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之隔的主卧内,窗帘紧闭,暗不透光,只有一盏角落里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浅黄色光芒。
商焰像是一只极其机警敏感的兽,门把手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他就猛然抬头,视线聚焦过去,紧接着门就被重重敲响。
谁?谁会敲门?商焰站起身,一步步走过去。他停在门前,如临大敌般绷紧浑身肌肉。
不会有别人,只有他,现在门外站在的人只会是谢霜雨。
这么一想,商焰忽然有种打开门的欲望,他狠狠掐了下手心,靠疼痛忍住这突如其来的冲动。昏暗中,商焰重重喘息了几声,闭眼背靠房门,屈膝坐在微凉的木地板上。
门外,谢霜雨敲门没有回应后,二话没说拨了商焰的手机号。
门内,手机嗡嗡震动,商焰撩开眼皮,手指悬在红色挂断键停了几秒,却还是微微偏移点了绿色接听。
手机接通后,商焰没有说话,谢霜雨只能听到他时轻时重的呼吸声。
“喂?”谢霜雨站在门前,垂眸问:“商焰,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要问下你。”
“什么事?”商焰低低问。
他的声音落在谢霜雨耳朵里,听起来与以往并无不同,只是稍微有些沙哑,似乎是很久没喝过水。
“需要借你房间里的化瘀药膏用一下,直接进你房间拿可以吗?”谢霜雨说着又动手扭了下门把手,然后不轻不重说:“哎,怎么锁上了?好像是反锁?”
商焰心脏猛跳了一下,连带着呼吸都急促起来,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就将手机拉远,调整好呼吸后才说:“锁了。我出门的时候用钥匙锁了,不是反锁。”
然后,他就听见手机出音口传来一声谢霜雨的轻笑,“呵,劳烦开个门,商焰,我知道你在里面。”
商焰呼吸停住,半晌没说话。
谢霜雨等了一会儿,手机没被挂断,对方也没吱声,门也没动静,他心中疑惑不明白商焰到底在搞什么鬼,只好说:“商焰,你要是不想看见我的话,那没关系。把药膏递给我就行,我涂了药就走。”
“我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换上我自己的衣服就走人,你不需要在家还要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
“不是。”商焰急促地打断他,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等一下。”
大概过了半分钟,门把手动了动,主卧的门被从内打开了。
房门只开了不到三分之一,商焰从门后伸出一条手臂,手里捏着一小管药膏,“给你。”
谢霜雨没有着急去接,而是一手按住门框侧面,以防对方扔下药膏就关门。他半个身子靠着墙,歪着头往房内看到商焰的脸,“你怎么回事?不舒服?我看你脸色比我的还难看。”
越过对方的脸,再稍微往房内深处一望,不仅不开灯,连窗帘都拉得密不透光,显得十分幽深晦暗。
谢霜雨:“你这是在睡觉吗?准备睡一天?为此不惜跟我撒谎说有事外出,装作不在家?”
商焰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裸露的脖子和肩膀上,心想这是我弄的,竟然留下这么深的印记。
谢霜雨不冷不热地笑了声,“商焰,你觉得我能信吗?”
商焰哑声道:“药膏拿走。”
“不解释?”谢霜雨挑眉,见对方无动于衷,叹了口气,便伸手去拿药膏,接触到对方皮肤的一瞬间,他目光一凝,咻地抓住商焰回缩的手掌,强行将其拉到明处。
掌心的掐痕深得快要破皮,一看就是新掐出来的伤痕。
这样子可不像在睡觉。
商焰用力甩开他的手,想立刻关上门,可谢霜雨的另一只手始终按在门框处,他不得不加重语气:“我没事!你把手挪开,我要关门休息了。”
谢霜雨并未被他的冷言冷语所震慑,而是抓住着脑中稍纵即逝的异样感,联想到几次商焰大发雷霆时的前后状态、多日里不经意间表现的矛盾情绪……
往日在心中留下淡淡痕迹的诸多细节重新浮现,最后这所有的一切变得环环相扣,终点直指向一个显而易见的起因。
如果这个起因就是真相、事实,那他决不能让商焰一个人在小黑屋呆着,长期以往发展下去,人必然会坏掉的!
“商焰。”谢霜雨嗓子干涩,想着该怎么揭开这个事实,跟这个一心在他面前掩饰的敏感少年说呢?
他吞咽了一下,用口水润着嗓子,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商焰,你是不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谢霜雨如此直白地揭开了商焰的伤疤。
商焰站在阴影中,少顷,突地动手将门完全拉开,阳光自客厅斜斜照射过来,将他从头到脚都暴露在光明中,盛满躁郁的双目显露无疑。
“昨晚,其实你并不想伤害我,对吗?”谢霜雨与他视线相接,不闪不避,“还有之前,你并非故意要反复无常大发雷霆,这些都是因为在某些时候,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或者说,某种狂躁的情绪会突然飙升到常人无法忍受的地步,对吗?”
