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岩洞用来休息还算舒服, 温度比外面要高不少,不过就这头进那头出的一条通道让人有点儿不踏实。
“这要来个人堵我们,”邱时开始吃第三个罐头, “就算只堵一头, 我们那么弓着蹲着的往外逃, 估计都逃不掉。”
“不会,”邢必说, “追我们的人也只能弓着蹲着追。”
邱时想想笑了起来:“有道理。”
“所以得两头堵。”邢必说。
“操,”邱时立马把罐头里的汤倒进嘴里,“赶紧走。”
“你肋骨还好吗。”邢必问。
“被你打断的那一溜吗?”邱时整理背包。
“不是我打断的。”邢必说。
“是是是, 不是你亲自打断的, ”邱时想了想, 转头看着他, “那个也不能算是你,对吗?”
“那个我只有那四十分钟记忆。”邢必说。
“真狠,”邱时想起来吴馆长说的那一堆关于锁定生化体记忆用来控制之类的话, “你现在有多少记忆?”
“都想不起来了还怎么可能知道有多少呢。”邢必说。
“谁锁的?”邱时问。
“将军和龙先生。”邢必说,“更早还有谁,就不记得了。”
“谁敢锁掉我的记忆, ”邱时说,“我生吃了他都不用蘸酱。”
邢必笑了笑。
“你不恨他们吗?”邱时看着他, “不恨……人类吗?”
邢必沉默了一会儿,也看着他, 声音很低:“我是为人类而生的, 永不背叛的朋友。”
邱时愣住了, 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为人类而生, 永不背叛。
“这是什么意思?”邱时问。
“生化体对人类的誓言。”邢必说。
他不知道这句话邢必说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他莫名地感受到了哀伤,就像听到邢必唱那首生日快乐时一样。
“那人类的呢?”邱时问。
“人类的什么?”邢必勾了一下嘴角,“你会对你的枪说什么呢?”
“这他妈能一样吗,”邱时说,“你是枪吗!”
“我是,”邢必说,“我们是武器,是工具,可以杀人,可以去危险的地方,也可以收拾屋子,修车做饭带孩子,还可以排解寂寞。”
邱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就是那个可以杀人的武器。”邢必说。
“你现在也是这么觉得的吗?”邱时凑近他。
“不然呢?”邢必反问。
“战争之前的那些人,”邱时皱了皱眉,“都是这么想的吗?”
“环境恶劣,空气污染,到处都是感染,病人越来越多,”邢必说,“孩子越来越少,还能怎么想呢?”
邱时没出声。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邢必偏了偏头,“我是什么?”
“不知道,”邱时说,“他们强行安排给我的搭档,很强,聪明,嘴欠,偶尔会让我觉得很危险,但有你在也会很安全。”
邢必看着他。
“凭直觉可以相信的……”邱时也看着他,“朋友。”
“朋友吗?”邢必问。
“算得上吧,”邱时说,“我朋友不多,这年头活着不容易,再怎么说也出生入死过了,门槛就不设太高了。”
“这还不高吗。”邢必笑了笑。
“高吗?我完全不了解你。”邱时说。
邢必没再说话,突然往他这边也凑了凑,伸出胳膊抱住了他。
邱时愣住了,但也很快抱住了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邢必没有松开他,一直搂着。
邱时就也没动,虽然他们这样子看上去有些好笑,在这个直不起身的小岩洞里,他俩面对面单腿跪着抱在一起。
邱时不知道一向不动声色的邢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但他的确是想抱一下邢必,不为别的,就为那句在他看来带着几分残忍的“誓言”。
“看来的确就像一开始我们猜测的那样,”吴馆长站在整面的玻璃墙前看着里面,“共生体可以通过体内的真菌达到某种联系,读取或者共享思想。”
玻璃那边的实验室里,一组实验人员正在对四个一级生化体做着思维测试,吴馆长给身边的一个男人小声介绍着实验结果:“三号是最强的,在共生完成之后,他就有可能成为主体,不光可以控制二三级共生体,一级共生体也是有可能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男人说,“二三级共生体可以拥有比他们实际更强的能力,就像之前邢必他们带回来的那个二级潜卫。”
“是的,”吴馆长点点头,“一级主体如果能够做到控制其他一级共生体……”
“就不需要考虑是否百分百可控的问题了。”男人说。
“是的,只需要保证主体的可控性。”吴馆长点点头。
“加快速度,”男人说,“他们明显已经成功了。”
“明白。”吴馆长说。
男人回过头看了李风一眼。
一直靠着墙的李风站直了:“龙先生。”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龙先生问。
“没有。”李风说。
“这个实验能在人身上做吗?”龙先生问吴馆长。
“例如……”吴馆长有些犹豫,很快地看了李风一眼。
“例如邱时那样的有免疫能力的人。”龙先生说。
“这个意义不大,”吴馆长说,“目前也只有邱时一个人,实验都没办法开展。”
“只有他一个吗?”龙先生也看了看李风。
“只有他一个。”李风说。
“李署长可是能找到生化体仓库的人,”龙先生说,“只找到一个邱时?”
