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南隅,随着开道旗官的呼喝声交织响起,成队的军骑,大批的仪仗扈卫簇拥着策马行进的李天衢至赵国境内,便已望见前来接引的赵军人马。
更为夸张的是,距离李天衢一行仪仗还有段距离,一众军将远远的便已经伏在地上叩拜。直至双方距离拉近至一两百步时,带头伏地的那员赵军将领便立刻起身,做弯腰躬身状疾步行来,又噗通跪倒在地,并对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李天衢高声说道:
“卑下闻陛下起于布衣之中,奋其而诛天下祸首黄巢,而后开创大业,驱逐梁贼,登建皇极。威德广布四方,使海内克定,成武德,虽古有英杰雄主,也未尝及陛下也!卑下王德明心向往之,今奉赵王旨意,特来接引陛下御驾,有幸拜谒龙颜,直是前几世修来的福分!”
李天衢听此人自表王德明的名头,也知他便是图谋篡夺赵国王位的贼臣张礼,眉头也不住微微一皱,旋即又立刻舒展开来,便道:
“你便是赵王义儿王德明?起来说话吧,朕知你本名为张礼,暴燕无道,朕与晋王合兵讨伐,而你弃暗投明,归从效力于赵王,统率三军,看来也是精明能干,以后与我朝也须多加来往才是。”
王德明闻言,似乎也刻意流露出惊喜交集之色,他恭谨的站起身子,仍是垂着腰又道:
“陛下竟也知卑下区区贱名?卑下诚惶诚恐!而陛下莅临鄙邦地界,我等唯恐疏失怠慢,乞请由卑下为御马执鞭,以聊表我赵人对上国帝君崇敬之情。”
李天衢有意要在赵国君臣面前立威,并没有乘坐御驾车舆,而是身着明黄锦袍,骑乘御马,由护卫仪仗拥簇着进入赵国境内。王德明也极是殷勤主动,好歹是在赵国手握兵权的权臣将领,却直言自己愿意被当成为宗主国帝君御马牵缰绳的马前卒使唤,不但姿态低到了极处,也未免显得有些谄媚了
更何况这王德明张礼是个什么货色,李天衢也是心知肚明。眼见对方大献殷勤,非但没有半点上位者被阿谀奉承、大拍马屁时的自得与愉悦,心里反而油然而生出一股厌恶感。
然而毕竟多少年练就出来的帝王心术,李天衢分毫没有把内心当中的情绪显露在脸上。他笑吟吟的打量着举手投足间都在向自己讨好的王德明,并点了点头,示意他过来牵马带路。
御驾仪仗再度向冀州治所信都的方向行进,而王德明就在李天衢身边亦步亦趋的牵着缰绳,趁着接近,又时不时套近乎趋奉,只不过言语中大致中心思想,便如电影鹿鼎记里多隆对韦小宝的说辞那般“我对韦大人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长江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李天衢在后世曾经听过一句话:人前有多谄媚,人后就有多恶毒。想必这厮在赵王王镕面前,也是如此一副做派。再想到王德明终究会撕掉巴结示好的面具,而要杀尽他的恩人王镕满门自然也很清楚这个包藏祸心的贼子对自己殷勤阿谀奉承的目的所在,甚至他如果有那个机会,不光赵王要杀,恐怕魏朝皇这厮也要觊觎篡权夺位。
对眼下尚以王德明自称的张礼虽然十分鄙夷厌恶,可是李天衢表现出来的反应似乎对于他谄媚迎奉的言语很是受用。又行进一段路程,李天衢忽的开口,又别有深意的说道:
“赵国对我朝恭顺,朕也甚是满意。只不过方今天下诸邦割据对持,关中梁国、江南吴国仍与我朝敌对。而赵国与强晋接邻,只隔卢龙军藩镇地界,北面又有契丹诸部日渐兴起强盛日后时局恐怕也难免要有变动,而我朝与赵国交好,要维系两邦关系,也须王将军以后多加竭心尽力了。”
同样的一句话,也要看如何解读。而王德明闻言,眼中也有一抹异色稍显既逝。本来王镕身为成德军节度使,是受朱温赐封才成了自据一隅的赵国君王,而后却因梁国被强势崛起的魏国驱赶出中原,只得退守关中地域,王镕也如魏博军罗绍威那般,为势所迫这才又向李天衢称臣那么以后他朝秦暮楚,再倒向其他势力,也绝对有这个可能。
以魏国的立场上考量,只要能够确保赵国臣服于己方势力的关系不会改变,那么赵王这个位子,不是谁来做都可以?更何况赵国长久以来与晋国接邻,魏帝李天衢与晋王李克用明面上和睦,实则未必,两国间由竞争引发到对持的事态已是愈发的明显魏国也绝对不会容许夹在两大势力中间的赵国,还会有转而臣服于晋国的可能。
那么我只须等候时机,哪怕是诬告,也可以暗通魏国禀说王镕有意背魏投晋,再趁着手握兵权一举诛杀尽赵国王室与一众权臣,届时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听李天衢言下之意,不就只是要确保赵国一直会是他的臣属势力便可?
王德明眼珠骨溜溜的一转,又连忙拍着胸脯表态必定会尽己所能为宗主上国效力,赵国也愿为臣属一直奉陛下分忧云云殊不知他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也被李天衢尽收眼底
直至御驾仪仗行至冀州治所以南数十里的一处凉亭,便听见当地组织起来的乐匠吹锣打鼓,一时声乐喧天。上国帝君御驾前来,身为臣属的国主当然也须早早的出迎恭候。李天衢就见前方一众人群呼啦啦的朝着这边赶来,在最前方有两个生得细皮白肉,似是宦官模样的人搀扶着个年纪看来在三十多岁,身着华服锦衣也甚是考究的男子慌忙来到御马面前,便恭谨的施礼道:
“陛下移驾前来鄙邦,这一路风尘劳苦,小王在此恭迎陛下。”
看来此人便是赵国国主王镕了李天衢细细打量他一番,就见其虽然保养得甚好,可是生得肠肥脑满、大腹便便,额头鬓角也渗出汗水。而从貌相上看来,也看不出他是回鹘阿布思部子裔,只似是享乐惯了的肥胖地主翁模样。王镕手里还攥着块手帕,躬身施礼过后,便立擦拭起额角渗出流下的汗水。看来只走了一段路程,便已累得他有些吃不消了
李天衢的眉头也不由皱起老大一块疙瘩,瞧王镕的面相,看来典型的属于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经过太长时日养尊处优,不思进取,不但身体早已走形,长年身为藩镇之主的锐气,也早已被磨得一干二净。
这便是比起当初淄青军节度使王师范只大一岁,然而继承成德军节度使之位却早了十多年,而十岁便统掌一方藩镇军政大权,甚至面对河东李克用的长期军事威胁,也一直能力保自家基业不失的王镕?看他这副模样,怎么更像是扶不起的阿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