商焰定定地看着他。
“对。”商焰轻声说出了这个事实,“我有病。”
并且曾经因为此病被家人遗弃,如果不是他父亲生不出第二个孩子,现在他不会站在这里。
谢霜雨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商焰的下一句话。
“治过,脑科、精神科、心理科都看过。这种病无法根治,只能每天吃药调节。”商焰顿了顿,看着谢霜雨,棕色眼瞳如同燃烧着两簇火苗,“我今天手里没药,你最好让我一个人待着。”
他视线微微下移,从谢霜雨仿佛被凌虐的颈侧和双肩滑过,“我病发的状态,你见过了。”
谢霜雨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由轻轻碰了碰脖子的伤痕,心想对方既然无意伤害自己,那么现在内心可能非常愧疚。
“嗯,确实挺暴躁,下手可狠。”谢霜雨声音轻描淡写,“不过我也没留情,你脸上的巴掌印消了,肚子上的肯定还在,不信,掀开衣服看看。”
商焰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下意识地就掀开衣角看了眼,平坦的腹肌上果然有一团乌青的淤痕。
“暂时扯平了。”谢霜雨抱着双臂靠着门框,“讲真,要不是昨晚我发着烧,你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你——”
商焰一开口,声音干哑得破了个音,谢霜雨实在听不下去,伸手将他扯出来。商焰完全没预料到,一时猝不及防被拉着踉跄了两步。
“谢霜雨你干什么?”商焰眉头紧皱,正要转身退回房间,想着任谢霜雨说什么都不会出来了,下一秒却被一杯水挡住路。
“接着。”谢霜雨说,“你自闭归自闭,不吃不喝是怎么回事?想绝食吗?”
商焰嗓子干得冒火,便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紧接着又听谢霜雨问:“你平时挺谨慎,不至于手里没有备用药吧?弄丢了?药瓶长什么样——”
谢霜雨话说一半,突地刹那间福至心灵,“是不是一个蓝色的薄荷糖盒子?!”
“是。”商焰也意识到了,“我记得装在衣服口袋里,可没找到,原来被你拿走了?”
谢霜雨两步走到置物架边上,从第一层翻找到最底下一层,最后趴在地面上,伸手往置物架与地面之间的间隙摸。
空空如也。
他缩回手,发现这地面干净得过分,手在地面上摸了半天居然一点灰都没有。谢霜雨站起身,回头看商焰,“上午保洁来清理过,药盒可能被她当垃圾一起扔了。”
商焰握紧了水杯,被一波三折的发展弄得心情起伏颇大,感觉整个人都开始不对劲。
偏偏谢霜雨还干笑了声,认真问:“你介意吃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药吗?我猜小区的垃圾投放处可能还没开始清空,我俩去翻翻说不定能找到。”
商焰没说话,但从眼到唇呈现冷肃锐利的弧度,已经透露出内心的不情愿。
此刻他连卧室都不愿意出,又怎么可能跟着谢霜雨跑到小区公共区域里?
谢霜雨只是这么一说,商焰不愿意也就算了,他大步走到主卧,一把将遮光窗帘全拉开,正午的阳光泼洒入内,整个房间顿时变得无比明亮。
商焰齿尖咬着薄唇,血痂微微裂开,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与冷白的肤色相衬,是种鲜明且触目的艳色。
谢霜雨转身,一眼瞧见这抹红,便动手从医药盒里拿出创口贴,走到他跟前撕开包装纸,“别动。”
他二话没说,直接在商焰的薄唇上贴了个创口贴。
商焰下上嘴唇一动,感到异样感十分难受,抬手就想揭下来。
“噗。”谢霜雨先被他这副滑稽的模样逗笑了一声,看到他伸手要揭,连忙喝止,吓唬他:“别扯掉,你怕不是想嘴唇发炎?你知道吗?嘴唇发炎的最坏结果可能是需要做切除手术的!难道你想做一个没有嘴巴的人吗?乖,等伤口结痂再拿掉。”
商焰看着谢霜雨,总觉得他的笑容里透出几分不怀好意。
谢霜雨坦然说:“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翻翻垃圾桶。你别锁门了,要自闭敞着门自闭,我不进去就是。还有啊,别老是大白天拉着窗帘,又不睡觉,弄得暗无天日,你要cosplay吸血鬼吗?你在家等着,记得喝水用吸管!”
他说完就围了围巾换鞋出门,人走到玄关处时,商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酸涩,不由冒出两句真话:“我拉窗帘是因为我怕自己看到窗外,会忍不住跳下去。”
谢霜雨闻言回头。
“原来如此,那你先拉着窗帘吧,回头我们找个一楼的公寓。”谢霜雨开了句玩笑,拉开门时,又转过身面朝商焰,看向他的眼睛。
“商焰,我没有得过这种病,所以无法感同身受。或许我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我——”谢霜雨认真道,“觉得你现在的排解方式是不对的。有药可吃固然好,但没药可吃时也不要靠自虐自闭来纾解,你不是一个人。”
不,我是一个人。商焰平静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