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雅惠呆了两天,第三日,她的夫婿李玮便带了人亲来杜张庄探望了。
明夏看着姨丈这急匆匆的架势,真不知道他是着急探望卧床不起的姐夫,还是两日未见的妻子呢?
李玮出身高门,又是冀州直辖阜城现任的父母官,即便一身常服,也颇有几分威势,再加上随身的两个侍卫,啧啧,真是排场。
这个姨丈,不过是爱摆点谱罢了,人还是很好的,为官清廉,疼爱妻子,处事也不错,比之杜家一干嫉妒烧红了眼睛的人要好太多,因此,明夏很热情地欢迎了姨丈的到来。
李玮照样是带了好些的礼品药品,期间还透过卢雅惠,要给卢氏银子接济杜家,卢氏坚拒,只说以后倘若真有用处,便会开口,现在倒是不必。
卢氏这么说,是有心结的,娘家人总是因为杜礼贫困而看不起她,她便更要气节,娘家人的接济,她向来不会接受。
这次虽然是李玮夫妇真心的帮忙,可是,卢氏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只好推托了这么个借口。
卢雅惠知道卢氏的顾忌,她也就不勉强,再说这几天姐夫已经醒过来好几次,虽然今天照样昏睡,但整体气色却要好很多,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卢雅惠也就放心的跟着李玮离开了。
卢雅惠临走时,留了丫鬟宁玉暂时帮忙,卢氏本来也要拒绝,后来想想倒还罢了,毕竟,这些天她无心家事,都是二娘里里外外的打点,给她留个帮手,二娘也能轻松点。
明夏自那日的掌家宣言以后,家里的事情样样经手,干练的模样,叫卢氏大吃一惊。
以前的二娘,虽然也很有主张,可是她却从没有这般事事在心,当了明夏四年的娘,卢氏虽不聪明,也看出来劫后余生的二娘是淡漠了,尽管她从没有反驳过自己和杜礼,但那模样……卢氏苦笑一声,只得承认,是疏离。
二娘落水,是留下后遗症了……都怪他们这对父母没有照看好啊!卢氏愧疚地想。
自责了一会儿,想起二娘现在的懂事,卢氏却又欣慰起来。
谁不希望看见自己的儿女成人成才呢?二娘现在的表现,真的太出乎卢氏的意料了!二娘是个大姑娘了啊。
卢氏的想法,明夏倒是不奇怪的,天下父母,谁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子女有点成绩,当父母的都欣慰的要死,唉,也正是因为卢氏与杜礼的这种祈盼,叫她没法冷着一颗心,置身事外啊。
“爹爹,吃药啦。”明夏捧着药碗,来到床前,唤着几日下来迅速消瘦的杜礼。
“嗯,”杜礼无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女儿关心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现在的他,笑起来真的很勉强。
明夏看的一阵心酸,脸上却也笑呵呵地道:“爹爹好好吃药,身体才会好,娘和我们就不担心了。”
“二娘说的是,爹……要赶紧好起来。”杜礼认真地说着,吃力地撑起身子,接过药碗便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那,那可是苦不堪言的中药啊……里面有黄芪、党参、甘草、白术、当归、升麻、柴胡、陈皮……等等等等,叫明夏看了便一肚子苦水。
老爹真厉害!
明夏崇拜而心疼的眼光让杜礼一阵尴尬,他将药碗重新递给明夏,道:“不苦的。”
哼,说谎!
明明苦死人呀,当她不知道么?她可是试过药温的,第一次尝的时候还很不知死活地抿了一小口,那感觉……后来想起来,明夏倒是很佩服自己的无知者无畏,自那以后呢,她便只敢小小的品一点,品也渐渐的受不了了,她便动用手,只是摸摸药碗,间接的确定药温。
“爹,吃糖糖。”小郎看见二姐接下了爹的碗,连忙跑上前去,双手伸的高高的,特别凸显了手中油纸包上的糖块。
这个时候太宗皇帝登基也有个五六年,制糖业虽已出现了颇具规模的作坊式,但砂糖冰糖之类的,还没有大规模生产,只有土法制得一些,价格还是极贵的,就这么一小块,居然要一钱银子!
要知道,现在的物价,一斗米才要三四文钱,这个钱,还是铜制的开元通宝呢,而糖,竟然要这么贵!
明夏看着那糖,心里是极疼的,面上却很坦然。
对杜家来说,这太奢侈了,杜礼只是微笑,望着小儿子,道:“爹爹不用,小郎与三娘二娘去吃啊。”
“爹爹,我们都吃过了,阿姐买时就先让我和三娘吃了,说是让我们先尝,然后馋死爹,爹就肯吃了。”小郎捧着糖纸,憨憨地说着,却惹得杜礼一阵微笑,明夏忙道:“爹快吃啊,也给娘留了呢。”
像是跟明夏事先约好似的,小郎一见她说这话,立马拿了糖塞进了爹爹的嘴里,然后笑眯眯地瞅了阿姐一眼。
阿姐,我的任务完成的很好哦,要奖励哦!
得到明夏一个肯定的眼神,小郎更加高兴了,看着爹爹吃完,忙快手快脚地捧了一旁的茶碗,给爹爹润喉。
小郎这般勤快,杜礼也开心起来,趁着今天精神好,他便拉了小郎在身旁,听他絮絮叨叨地念着这些天的趣事,不时跟着乐,屋里一时药香弥漫,笑语不断,这哪里还是个病房啊?