“未激活生化体不会到处跑,”李风说,“人类是会躲的。”
“能用他……做点儿什么吗?”龙先生又问。
“吴馆长抽过他的血,”李风说,“没有什么特别的。”
“是的,”吴馆长点点头,“没有找到他免疫的原因,也就暂时做不了什么。”
“剁碎吃了试试吧。”李风说。
龙先生看了他一眼:“你还是有话要说的嘛。”
“没有。”李风说。
“去八楼看看吧。”龙先生说。
“好的。”吴馆长点头。
“我去趟检查站,”李风不想去八楼,“城防署今天在内城加强布防,我去看看物资到位了没有。”
“这点事儿一个署长就不要亲自去看了,”龙先生说,“你的战利品你自己还没有亲眼看过吧?”
八楼并不在八楼,八楼是陈列馆往下,在李风目前能接触到的机密中,最深的那一层,具体是往下第几层他并不清楚,没准儿是第十八层。
这里是个“仓库”,存放着的,是没有激活的生化体。
李风以前并不知道有这个地方存在,从邱时帮他找来的那些各种地下仓库的图纸中找到战争前封存的那些生化体时,他才第一次知道了云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加上他找到的那些,八楼封存着的生化体少说也有几百个,吴馆长统计过,一级潜卫数量也有一百个以上,一百个以上的邢必,是很惊人的战力。
龙先生和将军不同,龙先生并不想再发起一次战争,现在哪怕是最小规模的战争,对于巴掌大的云城来说,都有可能是灭顶之灾,这一点上李风是相信的。
但有些东西,是不能直视的,哪怕只是未雨绸缪,看上一眼,都有可能改变内心。
一个个胶囊形状的玻璃罩子整齐地排列在巨大的架子上,由机械臂规律调整着这些“胶囊”在架子上的位置,维持和监控着内部生化体的“生命体征。”
一眼看过去,场面壮观而窒息。
吴馆长陪着龙先生在一排排架子中间走过,身后跟着两个技术员和一个应急事务部的刘部长,只有李风站在进门的位置没再往前走。
龙先生对于他这种明显不配合的行为并不在意,参观结束离开的时候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空去看看张署长那边怎么样了。”
“嗯。”李风应了一声。
“邢必那边有消息了吗?”龙先生又问。
“断联以后一直没有消息。”李风说。
“将军那边对断联的事一直持怀疑态度,认为公司这边的人有私心,”龙先生看了他一眼,“我压力也很大。”
“我知道了。”李风说。
送走龙先生,李风跟在吴馆长身后回到实验室,那边的共生实验还在进行,李风站在玻璃墙前看着那边的生化体,二号三号四号五号,一号是邢必,所以二三四五号也都有自己的名字。
李风看了一眼三号的名字,林晟。
“你不是要去检查站的吗?”吴馆长走到他身边站下。
李风啧了一声。
“要联系一下邱时吗?”吴馆长问。
“嗯,”李风点点头,“现在距离他突破限制多长时间了?”
“三个半小时,”吴馆长说,“目前一切正常,趁现在联系一下吧。”
邢必身上的数据返回理论上昨天就应该已经接收不到了,但因为一直也没有做过最远距离测试,所以到底能在多少距离内成功接收谁也不确定,得趁着还能确认他状态正常的情况下联系一下邱时问问情况。
李风本来是想让邱时主动联系他,看看这个比一级潜卫更不稳定的收尸人到底能不能配合,结果出去两三天了也没给过他一点消息。
“邢必的这个情况,”吴馆长说,“明天给徐上校的报告……”
李风拔出枪顶在了吴馆长脑袋上:“删掉。”
“你这是?”吴馆长看着他,眼神里有些吃惊但是不太多。
“我拿枪逼你删的。”李风说。
吴馆长坐到了那排仪器前,叹了口气:“保得了邢必,也保不了里面那些。”
“我不保邢必,”李风说,“我只想保我的安稳日子。”
“你觉得邢必是可控状态吗?”吴馆长问。
“他可以是。”李风说。
“什么意思?”吴馆长没明白。
李风没再回答,走到一边坐下,打开系统,等着联接上邱时那边。
手背上亮起了一个白色的光点,正弯着腰跟邢必从通道里往山那边钻的邱时愣了愣:“他们居然还在我手上装了个灯。”
“李风找你。”邢必回头看了一眼。
“会是什么事?”邱时突然有些紧张,“会不会是……”
“正常联系,这是一次任务。”邢必说。
邱时戴上耳机。
说实话,听到李风声音时,他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我要不找你,”李风说,“你是打算就此别过了吗?”
“我等着你找我呢,”邱时说,“我哪知道你那边什么情况,你是不是被抓到地牢里关起来了。”
“差不多了,”李风说,“你们到哪里了?”
