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武丘寺,山嵚崟,石林玲珑,楼雉叠起,绿云窈窕,入者忘归。大历初,寺僧夜见二白衣上楼,竟不下,寻之无所见……”这是中唐陈邵所著的《通幽记》里记载的一段文字,写两个冥鬼上了楼,却再也没看到他们下来。这样的描写制造出的效果更恐怖。所以说,很多时候,最令人惊悚的并非你看到的场景,而是镜头之外令人想象的那一部分。
咸通中,呼延冀者,授忠州司户,携其妻之官。至泗水,遇盗,尽夺其财物,乃至裸衫。冀遂与其妻于路旁访人烟。俄逢一翁,问其故,冀告之。老翁曰:“南行之数里,即我家,可与家属暂宿也。”冀乃与老翁同至其家。入林中,得一大宅,老翁安存一室内,设食遗衣。至深夜,亲就冀谈话。复具酒肴,曰:“我家唯有老母。君若未能携妻去,欲且留之,伺到官再来迎,亦可。我见君贫,必不易相携也。”冀思之良久,遂谢而言曰:“丈人既悯我如是,我即以心素托丈人。我妻本出宫人也,能歌,仍薄有文艺,然好酒,多放荡,留之后,幸丈人拘束之。”老翁曰:“无忧,但自赴官。”明日,冀乃留妻而去。临别,妻执冀手而言曰:“我本与尔远涉川陆,赴一薄官,今不期又留我于此。君若不来迎我,我必奔出,必有纳我之人也。”泣泪而别。冀到官,方谋远迎其妻。忽一日,有达一书者,受之,是其妻书也。其书曰:“妾今自裁此书,以达心绪,唯君少览焉。妾本歌妓之女也,幼入宫禁,以清歌妙舞为称,固无妇德妇容。及宫中有命,掖庭选人,妾得放归焉,是时也,君方年少,酒狂诗逸,在妾之邻。妾即不拘,君亦放荡,君不以妾不可奉苹蘩,遂以礼娶妾。妾既与君匹偶,诸邻皆谓之才子佳人。每念花间同步,月下相对,红楼戏谑,锦闱言誓。即不期今日之事也。悲夫!一何义绝,君以妾身,弃之如屣,留于荒郊,不念孤独。自君之官,泪流莫遏。思量薄情,妾又奚守贞洁哉!老父家有一少年子,深慕妾,妾已归之矣。君其知之。”冀览书掷书,不胜愤怒,遂抛官至泗水。本欲见老翁及其妻,皆杀之。访寻不得,但见一大塚,林木森然。冀毁其塚,见其妻已死在塚中,乃取尸祭,别葬之而去。(《潇湘录》)
唐懿宗咸通年间,呼延冀被授予忠州司户一职,携妻上任。至泗水,遇盗贼,财物被掠,衣服也被抢。呼延冀和妻子顾不上羞辱,只能往前走,寻找人家,求衣服穿。天色将晚,路遇一老翁,很热心,说他家就在前面林间,于是把夫妻俩带了回去。入林中,看到一座宅院,进去后,老翁摆设饭菜,又拿衣服给夫妻二人穿。夫妻俩感激不尽。至深夜,老翁跟呼延冀聊天:“我家唯有老母,假若你急于赶路,可暂把夫人留在我这里,叫她陪伴我的老母,等你到那边安排好了,再回来接也不迟。因为我看你现在一无所有,携妻赶路也不太容易。”
呼延冀陷入沉思,良久后,说:“您如此怜悯我,为我着想,实是感谢,那我就以诚心相托付。我那妻子,先前是宫女,懂些才艺,但也有缺点,喜欢酒,性情放纵。留下后,希望您多多管束。”
呼延冀竟真的要把妻子留下。
老翁笑道:“不必担忧,可安心赴官。”
第二天,呼延冀与妻子告别,妻子说:“我本与君远涉山水,赴一薄官,不料你要把我留在这荒林中!若君以后不来迎我,我必奔走他处,而必有收纳我的人。”
呼延冀达到忠州后,安顿好了,这一天,收到一封信,是妻子的手书,上写:“我本歌妓之女,少入宫中,只懂清歌妙舞,难具妇德。后被放出宫,与君为邻。那时候,君方年少,酒狂诗逸,而妾亦放荡无拘,两相通好,以为婚礼,众人皆谓才子佳人。每念花间同步,月下相对,红楼戏谑,锦闱言誓,令人难忘。但那时又如何想到有今日之事!夫君义绝,只顾赶路,弃妾之身,于荒郊野林。自君去后,每每思念,但君已薄情,妾又如何守得贞洁?老翁家有一子,深爱妾,现妾已以身相许。我说这些,只是想叫你知道,别无其他。”
呼延冀看完书信后扔在地上,非常愤怒,抛官驰马,奔向泗水。一路上,他想好了,见面后必将妻子与那老翁全家杀掉。
泗水已至,树林依旧,但呼延冀转了几圈,没找到先前那所宅子,唯见一座坟赫然在前。他有不祥的预感。不出所料,将坟掘开,看到了自己妻子死不瞑目的尸体。
故事结束了。呼延冀之妻令人悲怜如此。茫茫四野,在那老鬼的鼓动下,呼延冀竟真的抛下妻子,独自走了,可真是放心,而林非好林,宅非阳宅!呼延冀之妻孤身一人在鬼屋中的遭遇,虽半笔未写,但可以想象,比如丈夫走后的第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