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崖回头,本想冷脸说不知道,却发现对方脸色煞白,声音发颤,看着很不对劲。心口刚憋的郁气立刻被担心击散,张口就说:“今天是2月9号,你怎么了?”
谢霜雨听了这话,立刻从料理台上抄起手机按亮屏幕,日期清晰显现,赫然是2021年2月9月。
“怎么会……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低语。
张雪崖见状将盘子顺手搁到料理台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深蓝老师?深蓝你到底怎么了?什么不可能?”
谢霜雨抬眼,眸中似乎燃烧着两团幽幽的火焰,他推开张雪崖,快步跑到卧室,只见橙子在床角窝成一团,而孔子号果然不在室内。
“这一切你都没有告诉过我,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我脑子里突然多了七天的记忆。”这句商焰说过的话霎时在脑中响起。
谢霜雨倒吸了口凉气,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垂眸看向手里的手机,点开了微信。
——如果是和商焰一样,他只是多出了七天的预知记忆,那么现在这个时间点,他和江云鹤的跨时空联网就应该没有断!
十几秒后,谢霜雨的这丝希望湮灭了。
江云鹤的账号和所有信息消失得干干净净。
“深蓝?谢谢霜雨,你没事吧?”耳边传来关切的呼喊,谢霜雨回过神,不知道何时张雪崖已经追到卧室,皱着浓黑剑眉,紧张地盯着他,“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谢霜雨摇了摇头,忽然问:“张雪崖,你老家是不是在双鱼镇南平乡五里村?”
张雪崖点头:“你怎么知道?我记得没跟你说过。”
“家里一个前院连着五个平房?院子里有口水井,两棵枇杷树?”
“是。”张雪崖心生疑惑,“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谢霜雨呼吸微滞,在少年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动了动嘴唇,沉默了几秒,才将话轻声吐出口:“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去了你家,是梦里的场景。”
“梦?这怎么可能。”张雪崖难以相信,“你见都没见过的地方,怎么可能在梦里,连院子有树有井这么细节的场景都见到了?”
前有商焰,后有自己,都是从今天中午开始——直到初五凌晨。
谢霜雨眸色转深,“是啊,你说得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物,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在脑子里呢?”
“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呢……”
那样真实的记忆、历历在目的生活片段怎么可能是单纯的幻觉?梦境?
预知未来?
相比毫无根据的预知记忆,谢霜雨感觉更像是自己亲身经历、实实在在度过的时光。
细思恐极。
如果是真的,那今天可能是他度过的第三次2月9日。商焰所说的第一次,他记忆里的第二次,这一刻现实中的第三次……
“深蓝。”张雪崖唤了他一声。
谢霜雨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将各种胡思乱想暂时按回大脑深处,朝少年扯了扯唇角,“没事了,你去客厅等吃饭吧,我去炒菜,一会就好。”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张雪崖眼神中透露出担忧,“如果需要我帮忙或者是我可以帮忙,你直说。”
谢霜雨勾起的唇角耷拉下来,露出苦恼的神色,“确实有点心事,只是一个我想不通的哲学问题,不用担心,真的。”
他弯腰将一直在他腿边打转的橘猫抱起,放到张雪崖怀里,“交给你一个任务,给橙子倒猫粮。”
张雪崖只好抱着沉重的橘猫,看着谢霜雨返回厨房。
饭后,谢霜雨直接将资料交给张雪崖,简单地交代了几句,没有再花一两个小时细说。
目送张雪崖离开后,谢霜雨来到自修室,拿出纸笔,开始回忆那七天的各种细节。只可惜记忆里他心事重重,一直为孔子号和张雪崖担忧,社会上很多即时性的新闻都没关注。
苦思冥想了一会儿,他写下几条还未发生的突发事件。
如果未来几天的新闻如记忆中的那样,确实报道了这些突发事件,那么就可以二次证明,这一切并非他的幻觉,他确实已经度过了今天下午到初五凌晨这七天的时间。
现在要做的是等待。
孔子号失踪……初五凌晨时,他分明记得自己再次穿梭到了商焰家的公寓里,失去意识后,再一醒来就是今天中午……
这一次,谢霜雨决定哪里都不去,在家静静等待2月16日初五的到来。
·
六天后,大年初四的中午。
谢霜雨打了电话给张雪崖,寥寥聊了几句日常后,他貌似不经意地问:“就你一个人在家,你妈妈呢?”
张雪崖冷哼了声:“亲戚家里摆宴让她过去帮忙烧饭,她就去了。让她别去她非去,白干活还挺高兴。”
谢霜雨露出一丝苦笑,心想竟然连话都差不多。结束通话后,他拿笔在写满字的本子上又画了一个对号。
本子第一面的新闻时事已经一一验证,全勾上了对号。而第二页则是他这几天想起来的生活琐事,一行行也全打了对号,目前只剩下最后一行待验证。
夜里,眼见快到了商焰所说时空机为主脑操控的时间点,谢霜雨即使心中有数,但仍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哒哒哒……
耳边似乎又传来时钟秒针一步步挪动的声音。
哒哒哒……
“喂,是我,深蓝。”谢霜雨赶在时间点的前一分钟打了张雪崖的电话,“你睡觉了?”