“马上到河边。”邱时说,“要找游民弄船过去,估计得明天早上才能过河。”
“邢必的情况。”李风说。
“一切正常。”邱时看了邢必一眼。
“到目前为止实验室还能收到邢必的数据反馈。”李风说。
邱时愣了愣。
“跟我是真不打算说一句实话啊。”李风说。
“信不过你。”邱时说。
“邢必的数据已经删掉了,”李风说,“这次通话也不会存档。”
“我又看不到。”邱时说。
李风没说话。
“李风。”邢必开口。
“嗯。”李风应了一声。
“有共生体跟着我们,”邢必说,“距离足够近的话,会影响到我。”
“知道了,”李风说,“对方是什么人知道吗?”
“不清楚,”邢必说,“接触时间太短。”
“不要再接触,”李风马上说,“避免接触。”
“嗯。”邢必应了一声。
“你认识林晟吗?”李风突然问。
邢必顿了顿:“认识。”
李风没有再多说别的,只是反复交待了保证安全避免接触,到达东林之前不要引起太大的冲突。
通话结束之后邱时拿掉耳机看着邢必:“为什么告诉李风实话?”
“有时候必须要选择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邢必说,“数据已经返回,这件事是瞒不掉的。”
“这代表着你有可能不可控,”邱时看着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邢必说,“但是李风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可控。”
邱时没有说话,还是看着他。
“只能相信他。”邢必说。
“行吧,”邱时说,“李风说的嘛,这就是老祖宗的智慧。”
“谁家老祖宗才一百多年,”邢必说,“什么物种这么短的年头。”
邱时笑了:“如果不是记忆被锁掉,你是不是不会忘事儿?”
“嗯,”邢必说,“我能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也不用记得太清楚。”邱时说。
这条穿山的通道一半是天然形成,一半看得出有人工扩展的痕迹,不过看得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只能看到一些动物的粪便和小块的动物尸骨。
这条一百多年前就被人挖通又似乎是早就被废弃了的通道,可能已经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但对于邢必来说,这是清晰的记忆。
记得一些没有人知道的事,总感觉会有些寂寞。
好在现在多了一个人记得。
从山的另一侧钻出来时,邱时又回头认真看了一眼,想要加深一下记忆。
但只走出了几步,那个洞口就已经完全隐没在了岩石和草丛中,别说加深一下记忆了,连个记忆的点都没有。
他们要过的这条河很宽,天色暗掉之后完全看不见对岸的轮廓,只能看到闪着光的水面,听到河水拍击岸边石头的声音。
“这河也太宽了。”邱时站在山腰上,有些感慨。
“顺着河往上走一段,”邢必带着他开始下山,“地图打开吧,这一片开始有很多游民,大多都不友好。”
“那我们上哪儿弄船去?”邱时打开了地图,虽然有些影响视线,不过地图上只有他和邢必两个小点,看着还是让人踏实的。
“找到了直接抢。”邢必说。
邱时摸了摸身上的枪:“你以前这么干过吗?”
“没有。”邢必说。
“那你说得那么顺?”邱时说。
“我觉得你干过。”邢必说。
“你这脑子重启了一次不怎么好用了,”邱时说,“我干得最多的就是从死人身上翻东西。”
山这边的路要比那边平坦不少,可能是被河水冲的,没有草,也没有树木,前后都藏不了人,只需要注意右边的山林里有没有动静就行。
但这样的地方,想要休息一下也很困难,找不到安全的扎营地点。
邱时把背包里的两瓶水掏出来扔进了河里。
邢必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邱时说,“不用,谢谢。”
邢必笑了笑:“客气。”
邱时没再说话,加快了步伐。
四周挺静的,河水拍击的声音掩盖掉了很多别的动静,这种处于各种未知里的状态让人不安。
往前走了快一个小时,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也不像邢必说的,这里有很多游民。
“你这个记忆得翻新一下了,”邱时说,“一个人都没有,我们大概就能抢块船板。”
邢必突然停下了,看着前方。
邱时顺着抬眼往前看过去。
大概距离不到一百米的位置,有几个黑影。
“树吗?”邱时拔出了枪,地图上并没有显示那边有任何生化体或者生命体。
“不是。”邢必停了几秒钟,慢慢往前走了过去。
河水反着光,走了一段之后邱时就能看清那些是什么了。
七八根插在河岸边的木头柱子。
每根柱子上都戳着一个人。
“部落火拼吗?”邱时感觉到了寒意。
“不是人,”邢必说,“是生化体。”
“这他妈怎么回事?有人杀生化体?”邱时话刚说完,就感觉脚下有细微的响动。
没等他低头看过去,右脚已经被什么东西套住了,接着强大的拉力把他往山那边猛地拽了过去。
居然有个陷阱!
你祖宗!
邱时左腿猛地跪到地上支撑着身体,拔出了靴子里的刀。
邢必一脚踩住了把他往山边拖过去的绳子。
邱时一刀砍断绳子,跳起来举起了枪。
但地图范围里并没有任何活动的目标。
“在山上。”邢必说话的时候,山腰的方向突然传来一片闷响。
是枪声。
听上去怎么也得有个十几支。
邱时被邢必扑倒在地上的同时听到了子弹擦着他耳边打进地面的声音。
“你防弹吗?”邱时感觉自己声音有些哑。
“当然不防。”邢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