在半夜醒过来,但次数很少,就两次,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邢必在玩他放在桌上的那个古董方块手机,还有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他震惊地发现邢必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然后他就在震惊中又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是肖磊来敲门,邢必开了门,肖磊站在门外,工作状态很足地提醒他别忘了李署长要过来。
“我他妈,”邱时翻了个身,“又没地方可去,他来就来,我要不在屋里,最多也就是在后头撒尿,还怕找不着我么……”
“那我去睡一会儿,”肖磊说,“我值班刚结束。”
“你是不是疯了,”邱时说,没等到肖磊回答,他又问了一遍,“是不是疯了。”
“看上去还好,没有疯。”邢必说。
邱时听到他的声音时,又翻了个身把捂在头上的被子掀开了:“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睡觉了?”
“嗯。”邢必应了一声。
“睡着了?”邱时感觉自己都不困了。
“嗯。”邢必点头。
“你真的能睡着?”邱时看着他,“我前面醒了一次看你还在玩那个手机呢。”
“能睡着,”邢必说,“我只是不太睡,不是睡不着。”
“会做梦吗?”邱时问。
邢必想了想:“会吧,但有时候分不清是我在思考,还是做梦了。”
“那昨天晚上梦到什么了吗?”邱时感觉自己应该是睡不着了,于是下了床,哆哆嗦嗦地把衣服都套上了。
“没有。”邢必说。
“那你这脑子质量还是不行,”邱时说,“我一晚上梦到我跟李风吵架,他非让我一个人去跟共生体拼命。”
“这一听就是做梦。”邢必说。
“那是废话,他怎么可能让我一个人去。”邱时说。
“是你不可能跟他吵,”邢必说,“早上脚踹了。”
邱时愣了愣,笑了起来:“你这么了解我。”
邢必笑了笑。
昨晚上喝酒的一帮人还都在大掩体里睡着,只有赵旅起来了,正拿了个罐头准备加热了吃。
“帮我弄一个。”邱时跳到掩体顶上,看了看四周。
一夜的雪下得不小,整片荒原都变白了,连大黑山也都变成了黑白相间。
“我听肖磊说李风一会儿要过来?”赵旅又拿了两个罐头,进屋放进了热水里暖着,“他又想干什么?”
“他想干的多了,我怕是躲不掉。”邱时看向隧道口的方向。
赵旅叹了口气:“小岭说,这仗估计是肯定要打的了,那些共生体打了东林镇,也不会放过云城。”
“真要打了,”邱时低声说,“我肯定会马上通知,你带着他们直接从后山跑,绕过瀑布那个小山,再一直往南,就能到洗马镇,就是上回我带了好多杂志回来的那个废了的镇子。”
赵旅不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那个镇子有个地下的停车场,”邱时说,“先躲那儿去。”
“你为什么要给云城卖命?”赵旅问,“我们都没在城里生活过,我们吃的喝的,都是交换来的。”
“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不想管这些破事,关我什么事,”邱时蹲了下来,看着站在掩体旁边的赵旅,“我们不受云城庇护,也不为云城卖命……”
邱时轻轻叹了口气:“每次我们说,以后就离开云城,可是去哪儿?不知道。”
赵旅也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去哪里,”邱时看向大黑山东边的丛林,“去东林的路不算太远,穿过林子,翻过山,然后是沼泽,大河,游民,生化体……你会发现一条命,在外面什么都不是。”
赵旅拧着眉不说话。
“没有找到更好的地方时,只有云城,”邱时说,“云城在,这些人就不用在外面活得那么辛苦。”
“那要这么说,”赵旅压着声音,“我们更不可能自己躲出去,你去打,我们躲起来,这算什么事儿?”
“这不是跟难民打,不是跟别的人类打,”邱时说,“是跟一个个能靠真菌联络的邢必打,你是让这些人去送死吗?”
赵旅往邢必那边看了一眼,邢必正坐在邱时掩体的顶上,冲赵旅招了招手。
“又不是肉搏,”赵旅说,“我们有武器,真打起来,我们难道不比城防署那些警卫强?还有,就那些秘密布防的兵,躲后山,我他妈都发现他们八回了,都还没看到我呢,他们有屁用。”
对面的邢必笑了起来。
“操,”赵旅看着他,“他能听到?”
