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太初宫。
一百零八通鼓振声自应天门城楼隆隆传出,很快,遍布在神都城四面八方的望楼皆敲响鼓声。
八座城门、各处坊市门轰轰关闭落下门闩,鼓声止息,便是宵禁开始。
各大宫门也已关闭,独留长乐门敞开半扇,以供那些滞留在三省部堂办公的官员离开。
一匹快马自右掖门而入,四蹄飞驰冲到长乐门前。
“止步!”宫门守将抬手喝止。
马上之人穿褐色襕袍,神色匆匆,眉宇间难掩疲态,风尘仆仆似是远道而来。
他没有下马,从腰间取出一块圆形盘龙金牌,展示给宫门守将看。
那守将一见金牌,面色微变,抱拳躬身一礼,让到一旁抬手大喝:“放行!”
宫门前的卫士分列两边,让那骑士纵马直入皇城,穿过甬道飞奔而去。
许多步行从长乐门离开的朝官们对此习以为常,不分时辰持金牌直入宫禁,那是天子密使的特权。
这大冬天的,又临近年关,除了河北的战事,天下应该再无大事发生。
莫非是哪州哪县又发现了什么惊天美男,惊动天子派密使前去查探......
太初宫以永巷为界,以南是朝区,以北是寝区。
寝区正殿本是贞观殿,只是自从弘道元年(683年)高宗皇帝驾崩于贞观殿后,圣人便不再喜欢留宿于此,将寝殿设在了更北边的徽猷殿。
此刻金碧辉煌的大殿内,香薰缭绕,暖意融融,宫娥内侍穿梭如织,正在准备今日陛下的晚膳。
伺候的人虽多,寝殿却显得十分安静,宫女和内侍脚步匆匆,脚下却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偶尔有从陶光园皇家园林吹来的冬风,拂动大殿飞檐之下悬挂的铜铃,轻荡起阵阵清脆鸣音传入殿中回荡,细细听之,好似梵音缥缈,令人心生宁静。
宽大的浅绯帷幔后,忽地传出几声开怀大笑,笑声中既有女子的阴柔,也夹杂似男子般的豪迈。
正在大殿一侧安排宫女布置膳食摆放的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低声嘱咐了宫女几句,快步朝帷幔后走去。
她穿着一身织罗百花宫裙,腰束紫面缎带,肩头搭着鹅黄绢丝披肩,胸前露出大片雪白,朱唇点绛,额贴簪花,肤白细腻,桃眼撩人,丝毫看不出已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
帷幔后,一身赭黄襕袍的武则天正坐在妆台前,手持一道奏疏,一名宫娥正在为她取下头上的龙绣帻巾。
上官婉儿轻挥手,示意那名宫娥退下,她站在一旁亲手为圣人摘下帻巾,取掉束发金簪。
一头黑白相杂的长发垂落而下,上官婉儿拿起象牙梳轻轻为圣人梳发。
“何事让陛下这般喜乐?”上官婉儿柔声细语的说道。
武则天扬了扬手中奏疏,笑道:“武攸宜来报,契丹叛逆李尽灭突发重疾一病不起,已有一月不曾公开领军露面,想必不久便会丧命!真是天助朕除此贼獠,以解心头之恨!”
上官婉儿抿嘴浅笑,柔声道:“陛下以天威讨之,所到之处鬼神莫阻,李尽灭起兵叛乱,惹得天怒人怨,该当有此报应。”
武则天把奏疏扔到妆台上,冷笑道:“李尽灭一死,孙万斩一人不足以慑服辽东诸夷,叛逆联军分崩离析只在旦夕之间!”
上官婉儿屈膝福身一礼:“婉儿提前恭贺陛下平定辽东叛乱!”
武则天笑呵呵的道:“临近年关,这也算是朕今年收到的最后一件贺礼。有此好兆头,想必来年我大周将会风调雨顺,国运昌平!”
上官婉儿刚想顺势说几句吉利话,内侍高延福快步从殿外走来,站在帷幔后躬身道:“启禀陛下,有房州密奏!”
武则天笑了笑,继续对着铜镜打理妆容,上官婉儿则绕过帷幔,接下密奏呈到她跟前。
“你拆开念与朕听吧,房州送来的,想必也无甚大事....”
武则天不以为意地笑道。
上官婉儿娇美的脸蛋顿时呈现出惶恐之态,低声道:“婉儿不敢!还是请陛下亲自拆阅。”
武则天看了眼她,笑着摇摇头:“你啊,在朕面前谨慎过头了。”
武则天倒也没为难她,接过封存密奏的竹筒,随意的检查一下密封漆口的印记是否完整,一边拧开一边随口问道:“怎么这次只有一道密奏送上来?”
上官婉儿退出帷幔,和高延福站在一块。
高延福忙恭声道:“回禀陛下,密使说,李多祚和鲁正元这次是联名上奏,故而只有一道!”
“哦?”武则天愣了下,旋即笑了,“什么事值得此二人联名上奏,倒是稀罕了。”
取出薄薄的一张笺纸,武则天就着灯火光芒,凤目微眯细细阅览起来......
“嗯?!”
呼哧一下,武则天猛地站起身,凤目中霎时间好似闪烁怒雷,原本笑意盎然的脸上已是被一片阴沉厉色所取代!
上官婉儿时刻注意圣人情绪的波动,见到帷幔里的人影忽然起身,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不对劲,当即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低着头收紧下颌做惶恐状。
高延福反应稍慢,只觉一股彻骨寒气莫名从脚底板升起,暗道一声糟糕,也紧跟着跪下。
大殿之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些忙着布置晚膳的宫女还在忙碌。
纸笺被武则天慢慢攥拢成一团,那看似平静却蕴藏无尽怒火的声音传出帷幔:“婉儿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高延福咽咽唾沫,无声作揖,站起身使劲朝那些宫女内侍挥手。
待殿门轻轻合拢,武则天披散长发从帷幔后走出,径直走到殿中御座坐下,语气冷肃威严地道:“传梁王、魏王、恒国公、邺国公速速进宫见朕!”
上官婉儿心中一突,恭顺柔声道:“婉儿遵旨。”
退下时,她偷偷朝御座看了眼,那张密奏信笺被圣人攥在手,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惹得圣人大动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