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夹杂在太平大都督府治下第一次全民运动会到来的纷纷扰扰之中,则是另外一些社会上的变化也在回波荡漾着。
比如,一辆从洪州钟陵城直达鄂州武昌而足足满载了二十多人,顶上还捆扎有嘶叫不断的鸡鸭猪仔笼子和其他生丝、茶叶包裹等大件行李的长厢邮驿马车上;,就有形形sè • sè的人等在某种充斥着汗臭、闷热和鞣制皮革味的双排对坐车厢里,此起彼伏的热切讨论着某种话题:
“听说了么,鄂州州成立又开了新的水汽机关工场。。我这就是过去找个伙计啊。。”
“什么水汽机关工场,难道比起先前那些水轮工场还厉害吗?”
“这是自然的事情啊!不若那些匠造所的匠师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据说这次的机关厂可不用河水或是畜马带动,也能吞烟吐气而自行轮转。”
“据说可是大都督亲自指点的机关术和营造秘法,里头的东西可是厉害的不止一点点儿啊。。因此日后咱们中心庄里收下来的稻米,也不用再走远路送到江边那些水力场去舂磨了。”
“那可是我亲眼所见的啊,里头的机关一开就是终日轰鸣不息,火光蒸腾而烟云缭绕如仙境啊!我有幸靠的近了吸上几口,自觉得身子骨顿然轻快了不少。。”
“故而左近坊间乡里也有传闻,说是此乃大都督以人道秘法,拘传了天庭的火部正神和各班黄巾力士,而敕令为百姓出力啊1”
“可不是天神一般的伟力啊!多少人亲眼所见的啊!那一大车一大车的稻米,送进翻斗里倒下去都没见个影子;只听哐当几声就从另一头送出舂磨得干干净净的白米,水泄一般的倾堆成小山尖了!”
“更莫说那些麦豆之属,从丈高的大斗倾倒进去,还不够人喝口热茶的功夫,那边就滚滚倒出碾得细呼呼、黄花花的粉面儿了。。又仿若是凭空下来鹅毛大雪一般,飞快装满了一车又一车啊!”
“而一石米麦不管舂碾,却只收人两斤的折色而已,难道世上还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么?,也就是我大都督府下的治下屯庄,才有如此的福分和厚待啊!”
“据说能在里头干活的都是享老大的福了,天天米面蒸饼汤条变着花样吃,人人都有专门干活的全副衣裳,下工之后还要用热汤水沐浴净身呢!”
“这么美的事情,咱们庄子里怎么就没有听到风声呢?不然也去争取几个工役的身份也好啊?”
“你倒是想得美了,据说如今勿论是水轮工坊,还是这机关工场里的人手,如今都要经过专门的训做和考教,只选那些粗懂文墨的人哩。也就是正逢冬春农闲时才从乡下庄子里,姑且收些专干粗浅笨重活计的短工而已。”
“对了,自从开了汽机工场之后,来自附近乡里的窃儿也多了起来,前日还有个不小心被夹死在机关里的啊!因此上头有风闻说,要从附近可靠得力的庄子招募丁壮编成相应的巡护队呢。若是有助军输役过的经历,自可前往试一试呢?”
——我是分割线——
而在西川,庐州境内的合江口。来自归义军的都押衙张成式,也在望着横夹两岸的大江深峡,却是再度有些踌躇和徘徊起来了。因为在越过了这个江口之后,很可能他们就再也不是曾经的大唐子民了。
当然了,在遇到议潮公举义河西之前,他也只是某家吐蕃贵姓手下一个末温(奴隶)子而已,而且是那种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存在。因为这些吐蕃贵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让手下的附(部曲)、庸(奴婢)和末温(奴隶的奴隶),像是牲口一样的进行配种和繁衍。
尤其是籍此来折辱和磨灭那些自诩为华夏衣冠、礼教之族的唐人遗民;因此,他曾经的名字就被叫做阿丑儿,因为相对于是在拥有太多可能性的父系,他更多继承了来自母系的黑发黑眸。然后刚刚懂事就被从未老先衰的母亲身边上带走,而成为了众多末温当中的牧羊小儿。
然后,那位“抗忠臣之丹心,折昆夷之长角。”的议潮公,也带着他从瓜州举义血火中走出来的七千瓜州子弟来了。高举的升日战旗引领之下,各地唐人子弟为了不再被遗忘和禁绝的宗祀,纷纷敲平了锄镐和叉耙踊跃相随,最终在西海(青海湖)以东的廊州之战,将河西最后一位吐蕃大论和他的军队埋葬掉。
而他也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汉家子的身份和血脉渊源,并且成为了被议潮公所收养在帐下的诸多孤弱子弟之一,而又了自己的姓名张成式。张姓是议潮公的赐予,成式则是为了纪念他那个多年后再也寻获不得的可怜母亲。
后来,他很快就从这些被收养的孤弱子弟当中脱颖而出,从一名牵马拾蹬的童仆开始,做到看守寝居的门仗士,后来议潮公接替病故的兄长张议璋入朝宿卫(为质)之后,又把他们这些亲帐子弟交给了一同长大的节上(侄儿张淮深)。