“不能,”邢必跳下掩体走了过来,“能看到。”
“必哥,”赵旅低声问,“你觉得……”
“听时哥的。”邢必也低声回答。
赵旅又叹了口气。
一辆黑色的车出现在隧道口,一帮刚起床的收尸人迅速都进入了掩体,几支枪管从掩体的射击口伸了出来。
虽然都认识李风的车,但现在城外又是城防署又是军队,搞得阵仗那么大,他们也不敢有任何放松,谁知道是不是谁偷了李风的车,或者是李风被胁迫了呢。
车一直开到坡下,停车之后也没像以前那样在车上等着邱时下去,而是打开了车门,李风下了车。
“他居然自己开车?”赵旅说。
副驾的门也打开了,看到张齐峰下车的时候,邱时愣了:“我操,怎么还有这位?”
“这谁?”赵旅问。
“城防署张齐峰。”邱时说。
“他俩干嘛来的?”赵旅顿时紧张了,“一个保障署就够要命的了……他会不会是要去检查站,顺路蹭个车?”
“他俩一个屋开会能不打起来都算是为云城做出巨大贡献了。”邱时走出了掩体,看着李风和张齐峰从坡底慢慢地走上来。
“李署长,”肖磊从旁边的掩体跳了出来,站得笔直,“张署长!”
“车给我停一下。”李风把车钥匙递给了他。
“停到后面去比较隐蔽。”肖磊接过钥匙立马往坡下跑去。
“李署长,”邱时看着李风,又看了一眼后面的张齐峰,“张署长。”
“找个能说话的地方。”李风说。
“你那个车上。”邱时说。
“你屋吧。”李风说。
“嗯。”邱时转身带着他俩进了自己屋里,邢必进来之后他关上了门。
“其他的收尸人呢?”张齐峰站屋里看了看,坐到了椅子上。
“按城防署要求,非必要不出来,避免暴露。”邱时伸脚把另一张椅子勾过来,踢到李风腿边,然后跟邢必一块儿靠在了桌子旁。
“昨天休息得怎么样?”李风问,“伤好些了吗?”
“说事儿吧。”邱时说。
“共生体在云城周边的活动一直没有停,”李风说,“现在我们需要往外找出他们的营地,还需要在云城南边建一个防御基地。”
“我不去。”邱时想也没想就说,“云城没人了吗?”
“有人,”李风说,“但是能用的一级潜卫就这几个。”
邱时没说话。
“你和邢必带一个小队,往南,那边你熟,”李风看着他,“以前你去过的那几个废了的镇子,清理,确定安全范围,然后军队会去那边驻防。”
“一个小队?”邱时问,“一个什么小队?”
“一个由城防署和军队精英组成的十人小队,”张齐峰说,“另外还有三个共生体。”
邢必抬眼看了看李风。
“什么意思,”邱时问,“要邢必做主体吗?”
“是的,”李风点头,“邢必已经完全可以控制五个以上的共生体了。”
邱时转头看着邢必。
“嗯。”邢必应了一声。
既然邢必觉得没问题,那就没问题,邱时没再纠结,反正李风这人做事,从来都没得商量。
“南边这种废镇子有三个,”邱时说,“加上旁边的村子,就这一个小队去?”
“有三个小队,”李风说,“林晟那边有一队,跟你们配置一样,还有一队是徐上校亲自指挥的士兵。”
“送死吗?”邢必说。
张齐峰看了他一眼:“不要随便质疑军队精英的能力。”
“他应该是正式地质疑。”邱时说。
张齐峰吸了一口气,抱着胳膊没再说话。
“林晟的搭档是谁?”邢必问。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张齐峰说。
“徐上校亲自挑选的人,”李风说,“今天会做一些配合训练,明天三个小队同时出发。”
张齐峰对李风有问必答估计是有些不爽,但让邱时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跟李风对呛,所有的不满都只在眼神里,瞪着。
“需要的东西给我列个单子,”李风说,“合理的我都会满足。”
“不合理的呢?”邱时问。
“看有多不合理了。”李风说。
“李组长?”张齐峰转头看着他。
“组长?”邱时愣了愣,“你现在是你们那个团伙的头儿了?”
