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6章 遥闻鼙鼓动地来(中

“都说太平贼,乃是不是官军胜似官军的所在,果然传闻不虚啊。。”

城内正在喊话的坊楼之上,也有人在感叹着:却是行营军巡推官刘崇鲁。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居然还不为所动;你看看投过来的都是什么货色,一个正儿八经的太平贼出身都没有啊。。”

这时候,低沉的号角声再度沿着长街响了起来,然后再长街当中各道营垒背后形形sè • sè官军的异样表情和复杂颜色当中,开过来了一只服色杂驳的队伍。

只是他们看起来明显有些沉默和气氛低沉;而沿途官军看向他们的眼神中也不乏警惕和戒惧使然。刘崇鲁却是恍然大声道:

“居然会是他们啊。。我现在明白为什么相公为何要绕过这些狐鼠草寇一命了,原来是要应在这儿啊”

“相公真是明断!”

左右顿时附和着笑了起来道:

“以贼取贼,以贼治贼,岂不是当年平定蜀中的故策。。”

而混杂在这支队伍中的赵子日,则是满心的苦涩与后悔;从这路走过来,他可以看到残破不堪的城防和大片过火的废墟;还在那些在官军怀抱当中哭哭啼啼或是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女子。

曾几何时,他还是威风体面的行走在这些京城街巷中,而享受着人们敬畏而恭切、逢迎的表情,时不时可以在那些富丽堂皇的庭院当中接受富贵人家的招待,尽情寻欢作乐夜夜笙歌到天明的。

现在这一切都完了,

随着这些反攻倒算的官军尽数化为了乌有。虽然他依靠及时的反水而勉强活了下来,但也不过是从一个必死的绝境当中,跳到另一个更大的火坑当中。

虽然作为官军手下幸存的俘虏,他们免不了被殴打,被羞辱和折磨,被驱使着累死累活如牛马一般的劳役不休,直到最后一刻倒下不起。

但是杀了自己的同袍来作为投名状,也不过是这些背弃者的一个开端而已。

现在,也到了他们再次为此付出代价的时候了。依照哪些官军是的说辞,只要能够在这次冲阵当中表现出奋勇争先,就可以接拿为官军的自己人了。

然而,摆在赵子日前面就是盘踞在城南负隅顽抗的太平贼阵地,而后方同样是虎视眈眈刀枪以对的官军督战阵列。可以说,无论进退都是个九死一生的结果。

尤其是看到远处城头上依旧飘摇的青旗,赵子日更是心中一阵恍惚和唏嘘,更多不堪的记忆就像是被一下子翻动出来,就像是某种无法逃避的诅咒或是宿命使然一般。

想当初,他还是岭南循州赵家寨里作威作福的大寨主,却被这伙贼军给一次次给逼的走投无路,辗转流离于大江南北;为了求活而奔走趋从过许多支行伍的麾下,才有了如今长安城中短暂的富贵安乐。

但没有想到,他们还是一路追到了关内来,又在这长安城中重新相遇了。这怎么能不让他情以何堪又欲哭无泪呢。尽管是仇深似海又深恶痛绝,但是某种骨子里本能还是让赵子日刻意放慢脚步,又在左右推推搡搡中堕到了后尾。

然而,看似漫长的长街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前方就是大火之后满是灰烬碳渣的一截截残垣废墟,就像是静默之中参差不齐的饕餮之牙,在无声等候着他们。

然后在全力敲响的鼓板声中,这些降卒像是一下子被惊醒过来一般的,纷纷举起手中的方形或是长形彭排,挺举起刀枪怒吼着一拥而入。

然而,在前呼后拥的奔走当中,赵子日却是瞅到了个机会和间隙,一偏身子撞在了半截断墙上,顿时在烟尘飞溅之间,哀呼惨叫着滚倒在了地上,却又抵靠着断墙躲过了后续奔踏而来的许多只大脚。

然后这些无数呼喊喝骂的声音,又很快变成了更加激烈惨叫和怒吼声,还有一些明显异样的炒豆和爆裂轰鸣声,霎那间就压过了震天的喊杀声。

紧接着,就有一波又一波的降卒争相涌上前去。然后,又一阵接一阵的淹没在了那些激烈炸响开来的动静当中;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装做晕死的赵子日被人用力踹踢着拽起来。

“这还有个狗厮。。”

然后这一批冲上来的降卒,还没有等赵子日开口求饶,就用刀子顶着他后背重新向前奔走而去;然后他们穿过了笼罩在浓郁血腥气的烟火,霎那间就被惊呆了。

前方废墟之中已然被形形sè • sè,层叠梯次铺满地面的尸体给堆满了;尸体之间大股大股的血水汇聚成了一道道殷红的小溪,从各种残垣断壁的缝隙当中流淌了出来。

这一刻,赵子日却是再也站不稳身子,而腿脚发软的跪倒、前扑在地上;他这一扑,却只觉得鬓角突然冷风一凛,然后火辣辣的流淌下一丝温热来。

至于,那批裹挟他上前的降卒,却是突然纷纷身上爆开一团团血花和血污来;又纷纷的栽倒下来,重新将赵子日给层叠压在了最底下。

透过尸体的间隙,心惊胆战的赵子日看到前方的残余建筑,和杂物堆砌的街垒当中,像是雨后春笋般的冒出许多端持弓弩和刀枪的身影来;又在连珠如雨的箭矢攒射之下径直反杀过来。

