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乌云将明月遮挡,山岭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下。
呜呜风吼拂过曹悍的耳畔,身子随马匹奔跑颠簸起伏。
他一双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双瞳涣散似的毫无生气,身体仿佛没有了知觉,感受不到疼痛,也提不起力气。
两匹马儿驮着三个死里逃生的人,仓惶地奔逃在山道上。
绕山土路曲折蜿蜒,好在多是下坡路段,马儿奔跑起来不用太费劲。
曹悍的头无力的靠在李隆基背上,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拂过的山风声,也变成了阵阵嗡鸣。
霎那间,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前世。
痛苦的呻吟一声,曹悍喃喃呓语:“...老子不能死...房贷没还完...媳妇没过门...还没让爸妈抱上孙子...老子不能死....”
“...国足还没出线...神州十二号还没上天...湾省人民还生活在水深火热里...老子不能死啊...”
李隆基双手攥紧缰绳,紧咬嘴唇,眼圈有些灼热发烫。
虽然没有完全听懂曹悍意识模糊下的胡言乱语,但不知为何,李隆基心里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觉得左肩上有些温热粘湿,侧头一看,是曹悍嘴里不时涌出的血,将他半边身子都浸湿了。
“咣啷”一声,金环大刀从曹悍手里滑脱,掉在半道上,李隆基回头看了眼,已是顾不上再去管。
“...曹大哥,你一定要活下来!”
李隆基在心里疯狂怒吼着,俊脸一片铁青。
他回想起刚才,若不是曹悍扑身上前,那一记重棍就要把他的脑袋砸碎。
或许,曹大哥不挨那一棍子,伤势就不会那么严重。
以曹大哥的勇武,说不定还能将徐建章斩落马下。
徐建章一死,他手下的乱兵自然不攻自溃。
曹大哥是为救我受的伤!
李隆基飞速的擦拭掉滑落眼角的泪水。
一开始和曹悍刻意亲近,李隆基承认自己的确带着笼络意味。
但经过这一天一夜的逃亡,彼此间生死换命,相互扶持逃出九梁山,李隆基心中当真生出几分对曹悍的敬佩。
袍泽情义,生死之交,肝胆相照!
若非曹悍,他们连西边山脚河沟都逃不出去!
若非曹悍,刚才他已经成为孟博达棍下亡魂!
李隆基心中感慨,从坛山开始,他已经欠下曹悍两条命了。
曹悍手臂无力地垂落下,脑袋沉沉似乎彻底的失去意识,身子一歪就要从马背上一头栽倒。
一条束腰革带穿过曹悍的腰,打了个死结,将他和李隆基紧紧绑在一起。
“曹大哥放心,李隆基并非忘恩负义之辈,这次,我一定带你逃脱活命,你一定要撑住!”
李隆基俊脸一片冷厉之色,眼眸中满是坚定。
“驾!~”
狠狠一抽马鞭子,两匹马嘶鸣着拼命狂奔。
竹山码头,是从九梁山折返回县城的必经之路。
李显和太平公主等人先一步到达这里。
漆黑的小码头被这大半夜闯入的一群人惊醒,码头如今的管事是县府派来的一名吏员,打着灯笼急急忙忙的迎上去,看见是一群浑身带血,惊慌逃命的人,着实吓了一跳。
众人疲倦的四处瘫坐着,李显披散头发,哭呛道:“快...快...去救回大郎三郎还有隆基!”
马秦客疯了一般冲到管事吏员面前,揪住他的衣领怒吼:“有贼人造反!快组织人手保护我们退入县城!要是让王爷和公主落入逆贼之手,必将诛你九族!”
“王...王爷...公主?”吏员战战兢兢,被神情狰狞的马秦客吓到了,“您...您是?”
马秦客一巴掌打在吏员脸上,红着眼睛咆哮:“本官是房州别驾马秦客!”
吏员捂着脸哭丧道:“小...小人刚接管码头不久,不是...不是很熟悉此地!您...您几位稍等,小人去找个...找个能管事的来!”
