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幻境

无尽海与人间隔绝,是天命;白摇七与人类隔绝,是选择。

百晓灵轻啧一声:“海主,要不咱们帮帮他吧。”

“所有的事情,一旦有了开始,就会没有结束。”

白摇七沉默地站着,她瞧着阿雾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瞧着他的手耷拉下去,瞧着他的气息渐渐消弭。

姬如月吸食完了阿雾的血,便陷入昏迷。

“事情了了?下山,找人。”白摇七收回视线,她看向姬如宣。

姬如宣却不动,而是直勾勾盯着她:“你,不是人?”

白摇七眯了眯眼:“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人,”他换了更加肯定的语气,“你到底是谁?你是为了谁而来的?你想要做什么?你也想要颠覆这个地方?”

一叠不间断的发问如连珠炮弹,他越问便越激动,完全不像正常的姬如宣。

白摇七察觉到了不对,但她还没有所动作,周围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天地倒立,头晕目眩间,女声在这片广袤天地响起:“醒——来——!”

眼前世界陡然一变,浓妆艳抹的女子面容逼近白摇七,见她看过来,又迅速后退:“姑娘,你可算醒了,你中幻境了!”

“什么?!双重幻境?!”百晓灵的尖叫声完全不受控制地炸开。

白摇七的视线从眼前缓缓逡巡而过。

金光灿烂的神像还好好地立在祥云宝座上,莲儿的尸体摔在地面,额头的血沿着神像的侧面滑下一道血痕,姬如宣抱着晕倒的姬如月心急如焚,身后是谦卑恭谨跪着的阿雾。就连她自己,也好端端地站在门口。

只是她的手上,没有那枚熟悉的纽扣,因为在里间时,她已经将那枚纽扣送给了姬如宣。

“不,是三重幻境。”白摇七轻轻呢喃,“一个不伤人的幻境,是在图谋什么呢?”

“这人很危险!而且幻术居然高明到连您都没发现,一定是人类中的超凡之人!”百晓灵担忧极了,“海主,咱们要不要小心点行事?”

白摇七竟是笑了:“不用。”

“姑娘?姑娘?”身旁女子见白摇七半天不说话,等半晌只等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笑,有些担心她还陷在幻境里,招呼两声后五指便要结印。

白摇七扭过头:“多谢,欢奴。”

欢奴有些意外,竟是脱口而出:“你记得我的名字?”

“自然。”

欢奴不太自在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裳,纤薄的身躯仍旧如昨晚一般裹了一层薄纱,见到白摇七打量她裸露在外的肩膀,便补充道:“我是御神使,不需要如常人般打扮。”

“御神使?”白摇七反问,语气里藏着疑惑。

“你不知道御神使?”欢奴有些讶异,“我以为姑娘你也是……”

白摇七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欢奴以为她得是御神主阶段的了,现在看来,怎么不太像。

“海主,人间无神,无数人为再谋神灵的力量,使用邪法修炼,变得不人不鬼,靠吃人而生,被人类称之为‘次人’,对付次人的能人异士,就自封为“御神使”,”百晓灵的解释及时响起来,“内里的具体细分规则我也不太明白了,但想来也是有一套进阶制度。”

御神,次人……

白摇七在心中默默咀嚼了这两称呼,后对欢奴一颔首:“我是。”

你是还这般反应?这等脆弱的谎话,罢了,她也没戳穿的资格。

欢奴心中腹诽,但瞧见姬家兄妹俩的模样,也不多言,略一行礼便跑进庙里:“大人,月小姐没事吧?”

“她被幻境刺激得犯病晕倒,快些下山,我要为如月诊治。”姬如宣沉下声音,“对了,封锁此处,将后面那些女子看守好,此处有次人留下来的幻境,定然是出了什么纰漏!”

欢奴为难地皱起眉头:“可能来不及……”

“怎么了?”

欢奴瞧了眼白摇七,抿了抿唇:“我之所以上山,便是因为荒境又来人了。”

白摇七的视线转过去,恰好与愕然抬眸的姬如宣对视。

“你这话什么意思?”姬如宣沉声。

欢奴说:“来者有数十人,为首者带了姬家令,号称是奉姬家之命而来。”

这不是已经有了一个拿姬家令的吗?姬家可从无一次出二令的规矩。

姬如宣惊疑不定地打量白摇七:“姑娘,那些人,是你的同伴?”

白摇七手指轻轻转动伞柄,没有回答。

“走!咱们下山!”一咬牙,抱起姬如月,姬如宣便往山下走,也不忘与白摇七眼神交锋,“还请姑娘跟上!”

欢奴紧贴着姬家兄妹,白摇七慢悠悠跟上去,日光打在她身上,露出了身后跟着人的影子。

从始至终,他都没开过口。

白摇七想到了幻境中对她绝望伸出手的少年,怆然闭上眼的那一瞬间,是有泪花闪过的。

“你在幻境中见到了什么?”白摇七伫立在原地,微微侧头。

漫长的沉默后,阿雾嗓音喑哑:“见到了奴久久未归的家乡。”

“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幻境之主要告诉来人的信息,”白摇七抬头,受足了日光照耀的山顶璀璨绚烂,“幻境让你见到家乡,是想告诉你什么呢?”

阿雾竟是笑出了声:“自然是告诉我,我已是无家可归的可怜虫,什么家乡,不过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罢了,梦醒了,我还是个下贱的奴隶。”

他的话已经有几分不加掩饰的尖锐了。

“那贵人又见到了什么呢?”身后的影子往白摇七更近了一步,“贵人的出身,必然不会有什么幻影存在吧?”

白摇七蓦然扭头。

她抓到了阿雾来不及掩饰的眼神,执拗,贪婪,疯狂,藏在一双浅褐色的眼珠里,镶嵌在雪一样白净的脸上。

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一个生在尘埃里的可怜虫,对锦衣玉食者的向往与倾慕。

她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见到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