因此仅仅在几刻之间,杀进来的这波降卒就死伤过半而忙不迭的退逃出去;而丢下被重重尸体堆压之下有些喘不过气也起不了身的赵子日。

然后,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一拨接一拨杀进来的降卒,又相继仆倒在了连珠箭雨和铳炮齐鸣的烟火之中;就像是毫无价值的草芥和尘泥一般。

只是当冲到了第五波之后,空中突然就从后方落下来更多的箭雨,顿时将冲入废墟的降卒与接战在一起又躲闪不及的太平兵,也一起覆盖了进去。

更有一支流矢透过尸体的间隙,扎在被赵子日后股上,顿时痛的他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就在他最后神志瞥见的眼角余光当中,城头上再度响起了接二连三的轰鸣声。

随后一道道带着烟气的铁球,飞坠在那些悄然抵近放射的官军弓手之中,顿时炸起一片残肢断体乱飞的血雨腥风和嘶声惨叫的溃乱声。

然而在后方督阵的行营都虞候张彦球却是喜形于色道:

“贼军火器的轰击之势已经疲弱了许多了。。看来是所剩无几了。。左右铁楯都、飞黄都火速上前压阵。。”

随着河东军在房顶上挥动而下的旗帜,从后方待机的城坊中一前一后冲出两支甲光烁烁的人马来;为首一支人马手持及身高的宽盾大牌,挥动着各色的工具在满地狼藉中迅速清理出一条过道来。

紧随他们而至的则是推着一辆辆堆满土袋的小车,见缝插针一般随着掩护的盾阵而流泻进那些残次不齐的废墟之中,仅仅在短时之内就构建起来一道道新的阵线。

然后又有点燃的毒烟球从不远处迎面抛投了出来,顿时熏的那些推车的壮丁和力士头昏脑涨不堪忍受,转身就逃又被压阵的军士毫不留情的砍杀在地。

然后,更多轻装皮甲赤膊的飞黄都军士,几乎是矫捷端持蒙皮小圆盾的飞身而起,越过被烟火绕缭的前沿而扑杀进了那些贼军的藏身之所。

然而,这些步步推进的官军之中,突然就相继迸发出一阵阵的轰鸣和尘烟滚滚,将成片成片的持盾官兵给扫倒、掀翻在地;推进之势顿然一滞。

然而,在城外重新集结起来,端持着大排和土袋、柴捆的党项、退浑联军当中,亦是在某种骚动当中纷纷转头看向了后方的位置;那里又滚滚而至的烟尘和隐约的喊杀声声。

而负责统领这些藩军部众轮番攻城,一身黑光大铠汉名“李克让”的大同军副使朱邪守宫,也在脸色不虞的听着左右的急报,而厉声质问到:

“这些贼骑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负责戒哨的安庆各部都到哪儿去了?”

“讨击使和行营那边斗派人联络报信了么。。”

当然了他如此紧张和在意也是自有其因由使然的,他也实在是没法接受自己失败和受挫的结果。

作为自宪宗时以部族归唐的沙陀等城傍部落的惯例,每一代首领都会象征性的派遣一个儿子宿卫京师以为臣属之义;而到了这一代就轮到了这位入朝后,赐第于亲仁坊的朱邪守宫李克让。

因此,在朱邪大首领诸多儿子之中,早早入京的他也是最为唐化和学识最高的一位;乃至一度在形貌上起居饮食上基本于唐人无异了。

因此,日后沙陀部中的领头人若是出了意外的话,他就是唐庭扶持的第一继任人选了。只是实在是天不遂人愿。

当初他父亲朱邪赤心拒绝移镇而起兵云中,兄长朱邪翼圣更是袭杀大同守将段文楚。朝廷震怒乃一边发兵讨伐沙陀部,一边遣神策军王处存以兵围亲仁坊,抓捕作为宿卫(质子)的李克让。

结果李克让也不是个好像与的或者说是坐以待毙之辈;乃与其仆何相温、石的历等十余骑,早有准备从赐给的宅地里弯弓跃马突围而出。

王处存以官军兵千余人紧追不放追至渭桥,结果被李克让等人当场距桥设伏射杀数十人,受惊稍退才任由他一路驰走出奔于雁门。

只是当他千里迢迢的抵达代州的时候,却发现沙陀部已经随着父亲和兄长的战败而自此星流云散了;他也只能隐姓埋名托庇于以以朔州投降朝廷的叔父李友金,而蛰伏下来直到父兄重新出山。

因此,相对于其他几个长年奔走在父亲身边,接着又驱驰于兄长帐下的弟弟李克修、李克恭、李克宁等人,他的身份地位相对尴尬一些;既没有比较得力的本部帐落,也没有多少亲将部曲。

如今虽然挂着大同军副使的头衔,来监领那些赫连氏为首的退浑(土谷浑)部藩兵,但是真正可以借助的部众武力,还是伤重不能视事的叔父李友金在病榻上指给他协力的。

如果他在这里也失败了,也许这辈子就再也无望领军,而只能在代北大后方挂上文事的职衔,与那些牛马和牧奴为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