卢氏领了孙大夫,同了前来帮忙的吴大娘,刚走进院子便听见了屋里传来一阵笑声,心中不禁惊奇。
这几天因为杜礼的病,家里突然愁云惨淡起来,她是没有心情看顾两个幼儿女的,还好二娘懂事了,有宁玉做帮手,倒也把家管的井井有条,叫她少费了很多的心,不过,三娘与小郎的沉默,卢氏还是看在眼里的,今天是怎么了?听着笑声就是小郎的。
三人还没进屋,就瞧见明夏端了药碗走出来,看见卢氏三人,便在门口站定了,一一见了礼,才款款而去。
吴大娘便忍不住赞道:“你家二娘,可真是长大了呢,这么知礼。”想当年那个疯啊……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
孙大夫也啧啧称奇,自从杜礼一家搬到城里去,他就很少见这一家人,如今的二娘竟然这般进退有礼,果然是大户人家好教养。
二人的赞叹让卢氏很是欣慰,忙笑笑地将二人让进屋里,给杜礼诊脉去也。
明夏刚走到院中,就见宁玉带着三娘拎着一个大菜篮,边说边笑地进门来。
她便微笑着靠在院中的老杏树上,等着三娘和宁玉走近。
“二娘,你怎么在这里?”宁玉笑着问。
老杏树正开着花,花期将尽,一阵微风拂过,花瓣便簌簌地飘下来,场面甚是壮观,明夏不过才靠了一小会儿,头上肩上便落了一层,粉嫩的花瓣装点在嫩绿色的春装上,让十二岁的小女孩,瞬间明媚逼人。
三娘惊呼:“阿姐,你今天好漂亮哦!”
明夏很是淡定地笑笑,心中其实乐翻了天。
哈,原来做了四年的小姑娘,思维也跟着单纯起来了。人老心不老,其实也不错,不对,人也没有显老呢,老的,只是记忆罢了。
老不老的问题,在明夏心里只打了个漩便消失无踪,望着宁玉手中的菜篮子,明夏十分关心地道:“宁玉姐,今天的价格怎么样啊?”
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卢氏肯定了明夏理家的能力后,便将家里的财政大权也一并交付给她,自个儿当起了甩手掌柜,这一经手,明夏才深深地体会到了,这柴米油盐酱醋茶,真是样样都要钱,样样都要消耗她手中的通宝啊。
“葱价没长,母鸡的价格倒是长了点,不过咱家爷要补身子,我就做主买了来,蒜也买了些,还有这些青菜,我跟那婆婆套了好些近乎,她都按下价给了咱们,我就多买了些。”宁玉说完,笑的很是自得,尽管中价与下价差的也不是很大,但能占到便宜,她还是很开心。
明夏也笑道:“嗯,宁玉姐出马,果然是战果辉煌呢。”
“宁玉姐还给我买了糖葫芦!”三娘一想这个,便对宁玉姐的喜欢加深了一分。
“呵呵,小丫头片子,就知道吃!”明夏弹了三娘的额头一下,便接过宁玉的篮子,准备给爹爹炖鸡汤去也。
“三位小娘子请留步。”
清澈而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明夏便停下欲迈出的脚步,抬头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皮肤黑黑的年轻人,看起来,也有十八十九二十,或者再大一点的年纪……明夏素来眼拙,因此只能估个大概。这人最醒目的,是黑色的面庞上镶嵌着的那双眼睛,格外璀璨有神,静静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沉静,背挎一个小小的包袱,灰衣短打扮,满身的风尘。
“这位先生叫住奴家,可是有什么事?”明夏微微倾前了身子,向前一步,服了一礼,很是温婉地问道。
那人有些吃惊回答自己的居然是个孩子而不是那个姑娘?在他眼里,很自动的将个头不高的明夏归到孩子里了……但片刻之后他便笑笑地作了个揖,倒很是斯文有礼,“四六叔说,杜家要请一个短工,不知小娘子可知杜家在哪里?”
那位大叔给他指了个大致方位,便要他自己问去,他心下思量,按路程,也该差不多了。
“呵呵,”明夏闻言,低低笑了两声,先吩咐宁玉领了三娘去厨房收拾,然后笑道:“实不相瞒,这里就是托四六叔找短工的杜家。”
杜家的叔叔伯伯们,象征性地来探视过后,便都没了踪影,就连祖父母两人,也不过是派人送来些药品之类的……唉,真是叫人寒心哪。还好明夏一开始也就没有抱什么希望,现在倒也不怎么失望,只是杜礼和卢氏,在杜家来人后,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那人闻言一喜,道:“那便劳烦小娘子给通报一声,在下云柏,想见见杜老爷。”
“杜老爷你倒是不必见了。”
“怎么?杜老爷找下其他的人了么?”那人一听明夏这么说,眼中的笑意敛去,便有些失望。
“那倒不是,杜老爷已经决定用你,你当然不必见他了。”明夏一本正经地道。
“杜老爷是这么没诚意么?”云柏像是有些气恼。
明夏忙道:“不是,实话告诉你吧,托四六叔雇人的就是我,我做得主,我说用,就等于杜老爷说用啦,这样成不?”
云柏瞧了她一眼,似有些不信,但想到自己囊中空空财源告罄……唉,真是一文钱难死好汉啊!
“好吧。小娘子既然做得主,在下也答应了。不知工钱怎么算?”
“工钱么,这个好商量,我们进屋谈。”这人一看就是有力的,又机灵,她家接下来的春耕,总算有了着落,明夏心中又轻松了一块,便领着来人先进了客房,谈妥协议后,才告知父母,将云柏安顿在了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