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夜深了,后衙书房还亮着灯。
虽是书房,但这件屋子非常大,书架的对面是一张床,一侧还有贵妃榻。此时,秦肃趴在贵妃榻上,上身穿着亵衣,只着到大腿的短裤。徐年正在用药酒,给秦肃按摩双腿以及腰部。
陈镇江守在一侧,低声说着话,似是丰古坝军营里里的一些事。
秦肃始终闭着眼,不知过了多久,当徐年与陈镇江以为秦肃已经睡着了,却见他慢慢的睁开了眼:“今年年节不去江南了……”
陈镇江怔了怔,低声道:“王爷今年要在凉州过年吗?”
秦肃沉默了片刻:“本王想去云桂那边看看,那边四季都暖若春日,景色极好……”
徐年斟酌了片刻:“王爷说的对,那地方山水都暖,又有极好的景色,气候合宜。咱们抽出两个月来,去看看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秦肃看了徐年一眼,未置可否。
陈镇江道:“这几年都该是太平的,京城那边的消息,是让咱们现在只管丢开了手。王爷想去四处走走只管去,江南那边属下找人看着,凉州这边有表少爷在……”
秦肃对陈镇江道:“今年你就留守凉州。”
陈镇江眼神微暗了暗,才颌首道:“王爷放心。”
“笃笃笃!”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秦肃不悦的蹙起了眉头:“赶走。”
陈镇江忙颌首,快步开了门,几乎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可还是客气道:“若是有事,明日再说,王爷睡下了。”
少女十八九岁的年纪,圆圆的脸上有些婴儿肥,可尖尖的下巴看起来又有几分可怜,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还染上了几分无辜与不安,赫然便是长大了丽芸。
丽芸面上有片刻的尴尬,攥住手里的药瓶:“我……我听闻王爷受伤了,方才配了一些伤药,都是小姐当年留下的方子……”
陈镇江并未接那药,冷冷的开口道:“王爷的伤已经上过药了,天色不早了,若是无事,姑娘也回去吧。”
秦肃拉起一侧的薄被盖住了双腿,看了眼徐年。
徐年快步走了出去,丽芸见徐年走了出来,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徐大哥!我……”
徐年走过来,陈镇江便转身进了屋子,一时间外面只有徐年与丽芸两个人,她顿时也不那么紧张了,忙将药瓶递了过去:“徐大哥,如今沈大夫不在,我总感觉外面的药不好使,我就自己配了药,都是小姐原本留下的方子,你帮我把这个给了王爷。”
徐年接过药瓶道:“好,一会我会给王爷说。”
丽芸又朝内里张望了片刻,她知道屋里还亮着灯,秦肃肯定还没有睡:“王爷近日还好吗?我已有两日没见到他了……”
徐年道:“王爷在忙外面的事,这会已经睡下了。”
丽芸眼中闪过失望之色:“好,那我明早再过来伺候王爷。”
徐年点了点,看了守在一侧侍卫道:“你将姑娘送回后院。”
丽芸虽是不情愿,可还是随那侍卫离开了。
徐年站在原地,等到丽芸出了院子,这才想转身进屋,不想一个人影趁机窜了进去。徐年有些去拦,可又怕这人速度太快,真的伤了也就不好了,唯有听之任之。
赵越窜了进来后,对徐年得意的一笑,快步走进了内室。
县衙的后衙并没有多大,三步两步便回了后宅,主院内虽是灯火通明,可是只有两个侍卫守在门口,整个后院竟是空无一人。
丽芸脚步一转,走到比较靠北的小院落里,这才给身后的侍卫福了福身,转身走了进去。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鬟快步迎了出来,赫然便是今日买点心的小丫鬟:“小姐,见到王爷了吗?”
