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她是高三上学期开学第三天,全年级刚结束一场摸底考,数学老师找我核对分数,我下了楼,过了转角就看见了她,第一眼,我只能说,眼前一亮。
那天太阳光很轻柔,她靠在数学办公室旁的柱子上,侧脸的弧线很漂亮,肤色白皙,甚至透出微微的粉红,梳了个麻花辫,耳边几缕细碎的头发随着风微微飘动,一身淡蓝连衣裙,像是风中的一个瓷娃娃。
美得像一幅油彩画。
我不自觉多看了她一眼,她自然没有看见我,而是低头专注于手中的一张考卷,我在几步外就能见到很多红色叉叉,卷子上“25”的单薄分数尤其醒目。她显然很失落,口中念念有词,我经过她的时候,听到她口中一串含糊的英文,我只听清了“fuck”。
初见她给我的印象,我想,唯有那美丽的侧脸,25分,以及那声咬牙启齿的“fuck”。
第二次见到她,已经是一个礼拜后了。我早上赶去上课,甫一上楼,远远就看到了窗口边的她,让人印象深刻的侧脸,长长的垂辫,我怔了怔,而她已经把目光缓缓移向窗口,那一瞬,我竟有些窒息,她有双很漂亮的大眼睛。
被那么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我的心几乎是剧烈地跳了一下,像是要蹦出胸腔,慌忙移开了眼。我居然是落荒而逃。
我知道她看到了我,并且对我印象很糟糕,因为她说我是“书呆子”。那天中午午休时间,同班几个女生站在我桌前替我打抱不平,“叶知秋你不要生气,隔壁班那个从美国来的转学生数学考了年级倒数第一,心理不平衡,从美国来又怎么样,以为自己了不起啊?居然敢污蔑你……”
那天我总算知道,她有个很别出一格的名字:陶花源,读音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相似,我联想到那天画一样的美景,以及她独特的名字,至此深深地记住了我所知道的关于她的所有的信息。
那段时间,她是全年级男生女生议论的焦点,她的美丽、留学经历、糟糕的数学成绩,以及称我是“书呆子”,无一不被人挂在嘴上说笑。我嘴上不说,心里也明白,她的受人瞩目与我多少是离不开关系的。
后来的日子,我不得不每天经过她的窗口,奇怪的是每次她都会偏头看我,那双眼瞳黑白分明,蕴涵着点点小心翼翼,每次都会不期然地撞入我视线,令的我不得不移开眼,假装镇定地离开她的窗。
奇怪的是,我也开始在人群里不由自主地寻觅她的身影,想见到她,但又隐隐害怕见到她。
总有那么几次,我们的视线还是会在来往的人群中遇上,那时,我的心就会被什么狠狠一撞,匆忙到只能别开眼。她眉目如画,而我不免自嘲,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奇怪的令她产生好奇的书呆子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不久以后,我跟她在数学办公室再次近距离相遇,只不过她的境况有些糟糕,被老师批得体无完肤,低垂着头,抿紧唇,耳根已经成了粉红色的贝壳,令我震惊的是,老师提到了我,而她惶恐地说,“是,秦老师我错了,我不了解叶同学,我真的错了……我现在很尊敬他的。”
老师在交代竞赛任务,而我竟然充耳未闻,听着她在几步外怯怯的声音,心上竟然泛起丝丝的内疚感,我猜她是个坦率的女孩,却由于不懂隐藏,而饱受困扰,而她很大部分的困扰,我猜是来源于我。
她临走前看到了我,迅速低头离开,而我的心涌起什么,找了个借口,追了出去。她看起来心不在焉,遗落了卷子,我捡起来喊住她的时候,风中的她像是易碎的娃娃,唇依旧紧抿,苍白脆弱,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开了。
目视她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不知为什么,无端的一阵失落。原来相逢一笑,竟也是奢望。
高三的日子紧张有序,对我来说,无非学习、竞赛、考试,我按部就班地朝着自己的目标生活学习,只有在经过她窗,遇上她凝视我的目光时,心跳才会突突失常。她的五官精致,眼睛尤其漂亮,含水眸光,带着一点少女的忧愁,总诱人深陷于那片黑色之中,可我却不敢对上那双眸子。
春天来临的时候,偶然见她笑颜如花,对着一个同班男生说话,我竟然十分羡慕,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她。
