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猛烈地拍打着窗户,像一只怪物的手。
沙发上,女孩慵懒地倚在靠背上,用手支着脑袋,安静地望着窗玻璃上湍急的水流出神。
两步之遥,中年女佣聒噪的催促声从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方小姐,抓紧时间换上礼服吧。”
“您再不抓紧换上,一会儿蒋先生又该生气了。”
呵,他生不生气,谁在乎?
方悦无动于衷,若不是她眨动的弯翘眼睫,甚至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一樽摆在家中的雕塑,一件艺术品而已。
当然,她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头浓密似瀑布的微卷长发散落在肩头,身材瘦而不柴,一双从沙发蔓延至地毯的长腿,白皙、修长、笔直。皮肤细腻,如羊脂玉一般。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美人,常常眼神空洞心不在焉。
肥胖的中年女佣轻叹口气,转身从卧室退出。
须臾,房门再次被开启,“砰”的一声,门板重重砸在墙上,换成气势汹汹的男人闯了进来。
男人边系着领带,边大步走向她,“怎么?又跟我耍大小姐脾气是吧?!”
方悦轻撩了一下眼皮,用眼尾扫了对方一眼,“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但她只是把支着脑袋的右手换成了左手,人是依旧坐在沙发上没有下一步动作。
“不敢?”蒋蒙被她的冷淡激怒,一手将她从沙发上拎起来,“我看你敢得很!”
胳膊被抓疼,方悦不由皱眉,冷眼看着这个气急败坏的男人,倏然轻轻勾唇,唇边浮现一丝弧度。
她就喜欢看他不爽的样子。
被她唇角的讥讽笑意刺了眼,蒋蒙眉头一皱,单手拽着她,猛地将她扔到对面的床上去,“马上给我换上!”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像只破布娃娃似的被扔在那里,身下压着的,正是他要求她穿上的礼服。
不得不说,蒋蒙作为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确实足够了解她的喜好,礼服是一席漂亮的公主裙,选用了她最喜欢的樱桃粉,用施华洛世奇水晶点缀,昂贵且梦幻。
礼服虽美,但,是这个男人要求她穿的,就跟囚服无异。
方悦抓起礼服一角,只想要将它撕碎。
蒋蒙望着她手上的动作,从她用力泛白的骨节,可以看出她下一步的意图。他倏然倾下身,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脸抬起,威逼道:“医院刚刚来电话,提醒说方叔的治疗费该交了。”
话音落地,方悦手上的动作一顿。
知道这是她的软肋,蒋蒙放肆低笑,像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魔,语气阴森,“反正也是活死人,不如就算了,让他到下边去跟你妈团聚?”
“你觉得如何?”
他一字一顿地在她耳边威胁,方悦松开了礼服,一手揪住他的领带结,红了眼,“你个畜生!”
蒋蒙的手抚摸过她气红的小脸,“畜生爱你。”
方悦扬手企图将他的手拍开,落下的时候,“啪”的一声,意外打到了男人的脸上。
蒋蒙脸色顿时黑沉,咬着牙,反手就要一巴掌抽她,可一想到今晚还要带她出场,脸上留了巴掌印难免容易引人非议,便将心中那点火焰压了压。
他揉了揉被扇的脸,轻笑了下,抬手看下腕表,重新整理着领带往外走的同时,给她下达最后通牒,“给你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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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卧室门打开,换上礼服的方悦踩着高跟鞋从里面走出来。
等在客厅的蒋蒙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噙笑,“不愧是我蒋蒙从小就喜欢的女人。”
美得不可方物。
每次听他说喜欢自己,方悦就一阵泛胃酸,面无表情地回应道:“信吗?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从小娇养着长大的千金小姐,第一次说出这样恶毒的话。
蒋蒙踱步到她跟前,手指把玩着她腰间的蝴蝶结,冷笑着说:“别这么咒我,等之后我们结婚了,我如果死了,你岂不是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呵,方悦掠过他往外走。
嫁给他?
他做梦!
若不是他拿她重伤在医院治疗的父亲威胁,她现在何至于受制于他?她迟早会找到办法逃离他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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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两人坐在同一辆车里,全程零交流。
今天这场酒会,是蒋家为了庆祝全面接管“嘉行”公司,并将“嘉行”更名为“全通”而举办的。“嘉行”是一家汽车公司,名下二十几家4S店遍布全国,一个月以前,它还是方家的,是父亲打拼一辈子的心血。
方悦明白,恨不能将她禁足的蒋蒙,为什么今天却坚持带她出席。无非是想让所有人知道,现如今他蒋蒙不但事业有成,还得到了从前追不上的姑娘,多么的人生得意。
酒会现场到处贴着新的公司名和标志,“全通”。
方悦看到它们,无比惦念自己的爸妈。
总有一天,她要将公司的名字,改回“嘉行”!
蒋蒙转头见她一点表情也没有,好像参加的不是酒会,而是葬礼。
“丧着个脸干什么?不会笑了是吗?”
听到男人冷声问,方悦饮一口果酒,“不会。”
蒋蒙倏然抬起手,假意给她挽耳边垂落的发丝,实际上却压着声音警告她。
“方悦,你最好记住一点,一个月前,你就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要星星要月亮都可以的方家大小姐了,所以最好给我识时务一点。”
他的手划过她的耳朵,像是魔鬼的手在触摸,本能的反感,让方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转身就要走,蒋蒙一把将她拽回来,“所以想好了?送你爸去找你妈?”