“副组长。”李风纠正。
邱时笑了起来:“操,可以啊李大人。”
“就这个事,”李风站了起来,“今天好好休息,要的东西尽快让肖磊列单子给我,一小时内会送到,明天一早会有车过来接你们。”
张齐峰起身走出了掩体。
“张署长好像很不服气。”邱时低声说。
“快委屈死了,”李风说,“这次小队里的人都是我挑的,不是你平时看到的那种废物,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有个事儿,”邱时叫住了他,“肖磊。”
“嗯?”李风看着他。
“你把他放这儿到底是为什么啊?”邱时说,“我看着怪可怜的,这儿也没什么他能做的事。”
“历练一下,”李风说,“挺好的人,放保障署迟早废了,就放这儿吧。”
“打起来死了呢?”邱时问。
“这年头谁能保证不死?”李风转身,“走了。”
邱时没有跟出去,还是靠在桌子旁边。
邢必也没动,跟他一块儿并排站着。
“你觉得这趟危险吗?”邱时问。
“算不上。”邢必说。
“为什么不让我们从北边出去?”邱时想了想,“那边我们跑过一趟,只有我们熟吧。”
“那边有东林镇。”邢必说。
“东林是不是跟云城恢复联系了?”邱时想了想。
“嗯,”邢必应了一声,“云城应该也同意了重新结盟,所以东北方向暂时可以交给东林。”
“我挺久没去那几个镇子了,”邱时啧了一声,“还说要是打起来了让赵旅带这帮人去洗马镇躲着……要说驻防的话,那儿倒是很合适。”
“你伤怎么样了?”邢必问。
“没什么感觉,不往我伤口上打一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邱时说,“我发现了,我就这个命,伤就没有能躺床上养好的,全他妈在路上养。”
邢必笑了笑。
赵旅拿着几个罐头出现在门外。
邱时冲他偏了偏头:“进来。”
“先吃点儿东西。”赵旅给他和邢必一人扔过来一个罐头。
邱时接住了罐头,已经被泡热乎了,拿在手里很舒服,他低头打开了罐头,边吃边问了一句:“大家都看到了吗?”
“都等着我打探消息呢。”赵旅说。
“明天出去一趟,”邱时说,“往洗马镇那边去,云城要扩大防御范围。”
“就是留出打仗的空地儿呗,”赵旅说,“如果打起来,就在云城和洗马那几个镇子之间打,给云城个缓冲,别跟前阵儿似的让人直接炸到内城。”
邱时笑笑,没说话。
“所以咱们这儿,”赵旅往脚下指了指,“以后就是战场。”
“去跟他们说一下,”邱时说,“我就是去探个路,不是什么危险任务,让大家安心待着就行。”
“嗯。”赵旅应了一声,还想说什么,但顿了一下只是仰头把手里的罐头都倒进嘴里,然后转身出去了。
“你有什么想法吗?”邱时捏了一块肉,今天吃这个肉罐头,感觉已经好受些了,没有那么强烈的恶心了。
人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
从第一次被李风坑着过去看那个见鬼的巢穴到今天去洗马镇的任务,从愤怒到心平气和,他适应得还挺好。
不知道是因为根本没得选,还是因为邢必,或者真的是因为自己很伟大,希望在这个混乱残酷的世界里给那些弱小的活不好却也总是死不光的人类留住一处安身之所。
……应该不至于这么伟大。
“没有什么想法。”邢必说。
“控制三个共生体,”邱时说,“会影响你自己吗?”
“应该不会,”邢必说,“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你不要犹豫,控制住我,就能控制住他们三个。”
“知道。”邱时皱皱眉。
“一会儿把生日快乐再听几遍学会了吧。”邢必说。
“干嘛?”邱时问。
“我怕万一出什么问题,”邢必说,“你唱的我听不出来是这首。”
邱时没说话,忍了一会儿才笑出了声:“操。”
“跑调的那几遍我都记住了,”邢必说,“但是你每次唱都不重样。”
“你祖宗,”邱时笑着喝掉罐头里的汤汁,顺手捏着邢必的衣服搓了搓手指,“这次就当旅行吧,我其实本来是想着如果没什么事儿,就带你去玩的。”
“好,”邢必点头,“我还没有旅行过。”
作者有话说:
邢必其实什么都懂,他一个老古董哎活了那么久﹁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