丽芸皱了皱眉,摇了摇头:“婵娟,在这里便不要喊小姐了,还是喊姑娘,省得再惹出事端来。”
“我听姑娘的。”婵娟吐了吐舌头,扶着丽芸走进了屋中。
北院院落很小,院落还有一棵有些年头的老树,将房屋和院落都笼罩在树荫下。这让整个院落都采光不不足,在秋日里显得十分阴冷。
院落里也就两间屋子,大一些屋子也没有多大,一张床一个书桌,以及一个屏风,外面放了圆桌,也就没有地方了,东西虽用的都是极好的,可惜就是屋子太翟洽。
婵娟住在另一个屋子,更是小,只能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
婵娟拿起水壶来,可里面的水都冷了:“姑娘等等,我这便去弄点热水。”
丽芸轻声道:“罢了,咱们都洗漱过了,不喝水就是了,跑一趟厨房要绕一个院子,天都那么晚了,你就别跑了。”
婵娟放下了水壶,有些不高兴:“主院那么大,多少间屋子都空着!王爷回来也住书房,好好的院子空着都不让咱们住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丽芸笑道:“可这吃穿用度也么有委曲了啊。”
婵娟哼了一声:“往年表少爷不在,咱们还能住在西屋里,那边好歹离书房和外面都近一些,现在去前院竟是要绕一大圈子,表少爷一个人住那么大院,咱们也……”
丽芸倒也爱惜羽毛,轻声斥责道:“又胡说,表少爷尚未成亲,咱们住在那院子里像什么样子。”
婵娟道:“但凡那些人有些心,那也不该将咱们安置在见不到阳光的地方!这是打量着王爷不管后院的事,也不知道这事,否则怎么舍得让姑娘住在这么个地方!明天我便去找管事的说说去!”
婵娟十来岁就被打发过来,专门伺候丽芸的,这些年来下来吃穿用度上都是极好的,便是住因有徐年的安排,也不会委曲哪里。今年因徐年尚未进府,便随着秦肃去巡边,这里的一切都是管事安排的。今年因有赵越的缘故,丽芸与婵娟这样的身份,便不好住得离外院较近,后衙就那么大,剩的地方也不多,自然不会安排太好的地方,这住的地方自然大打折扣。
丽芸望着灯出神,好半晌才开口道:“那却是不必了,巡边而已,在这里最多再住个三五日,这些个琐事闹开了,到底不好。”
婵娟道:“别处县衙也没有那么小,这什么地方又穷又破,一刮风都是风沙!买点心的铺子就那么一家不说,后衙都是最差的!这番出来,我娘让我劝着姑娘些,说姑娘该端着就端着,不该端着就不要端着。”
丽芸咬了咬嘴唇道:“王爷那样的性子,哪里是你我说的算?……”
婵娟忙道:“如今王爷年岁渐长,京城那边年年赐新人,姑娘就是太要脸的,否则……我娘说,王爷是真的宠爱姑娘,否则府里那么多人,可不管走到哪里就只带着姑娘一个人,这得多大的脸面。”
丽芸道:“罢了,这也不急于一时。”
婵娟道:“怎么就不急于一时了!姑娘都跟了王爷多少年了!眼看着年纪也不小!再说,姑娘历来都是本分的人,咱们也没打算明媒正娶,可做个侍妾也就能住到后院去了,以后再不用这般不尴不尬的跟着王爷四处跑了!”
前院书房里,赵越窜了进来,便不客气的走进屋里。
秦肃身上盖着薄被,闭目依在贵妃塌上,显然不打算和任何人交流。
赵越现在多多少少的摸清了秦肃的脾气,只坐在对面的桌前,倒是不朝前凑。
陈镇江谴责的看了眼走回来的徐年。徐年不得不上前道:“天不早了,王爷忙了两天了,表少爷若是有事,明日再说如何?”
赵越道:“你不用照顾我,我和表哥说几句话就走。”
秦肃闭目道:“让他说。”
徐年和陈镇江也都知道赵越的脾气,若是现在不说,只怕明日一早便要跑过来问了。
赵越道:“后院那个奴婢,表哥去哪里都带上。这些年了,也不见有什么名分,不知表哥是从哪里买回来的?那姑娘姓什么名什么,家是哪里的?跟着表哥多少年了?”