张雪崖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鼻音,而后沙哑慵懒说:“我刚睡着,家里没事睡得早,你还没睡?”
谢霜雨低声说:“嗯,还没睡,忽然想到一件事跟你说一声。”
目光落到书架上的一叠初三复习资料上,他顺口说道:“给你的化学讲义里,只用写前五讲。后面的你们下学期才学,不用做题,你有多余的时间就随意看两眼,没时间就算了,还是以巩固学过的知识为重。”
“就这?”手机出音口传来张雪崖满带睡意的声音,“我知道了,还有吗?”
“没了,你安心睡吧。”
谢霜雨点了挂断,如释重负,舒了一口长气。
他此刻的心情很微妙。
既兴庆时空机没有出现,又担忧孔子号出了事才一直不出现。既期待明日凌晨再次穿梭到平行世界,又害怕醒来后又是2月9日。
谢霜雨合衣躺在床上,晕晕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叮……
悠远的钟鸣仿佛从灵魂深处震荡传来,谢霜雨咻地睁开了双目。
反光的浅色地板、光影斑驳的房内摆设映入眼帘,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摸了下冷硬的地面,旋即站起身来,摸索着墙面按亮了电灯。
谢霜雨眯着眼,稍微一打量,果然他再一次突然出现在商焰公寓的书房里。
“孔子号?是你吗?你在这里吗?”
喊了两句没有回应后,谢霜雨立刻蹲下身,在书房的各个角落里搜寻金属小球的踪迹。
他正半跪在地,一只手掌撑在地板上,另一只手去摸索书柜底,忽地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眼花,透彻骨髓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谢霜雨抵抗不住,失去意识。
·
2021年2月9日。
窗外细雪沙沙作响。
谢霜雨话音一落,怔愣了两秒,随即扭头一看,果不其然,张雪崖正在洗草莓,而自己又在切菜。
他干脆利落地将菜刀一扔,从窗台上拿过手机点开屏幕,日期映入眼帘。
如同被诅咒了一般,他再一次回到了2月9日的中午。
如果商焰所说的算是第一次,那么现在就是第四次。
“草莓不用给我。”
张雪崖刚起了念头,就听见谢霜雨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怎么知道我想递给他吃?张雪崖感到奇怪,但没问,端着盘子准备去客厅,又听对方说:“等等,张雪崖,你——你有感觉到脑子里多出点什么吗?”
张雪崖扭过头,漆黑深邃的双眼盯着他,“脑子里多出点什么?多出社会主义科学文化知识么?”
谢霜雨委婉问:“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比如你看这草莓,这些菜——”他指着那颗最大的草莓,“还有你刚才想拿这颗草莓喂我吃,对吧?你有没有感觉到这些场景似曾相识?”
“我知道。”张雪崖捏起大草莓自己一口吃掉,而后说,“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似乎曾经发生过同样的事。”
“你也察觉到了?!”
“很多人都有这种错觉。”张雪崖不在意道,“你去网上查查,一查一大把,十个人里有九个人产生过这种感觉。好什么稀奇的?”
谢霜雨扶额,“我怎么跟你说呢,如果我说后天XXX会在英国爆出丑闻,你信吗?”
张雪崖一脸茫然:“XXX是谁?”
谢霜雨:“……”
“没事,你先去客厅吧,我先打两个电话。”谢霜雨将少年赶走,拉开厨房的窗户,冷风带着雪碴子刮到脸上,顿时精神一震。
整个人被寒风吹得清醒后,他关紧窗,依次给朋友们打电话,稍微寒暄两句,便是言语试探,片刻后他失望地挂断电话。
·
时间跳过零点,谢霜雨记忆里的第三次2月15日结束了。
可他知道,这至少是他的第四次。
如果他度过的时光是真实的,那么商焰记得而他不记得的那一次也应当是真实的。
如果再过四个多小时,他再一次穿梭到商焰的书房——失去意识——在2月9日的中午醒来。
那这无疑是一个时间循环,他必须想办法打破。
否则他将众人皆醉我独醒,永无止境地被困在这个时间牢笼里。
近处木桌上台灯散发柔和的光芒,谢霜雨合衣躺在床上,被淡淡的光晕笼罩着侧脸,橘猫在他身侧卧成团,他修长冷白的手指一下下地从它柔软的背毛中抚过,脑中再一次梳理回忆推理出的可能性。
暂且将商焰所说的记忆当作第一次,他于2月9日下午赴约,穿梭到平行世界;在与商焰一起度过了六天后,2月15日夜里主脑程序重新夺得操控权,时空来杀商焰,孔子号阻止——
即使知道他熟悉的智能其实只是鸠占鹊巢的病毒,可他仍旧称它为孔子号。
孔子号与主脑僵持不下内部争斗的间隙,他打晕了商焰将其藏匿起来,然后——没有后续?