方悦推他的手霎时顿住。
男人的手指来到她的下颌线,勾起她巴掌大的小脸,“不要一再挑衅我,我的耐心有限。”
最近一个月,方悦算是见识到了蒋蒙的真面目,她毫不怀疑,这个人什么禽兽事都做得出来。
为了爸爸,她只能强忍着,嘴角微微扬起弧度。
美人一笑,便似姹紫嫣红开遍。男人满意地看着她,“这才对嘛。”
说着,他从口袋掏出一条钻石项链,绕过方悦的脖子,帮她戴上。
上来跟他们打招呼的客人见了,直夸蒋蒙对方悦好。
“小蒋总,你对悦悦小公主,那可是好得没话说呀。”
“那是当然,我从小喜欢她。”蒋蒙欣赏了一番戴在方悦脖子上的项链,将她揽入怀中,“现在她家遭了这么大的变故,我怎么着也要照顾好她。”
客人频频对他竖起大拇指称颂,能够对家破人亡的小青梅疼爱有加,甚至还承担起照顾她重伤成植物人的父亲,蒋蒙简直是竹马界的楷模。
“过几个月等她成年了,我娶她!”
蒋蒙在夸奖声中又发表了一波豪言壮语,众人纷纷为他鼓掌,提前跟他道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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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着应酬了近半个小时,方悦脸都僵了,她借口上洗手间,才得以短暂脱身。
她酒量不好,两杯下肚,步伐已经飘了,稍不注意,就和迎面走来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男人手中端着一杯酒,被撞得洒了一半出来。
从沈钦北到这里五分钟,已经是第二个女人,想要用这个方法引起他的注意了。
沈钦北蹙着眉头,抬起一双冷漠的眼,没有一丝温度的视线在触及女孩的脸时,所有的冰冷如云开雾散,眉宇渐渐舒展开。
女孩的脸,跟记忆中的高度重叠。
方悦垂眸看了眼被溅了几滴红酒的裙摆,心猿意马地道了声“抱歉”后,头都没有抬,转身往洗手间去了。
沈钦北的目光跟着方悦走了一段,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姑娘的背影:瀑布式的长卷发,礼服收腰的设计掐出一段蜜蜂腰,裙摆下的腿笔直又修长,皮肤皙白,身段自是无可挑剔,而隔着远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仙女气质。
难得看到从不近女色的老板为女人驻足,荣光摇晃着酒杯,眼神跟过去的同时,附在他耳边打趣道:“我去帮您要一个联系方式?”
小姑娘的身影已消失在通往洗手间的转角,沈钦北收回视线,将高脚杯放在服务生的托盘上,重新拿起一杯新的,单手插兜,抿一口,“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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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悦上完洗手间,见蒋蒙在和客人谈事,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
她懒得看他那谄媚的样子,转身欲走,不料蒋蒙早一步发现她,朝她招手。
方悦嘴唇抿成线,兴致缺缺地走上去。
“你的裙子怎么回事?”蒋蒙一眼看到她裙摆上留下的污渍。
“就这样。”方悦懒得跟他多说。
蒋蒙也懒得深究,忙着跟沈钦北献殷勤,往她手里塞一杯酒,“来,给沈总敬一杯。”
方悦端过一杯酒,走到他口中的“沈总”面前。
抬眸瞬间,撞进了一对漆黑如墨的深眸中。
视线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是两片微抿成线的薄唇,不发一言,有几分不耐和与生俱来的傲气。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西装领带傍身,甚至有些随性,只是穿了一件黑色衬衫,下摆收进西裤里,扎出一截劲瘦的腰,领口微敞,一眼可见凸起的性感喉结,整个人向外散发着极低调又霸道的男性气场。
而能在高级酒会上,如家常便饭般,穿着简单随性出场,不但不会显得格格不入,反而魅力丝毫不减,甚至被捧为座上宾的,想必出身和地位都不一般。
蒋蒙对他这般恭敬,就足以说明一切。
只是,方悦并不想为蒋蒙讨好这等大人物。她举着酒杯,敷衍地朝他碰了一下。
碰过杯,方悦仰头就要喝,男人却握着酒杯,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搭在杯壁上,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注视着她。
然后,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低沉的嗓音仿若沉入海底,“成年了吗?就喝酒?”
方悦喝酒的动作一顿,没想到除了皮囊好,气质佳,连嗓音也出乎意料的性感好听,而且……眼睛这么毒的吗?
再过三个月,她才满十八岁。
她意外地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沈钦北,沈钦北同样在看着她,眼尾微挑,情绪不明。
不都说沈钦北不近女色吗?怎么看方悦的眼神不对劲?一旁的蒋蒙惴惴。
“我们去招呼客人了,沈总您随意,有什么需要您喊我一声就行。”蒋蒙抓起方悦的手,就要带她走。
“等等。”
身后男人轻轻落落的两个字,分量却是掷地有声。
蒋蒙不由停下脚步,笑容立即恭敬:“沈总。”
沈钦北轻晃着手中的红酒杯,眼神在他和方悦之间周旋,状似平常地问:“想要什么就跟你说吗?”
在商界,沈钦北就是财神和阎王,说他是财神,是因为只要他涉猎的领域,一定能够赚得盆满钵满,而之所以称他为阎王,是因为此人不近人情手段狠辣。
人人都敬他,畏他,想要日子好过一点,讨好他是必然。
所以,即便蒋蒙隐隐感知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还是本能地点头应和:“当然,只要我蒋蒙给得起。”
沈钦北唇角轻轻一勾,原本深如渊,静如潭的眸稍转,视线落到方悦娇美的背影上,瞬息间眸光锋利而笃定,如野狼见到猎物般,“那就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