那种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完全不知道的情形,大概就是所谓的暗恋吧。
已经临近高考,所有人都在为大学冲刺,虽然是隔壁班的同学,我却认为我和她一辈子也不会说上话。不过似乎是老天听到了我的渴望,在那个春意盎然微风拂面的学校后花园,我们并肩而坐,终于说上话了。
我捡起她的纸飞机,看到身后的她的时候,坦白的说,竟比以往上台领奖还要紧张万分。她莽莽撞撞地靠近我,在我以为她又要落荒而逃的时候,她竟然坐下了。我一辈子都记得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没有要勾引你的,是飞机自己飞你身上来的,是它……”
我莞尔失笑,看着她紧张的神色,听着她胡乱的言语,心里那空虚失落很久的一角,终于开放出一朵欣慰的花。
那天我们聊了一节课,她的逻辑很奇特,我半年的笑声都没有那节课多,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有趣的女孩。临走时,她把她的纸飞机送给了我,还多次嘱咐我不要拆开看,可是我没有听她的话,我渴望了解她,回家以后我小心地把飞机拆开了,然后我看了试卷上那血红的“40”分,哑然失笑了很久。
后来我把纸飞机恢复原样,藏在我的抽屉里,那个抽屉放着我从小到大最珍爱的东西,每当我做题累了乏了,我都会把那架飞机拿出来端详一遍,看着机翼上那可爱的“made by 陶花源”,在深夜里笑得像个傻瓜。
后来令我窃喜的是,老师安排我们一起参加英语比赛,我因此有了更多与她独处的机会。我逐渐地开始了解她。她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兴许是父母自由教育的结果,她生性随意不羁,激动时会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傻事,所以格外会闯祸,骨子里竟有几分侠骨柔情,也正因为她那天生的侠骨,让她认识了我的邻居-----尹瑞。
有时我在想,她这样热情活泼的女孩子,心上的白马王子,怕就是尹瑞这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男生吧。
我这样一个书呆子,能跟她做朋友,已经感到满足了。
快比赛的时候我出水痘,在家休养的时候,出人意料的是,她泛着浅浅笑意踏进我家的门,身上一股夜来香的清香,那一刻我的内心无法用语言形容,只能说,受宠若惊。
我怕水痘传染她,可她却说,“叶知秋你放心吧,我已经得上水痘了。”我内疚难当,而在我家的书房里,她一见我家的骷髅标本,吓得抱住了我,胸膛感受她软软的身体,她身上美好的凸起紧贴着我,我只觉全身血液直冲大脑,她发丝的味道扑入我鼻尖,我完全不能思考。
那晚我很开心,事实上,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开心。她的逻辑天马行空,说的话做的事永远出人意料,还为我家的标本取了个名字,贞子爸爸。后来在她负气离开的那一年多里,在我烦闷之极的时候,我就会悄悄走到贞子爸爸面前,对着“他”说说话,回忆她银铃般的笑,把自己包裹在层层黑暗中,我的心才会得到一点救赎。
送她回家以后,我情不自禁溢出的傻笑还是被我妈捕捉到了,她也只是笑笑不追问,说了句,“抽屉里的东西放好,前两天你表弟差点把那架纸飞机撕碎了,还好我抢了下来。”
我大惊失色,回去翻出纸飞机,长舒一口气,还好只是多了几道浅浅的折痕。
那之后,我把抽屉上了锁。
回学校以后我听说她那晚是跟在尹瑞后面找到我家的,谣言四起,我竟也搞不清她究竟是为了我跟踪尹瑞,还是以探望我为借口,实则是想知道尹瑞住在哪里。从她的言行举止判断,我隐隐觉得是前者,因为她对尹瑞似乎并无好感,言语很是生疏。
可是歌里唱着,女孩心男孩不要猜,也许女孩子都喜欢欲擒故纵,心里明明喜欢,嘴上却倔强不说,就比如我,明明想看她,却每每假装移开眼。
我坠落于她制造的云里雾里中,时而雀跃,时而失落,一次次告诉自己,能做朋友,已经是我最大的荣幸。
我们俩比赛取得了突破性的成绩,学校把我们俩的合照摆在了橱窗上,每次经过那里,我都会偏头远远望一眼,照片中她笑语嫣嫣的样子映进我心里,我想,即便青春散场,这段回忆却只属于我和她,足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