不可能,一定有后续!
否则为什么每次结束的时间点都是2月16日的凌晨?从深夜到凌晨的几个小时里,他和时空机一定做过什么。
谢霜雨眨了下眼,脑中灵光闪现,意识到自己差点错过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那就是当时商焰一见他的神态,太不对劲了,看他的眼神仿佛是他遭遇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极其可怕?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
这一瞬间,所有真相像是拨开了重重迷雾,□□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谢霜雨苦笑一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后续是他扮成商焰的模样,返回到商焰的公寓进了书房,夺得操控权的主脑杀了他,自然也就催动了自毁程序——他死了,孔子号为了救他,穿梭回2月9日改变了历史。
在空间与时间构成的四维世界里,时间是最神秘的维度,诞生于此维度的所有生物无法跳出时间的约束。
孔子号以自身消失为代价,在时间点上跳跃,改变了他的命运。
或许是触发了宇宙规律的禁忌,结果是在一条时间长线上,2月16日凌晨与2月9日中午两点重叠了,生生挤出一个圆圈。
起点与终点重合,他就在这个圆圈上,循环往复地活着。
叮……
谢霜雨睁开了双眼。
入目果然是公寓十八层的书房。
这次,他没有再搜寻孔子号的踪迹,而是打算去敲主卧的门叫醒商焰。他连灯都没开,直接跨出房门。
出乎意料的是,他一跨出房门,眼前一花,再看到时,眼前仍旧是书房内部的场景。
谢霜雨:“……”
他晃了晃脑袋,又试了两次。他前脚迈出时,看到的还是客厅,后脚一跟出来,整个人又回到了书房内。
很好,他非但被困在了时间循环的牢笼里,还遭遇了空间封锁。
他能够停留的时间很短,顾不得再做实验,先喊醒人再说:“商焰!商焰!是我,谢霜雨。你在家吗?商焰——”
整个公寓只听得到他的喊声,隔音绝好的门墙将声音死死地隔绝在主卧之外。
“商焰!”
最后一声近乎咆哮,谢霜雨声嘶力竭,而后猝然失去了意识。
·
第五次。
谢霜雨不动声色,看了一周的科幻电影、小说,企图从中找到打破循环的灵感。
第六次。
谢霜雨开始在国内外权威性学术官网上,收集各种时空相关的论文。
第七次。
继续看论文,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第八次。
既然一切都将重启,那么后果不必在意。
谢霜雨在各种社交网站上编辑时间循环的内容,并提前抛出了将会发生的重大时事,只可惜当天无人肯信。
几日后预言依次成真,他的账号被私信挤爆,过往一切被人扒出,形形色色的人找上门来。
他在机密研究室结束了第八次的最后几小时。
第九次。
谢霜雨自主找上机密研究室。
他在此地度过一周,可没发现任何有效的解决方法。
第十次。
谢霜雨吃掉了抵在唇边的那颗草莓,对张雪崖说:“我快支撑不住了。”
张雪崖一愣:“什么?”
“张雪崖你信吗?这是你第十次喂我吃草莓。”
张雪崖微微瞪大眼睛:“深蓝,你在乱说什么?”
“我深陷在醒不来的噩梦里。”谢霜雨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背靠着墙,“我想哭,想闹,想发疯,想不顾一切做任何可以醒来的事情。”
他这幅样子已经像在哭泣了。
张雪崖将手中盘子放到一边,伸出手臂,有些迟疑地停了一下,听到低低的呜咽声,立刻坚定地抱住了谢霜雨。
他不知道谢霜雨怎么了,但这样或许能够给对方一些安慰吧?
……
第二十次。
谢霜雨问朋友:“你觉得时间的可怕之处在哪?”
“人不能回到过去,所以网文最火的题材之一就是重生。”
“如果能回到过去呢?”
“哪有这样的好事!”
“如果一遍遍地回到过去,将你度过的某一段时光一次次重复,永无止境呢?”
“那还是算了,估计我不是死就是疯。等下,既然循环往复,那不是连死都不行,只能疯了?!”朋友打了个寒战,“大过年的,我们别聊这么惊悚的话题了。”
谢霜雨抬眼,眼眸中烧起幽幽的黑焰,“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
第二十五次。
谢霜雨目送张雪崖在风雪中远去。
他返回卧室,将正在睡觉的橘猫抱到笼子里,穿上外套,拎着笼子出了门。
将猫寄养在还未关门的宠物店后,他返回家中。
他做这些事时,表情非常平静,甚至可称得上冷淡无情,路上与很多人擦肩而过,也遇见点头之交的熟人。
可没有一个人能想到这具斯文理智的皮囊下,灵魂正处于发狂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