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晚上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即使脸上的掌印已经渐渐褪去,光洁如初,我却仍觉得陆蕊手掌挥来的力度犹在,每每夜半醒来,总觉得左脸火辣辣的,这种当众被扇巴掌的耻辱犹如百爪挠心,让我不得清净。我烦闷了好几天,在在外语学院楼,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又成了流言女主角。我爸是文学院院长的秘密也被哪个知情人士捅了出去,这下可好,居心叵测的人兴风作浪,称陆蕊也值得同情,作为叶知秋的青梅竹马,被我横刀夺爱,这一巴掌也算是长期郁结的宣泄了,这个陶花源什么都有,谁知道她当初用了什么手段,要不然陆蕊怎么会这么激动?肯定是事出有因。外语学院人事复杂,女生争风吃醋的事情不绝于耳,见不得别人好的大有人在,一时间有人同情有人冷嘲热讽。处于漩涡中心的我,下完课就赶紧离开,一刻也不愿意呆在这是非之地。我还是跟叶知秋照常视频打电话,尽管内心千疮百孔,但在他面前,依旧是那个活泼开朗的桃花。可尽管我跟朋友们叮咛了好几次,不知道谁没有忍住,这件事情还是传到了千里外的叶知秋的耳朵里,他立即打电话给我。电话那头的他嗓音低哑,低低喊了我一声,“桃花……”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我都知道了。”
千言万语都蕴含在他这一声“桃花”里,满腹委屈的我,心潮涌动,瞬间有泪悄然滑下。“桃花,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他的语气含着沉重的内疚,我于心不忍,一把擦去脸上的泪,装作没事似的撒娇道,“讨厌,以后我都要你保护,你居然说这种话,当心我不要你。”说出这句话以后,他在那头沉默了很久,我咬着下唇正害怕自己说错话时,他动情的声音从那头缓缓传来,“桃花,我不能想象自己没有你的日子。所有……不要离开我好吗?”他几乎是央求的声音牵动了我的心。我泪如雨下,顺着脸颊,流进了我的嘴角,我几乎是用尽力气得对他说道,“你解决好你的蕊蕊妹妹,我就不离开你。”几天后陆蕊的室友悄悄打电话给我,说陆蕊接了个叶知秋的电话后哭了很久,眼皮都哭肿了,嘴里还喃喃着,“全世界都不要我了,全世界都抛弃我了……为什么她可以拥有那么多,我却一无所有……”
挂了电话,我站在阳台很久,遥望萧瑟的秋景,巴掌大的叶在秋风扫荡中迟迟不肯落地,就像有些人,死死抵抗着命运,把自己困在自己织造的茧里,别人进不去,她也出不来。我觉得有些冷,环抱双肩感受寒风的瑟瑟冷意,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拥有太多微笑,而忘了很多人在角落里哭泣。难道微笑太多,也是种错误吗?我的心多了一份怜悯。相较于之前对袁娇的示威,对于陆蕊,我破天荒的选择了沉默。一个多月过去,十一月第一个周末早晨,我在家睡得迷迷糊糊,电话叮铃想起,接起来喂了一声,熟悉到骨髓里的浪荡男声飘入耳,“我最美丽的小花,到窗口来,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这妖孽的声音甚至比尹瑞更甚,且一年比一年蛊惑人心,我立时醒转了过来,赤脚往窗外一看,他,从小到大骗过女孩香吻无数,碾碎芳心无数,却从来都能做到游走花丛而不粘一滴露珠的魏易扬,正在窗下冲我抛飞吻。看他那骚包样,我翻了翻白眼。这个浪荡子,幸运儿,外型上集合了父母的优秀基因,多金,帅气,聪明,贴心,最懂女儿心。
尹瑞这花花公子,到他这花花公子鼻祖面前,简直是自取其辱。楼下的他以风流倜傥的姿势倚靠在他的银色轿车旁,大冷天的,里面一件白衬衫,外头罩一件剪裁利落,线条硬朗的黑大衣,发丝随风飘动,让人以为他是刚从哪个红地毯下走来的偶像明星。当初确实有不止一家模特公司找过他,可他骨子里是个极为传统的人,认为一个男人就应该有一技之长,所以去了法国攻读建筑设计,这几年里,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见我撩开窗帘望他,他朝我风骚地招招手,打开后车盖,我看到了一车厢的纯白绒毛玩具,不用亲眼见我就能想象,一个帅气十足的男人泛着童心未泯的笑容,杀伤力该是多么的强大。车厢里所有毛茸茸的东西全都被桃核扛走了,我蹲在小区花园里,望着桃核一跳一跳跟在做帮工的爸妈后面,那甜甜的笑,让人以为她拥有了全世界。20岁时我还在做着让一堆洋娃娃填满我小房间的梦想,只不过时过境迁,22岁时,这个梦想已成了桃核的梦想,我有了其他的梦想。
“小花,我花了那么多运费给你从太平洋那头运过来,你就这表情?你好歹假装激动满足你年迈老哥哥的心嘛。”魏易扬,我情同手足,小时候还一起脱光在浴盆里打架的干哥哥,一身低调名牌,忽然做了个很不符合身份的动作----他也蹲了下来,蹲在我身旁,好整以暇地望着我,我也笑微微望着他,都已成年的我们,立时都有种时光倒流,回到童年的错觉。我去美国前的两年时间,就住在他家。虽然魏叔叔魏阿姨待我如己出,但十一二岁的年纪,已经懂得思念这种东西,每每在学校里看到同学亲昵牵着父母回家,我的心情就会无端的很糟糕。这种难受的心情很难排解,魏叔叔魏阿姨那时正处于事业的关键期,常常深夜加班未回,于是只有小阿姨,孤独的灯光,陪着我和他。常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我一脸黯然地蹲在床边灯下,手在地板上画圈圈,而他默默走进,也蹲在我身边,摸摸我的头,像个小大人问我,“小花花画什么呢?”“爸爸妈妈还有妹妹。”“没有我吗?”“没有,我不想哥哥。”“小花以后会想哥哥吗?”“会,但是现在比较想爸爸妈妈和妹妹。”然后他就会不发一语地陪在我身边,直到我们蹲得脚酸发麻,然后他就会牵着我的手去偷听小阿姨如雷的鼾声。幼时那些个荒凉的夜晚,我们小小并肩的身影倒映在灯下,是我童年难以抹灭的温暖记忆。入冬的冷风吹在人脸上有些刺痛,但太阳暖暖的,没有血液联系的亲情也是暖暖的。我们微微眯眼,都沉沦在遥不可及的过去,可人再强大,终究无力挽留时间,以及逝去的人。我转头仔细打量他清俊的眉眼,他朝我挑挑如墨的眉,笑得勾魂,他越来越有男人味了,少年时的哀伤憔悴已经不见,我却不知他心上的伤口是否愈合。或许淡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