然后,他也毫不犹豫的追随着这位颇为亲熟的节上一路征战四方,与回鹘人、吐蕃残余和各方自立的土族势力战斗在延边每一处地方,而将归义军十三州变得越发实至名归起来。然而议潮公去世了,而在此之前朝廷更是将他的世子张淮鼎给放回到河西。
而节上同样也有一桩心病,就是朝廷迟迟不肯授予他的方镇旌节,让他在征讨四方和抚平内部之时始终有所束手束脚。因此,当他听说来自朝廷的济世宰相进入河西节度使境内,并且找他去凉州会商讨逆勤王的时候,可是多么的欣喜亦然啊。
然而节上这一去却是条不归路,而那位郑相公直接选择了那个谋害主上的恶贼,由议潮公亲手提携的旧部兼**婿的索勋。而当身在瓜州守护节衙后宅的张成式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就是发疯癫狂了。
然而他想要在瓜州起兵为节上报仇之际,身边除了一班直属部旧之外,就在没有多少人愿意追随和附和了。因为大家都畏惧索勋的势力,更在意郑相公所代表的的朝廷态度。然而张成式却觉得自己还不如随同一起赴难好了;或又觉得若是自己随行在侧,也许就不会给索勋以可乘之机了
要知道,张成式既然贵为归义军屈指可数的都押衙官之一,在资历尚可充任节副留后、大内支度使、鸿胪卿、都虞侯、都兵马使、都教练、镇遏使、都牢城使、游奕使、节院使、都头、将头、归义军诸司押衙(直司、水司、羊司、肉司、酒司、宴设司、柴场司、军资库司、内宅司)、孔目官、州学博士、画匠(绘画手)、县令、乡官(耆寿)、都指挥使、玉门军使等官,
但是在这次惨烈的变乱面前,他还是毅然拒绝了来自索氏的优厚笼络,选择带着淮准公最后一点血脉,抛弃所有的一切只为逃出簒夺者的爪牙。到了现如今的这种境况,他也是实是走投无路了,无可奈何之下才不得已为之的。
归义军如今虽号称“继五凉之中兴,拥八州之胜地”,但是实际的局面并不算好。尤其是有经过这场来自朝廷方面主导的变乱之后,议潮公为首的瓜州张氏,用了数代人经营出来的根基,以及议潮公自西蕃煎迫治下拨乱反正以来,努力维系的数十年局面都就此大为动摇了。
在这种情况下,张成式在背后诸多不满索氏专权的各地家门势力宽纵之下,才能够将不幸罹难的淮准公遗孤给带出来,并且数度逃过来来自索勋一党的追杀和清算。但是对于最初他对随行众人所言所谓“南下陈诉于朝廷”的计划,他其实也是不抱太大希望;而只是籍此给出一个让大伙齐心合力护送遗孤逃出险境的目标。
因此,他自然从来没有指望过依靠口头上的申诉,就能改变朝廷委任的堂老(郑畋)在西北方面的布局和手段。只是籍着找个哀情和缘由,好在朝廷方面获得一个权且庇护的容身之所而已,就像是当年议潮公入京的故事一般就此流传下来血脉来。
事实上既然是寄人篱下的境遇,他早已经做好了被闲投散置或是饱受世情冷暖的心理准备了;但是来到蜀中的见闻却是难免让他大失所望不已。因为,除了那位备边、治民有道的高(仁厚)都护之外,他根本看不到西幸蜀地的行在朝廷,可有多少危难时节奋发振作的迹象。
无论是为贼所据称制建朝的两京,还是峡江下游广阔沦陷的荆湖之地,都没有任何主动进行收复和经略的谋算。反倒是数度坐视那些力图克复关内的忠义之师(河东代北行营),遭到了惨痛的溃败和覆灭,反而还要给侵入山西的贼寇(尚让),加官进爵以为安抚。
但不管他们是怎么的灰心失望,身为寄人篱下之辈还是要继续忍辱含垢的坚持下去才是。然而似乎老天就连他这些苟且偷生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了,来自河西的使者很快也就接踵而至来。而作为归义军兴兵入关勤王的前提条件之一,就是让朝廷处置掉他们这些余孽。
若不是行在朝廷当中,还是有所怀念议潮公率土归夏之大义的好心人士,暗中给他通风报信而从宾馆当中列也籍着由头撤了出去,只怕是难逃一劫了。接下来,又有热心商旅暗中为他们一路逃出成都提供了掩护和帮助,而那位西川高都护也不是那么热衷追捕他们这点“余孽”,才一路有惊无险的逃遁至此。
然而看着江上似乎一刻都没有停歇过的过往船只,下一刻张成式还是忍不住开口到:
“就这么过江么?难不成就没有一点儿戒备和防患么?之前才不是攻战过么,怎么就这么随意往来了?”
这时,负责陪同他们的随员没有说话,倒是负责关渡的吏员顿然有些脸色不渝转过来冷笑道:
“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若不与对面有所来往,那咱们的种子、农具、牲畜和日用器物,本地所产的茶叶和生药,又从那儿做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