吏员慌慌张张的跑去叫人,没一会,找来一名睡眼惺忪,衣衫不整敞露胸膛的汉子,正是张老四。
张老四平时待在码头,协助县府吏员打理事务,作为码头老人,有他出面许多事都好调解。
张老四在登仙阁见过赵彦昭和马秦客,还在太平公主乘坐的黄龙船抵达时,有幸参加过接待工作,揉揉眼睛看清楚果真是马秦客,再看看他们这群人的狼狈模样,哪里还不知道出了大事。
张老四一个激灵脑袋清醒过来,赶紧跑到李显面前跪下,他也不知道该跪谁,只是看李显年纪最大,胡乱挑一个先跪了再说。
“草民张四喜,叩见各位贵人!”
张老四拜佛似的双手一趴拜倒。
李显赶紧道:“你可能将码头人手召集起来?”
张老四抬头,眼珠轱辘辘转动:“贵人要多少人?”
“自然是越多越好!”
张老四稍一寻思,大着胆子问道:“敢问贵人,我大哥曹悍是否和你们同路?如今他人在哪?”
马秦客急吼吼地道:“曹悍和几位郎君断后阻挡造反乱军,你赶紧组织人手,一部分派去接应他们,一部分护送我们进城!”
张老四面色微变,爬起身冲到一面挂在桅杆下的铜锣前,抡起棒槌哐哐砸响。
刺耳的铜锣声瞬间传遍整个码头,划破夜色下的沉寂。
不到片刻功夫,上百名船工、力夫从船舱里、布蓬底下、一排排茅草房里跑了出来,一支支火把很快点亮。
以前为了防备水匪,码头汉子不得不在夜里提高警觉。
如今河道太平,养成的习惯倒也没忘。
张老四爬上一艘倒翻过来的乌篷船底,嘶声大吼:“悍爷有令,兄弟们抄家伙干活!有不长眼的敢在咱们竹山闹事!”
张老四甚至都不用说什么动员讲话,单单只凭悍爷有令四个字,这帮码头弟兄就会嗷嗷叫着抄起船桨、砍刀、棍棒跟他走。
张老四将一把横刀挎腰上,望着眼前一片火把闪亮,众弟兄精神抖擞,满意地点点头。
“走!”挥手大吼,张老四就要带人离开码头。
马秦客急了,赶紧拦住张老四:“你怎么能把人全部带走?王爷公主在此,你可得安排人手护送我们进城啊!”
张老四瞥了眼这群落难的王公贵戚,嘿嘿怪笑两声,手一招懒洋洋地道:“小乙过来!”
一名年纪和李隆基等人差不多大的毛头小子屁颠颠跑过来,觍着脸笑:“四哥叫俺干啥?”
“你找十个弟兄,护送他们回县城。”
小乙皱皱眉,拨浪鼓似的摇头,拍着精瘦黝黑的胸膛:“俺不要!俺要去找悍爷干大事!”
张老四一瞪眼骂道:“少他娘的废话!忘了悍爷说过啥了?凡我码头弟兄,都要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你敢不听命令?”
小乙脖子一缩,不情愿地嘟囔:“好吧....”
马秦客怒不可遏地拽住张老四的胳膊:“十个人?王爷公主千金之体何等尊贵,万一遇到乱兵,十个人能顶什么用?要是二位殿下有分毫损伤,你担当得起吗....”
不等马秦客聒噪完,张老四脸色一变狠狠甩开他:“就十个人!爱要不要!老子还不稀罕伺候了!我大哥为救你们生死未卜,你们他娘的倒是逃回县城了,那我大哥呢?”
马秦客一屁股跌坐在地,大怒着就要爬起身大骂,李显赶紧苦叹道:“算了算了,此处距离县城不远,想来应该安全,你们赶紧带人去接应,把人都救回来再说!”
张老四没好气地哼了声,手一挥率领众弟兄举着火把离开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