徐年与陈镇江对视了一眼,当下又再次看向赵越。
秦肃蹙眉:“你看上了?不给。”
赵越忙道:“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夺表哥所爱啊!我就是……就是随口问问……”
徐年低声道:“那是丽芸姑娘,江南人士,五年前自卖自身跟着王爷的,至于姓氏,好像是姓孙。”
赵越面上倒是没有什么,看了秦肃一会,轻声道:“我明天想把她带出去可以吗?”
秦肃这才睁开了眼,看了赵越一会:“你缺丫鬟?”
徐年忙道:“丽芸姑娘带来个小丫鬟,倒是挺伶俐,若是表少爷要用,她明日可以跟您出去。”
赵越见秦肃当下没同意,便有些讪讪:“我倒不是缺丫鬟……就是……就是她想见见丽芸。”
“谁?!”秦肃骤然坐起身来,“为何偏偏要见她?”
赵越扭扭捏捏的开口道:“就是我昨天说得那个姑娘,今天她来后衙找我,正巧看见了丽芸她们两个,便一直追问我……我也住在后衙里,这……也是怕她误会了我,明天想让丽芸姑娘跟过去解释解释……”
秦肃看了赵越一会,缓声道:“她昨日不是拒了你吗?”
赵越点头,开心道:“今天她来后衙找我,说明事还有转机啊!”
秦肃看了徐年一眼。徐年对赵越道:“表少爷能把今日的事详细给我说一说吗?丽芸身份不同,若是不那么重要,不若明日我跟着你去说一说也可以。”
赵越道:“那不成!人家姑娘点名要见的就是轿子里的人!你去像什么事啊!”何况,你今年都快三十了,家世一般,人也精神,还没有儿女拖累!这是肯定不行的!
赵越再次看向秦肃,小声求道:“表哥!你可是说要照顾我的!现在这是我的终身大事,你都要撒手不管了吗!再说,让那姑娘随我走一趟又能怎样!我真是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不然,你让……”赵越在陈镇江与徐年身上睃了一眼,选择道,“让陈镇江跟着我们就是了!保证不动那姑娘一手指头!”
秦肃沉默了片刻:“明日让她随你去见见。”
赵越达到了目的,高兴的拱了拱手道:“天色不早了,那就不叨扰表哥休息了!”话毕转身就要朝外面跑。
“等等!”秦肃喊住了赵越,看了他片刻,“我记得,你好似说过那姑娘会医术?”
“会的会的!”赵越道,“我都和表哥说了多少次了,我的命就是她救下的!她若嫁人了就算了,她若没嫁人,我怎么也要问问人家要不要我以身相许啊!”
秦肃莫名的冷嗤了一声:“两年多了,她就没有许人家吗?”
赵越道:“表哥,你怎么突然对一个素未蒙面的姑娘感兴趣?”
秦肃面无表情道:“你的婚姻大事,我不该过问吗?”
赵越难得心里有些感动,正色道:“她爹倒是到处给她物色合适的人选,可是她似乎不是那么愿意,好像就这样拖下来了。”
秦肃挑眉,徐年笑了笑,不经意的开口道:“这张罗女儿家的婚事都是娘拿主意的多,哪里就是她爹给她张罗。”
赵越道:“她娘好像是去世了,家中只有父亲和兄长,她……”
“咣当!——”一声巨响。
竟是秦肃骤然坐起身来,不小心将一个托盘从桌上撞了下来,他的手似乎有些颤抖,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冷冽,可似乎又不光是冷冽,那双清凌凌的眼眸竟也暗沉沉的,让人莫名的有些惧怕。
赵越呐呐道:“表哥,可是有什么不妥?”停了停又道,“他们平日甚少与人交往,听闻是下面的一个村里的人,立了战功才进的城。她自己还有个药材铺子,但是倒也不怎么抛头露面,当初去战地救治伤员,也是因为当地人手不够……这些我都打听清楚了,他们和京城没有牵扯,肯定不是探子……”
秦肃抿了抿唇:“她姓什么?”
赵越道:“段,她姓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