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悄然从脊背冒出,谢霜雨手指轻轻滑过文件开头的几行文字,无声念了念上面的身份证号。
这身份证号的最后一个数字与他的不一样。除此之外,资料记载的谢霜雨生平过往,与他的人生别无二差。
除了结局。
2017年12月3日他确实被张珂绑架,在反抗过程中,张珂刺伤了他的肩膀,随后在警车的追击中不得不放弃他独自逃走。而在这个时空里,谢霜雨却在与张珂的争执对抗中,被张珂失手刺伤要害而死。
怪不得。
起先他还怀疑这个时空是否存在谢霜雨,想找机会去趟庐州探查一番,没想到商焰竟有本事先把谢霜雨的一切过往都翻了出来。
人在三年前死亡,销户,且身份证号与他的也有一个数字的差别,想必手机号也不是同一个了。怪不得什么网站上都找不到谢霜雨注册账户的信息。
他想过可能会露馅,但没想到是因为商焰查了这个世界的谢霜雨而露馅的。
见谢霜雨久久不言,商焰从他手中抽出文件,“给我个解释。”
刚开始的毛骨悚然感刹那间退去,谢霜雨反倒有种石头从心头挪开的轻松,他回望着商焰的眼睛:“解释什么?”
商焰磨了磨牙齿,心中有头择人而噬的野兽蠢蠢欲动,“解释,为什么三年前盖棺定论已死亡,骨灰都埋了的人,现在能出现在我的面前?”
谢霜雨摊开手,“这说来话长,而且这是我的个人隐私,应该不需要非得告诉你吧?”
“不需要非得告诉我?!”野兽骤然挣脱铁索,商焰陡然俯下身,双手攥住谢霜雨的肩膀,“那就能告诉江云鹤?他能知道我就不能知道?”
“你——”谢霜雨诧异,脑中电光石火一闪,“你在意的是这个?”
离近了,他才发现商焰眼下有淡淡青色,眼白浮出交缠的血丝,像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然而对方此刻的姿态丝毫不显倦怠,反而气势极旺盛强硬,与以往常态截然不同。
乍然从平静的寒潭变成翻涌的岩浆。
商焰灼热的气息喷到他脸上,“我在意?我才不在意!但我总要知道借住我家、给我做家教的老师到底是人是鬼吧,嗯?”
“你冷静点。”
谢霜雨不由向后躲了躲,抬手按住商焰的额头,将人往后推开,但下一秒他就感觉到那双铁钳般禁锢双肩的手力道陡然加大,肩膀传来被碾压的疼痛。
他轻声吸了口气,用手去掰锁住肩膀的手掌,同时道:“商焰,你放开我,有话好好说,你要解释,我说给你听就是。”
商焰眯了眯眼,审视着他的脸,不放过任何细微的神情,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欺骗自己。
半晌,他缓缓松开了手,紧挨着谢霜雨坐回到沙发上,双手十指交叉,指骨微微弯曲合拢,整个人像蓄势待发的箭矢,目光紧紧锁住谢霜雨的脸庞。
“好的,商焰同学,我们来做一道选择题——”见商焰眉头一皱,谢霜雨摇了摇手指,从容道,“题干:根据你的调查,已知谢霜雨三年前死亡,而现在有个同名同貌同出生年月日的人出现在你面前,请从以下四个选项中选择正确的解释。”
“A,我是从平行世界穿越而来的谢霜雨。”
“B,我死而复生,现在是人是鬼是怪物还未可知。”
“C,我当年假死,并且成功糊弄了警方等各个检查机构。”
“D,我是谢霜雨的双胞胎兄弟,由于家乡风俗一直隐姓埋名。”
语毕,谢霜雨噗嗤笑了声,觉得自己编的选项很像那么回事,他止住笑,一本正经地说:“商焰同学,我相信你选得出正确选项。”
商焰虽然还有半年才成年,但他的心思比许多二十多岁的人都要深沉成熟,读了多年书,饱受社会主义科学文化的熏陶,平日里见识广阔——可这些在谢霜雨给出的选项面前恰好起了反作用。
平行世界穿越而来?死而复生?这是为了凑够四个选项才编出来的。
他上来就排除了正确答案,在最符合常理的C和D之间纠结。
现在是科技社会信息时代,要在一场绑架案中成功假死,瞒天过海,哪有这么容易?况且真要是假死,应当隐姓埋名,为何这才三年就敢抛头露面毫不忌讳地用以前的姓名?倘若被警方发现,那么当年的行径就是诬陷,凶手张珂瞬间能从无期徒刑变成二十年……
由此可见,双胞胎一说可行性更高点。
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用他已死兄弟的身份出现,平时还是专职做家教?
商焰大脑急速运转,设想分析了种种可能,又一一推翻,最后声音沉沉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不弄清楚眼前人到底意欲何为,那么商焰就会始终不安心,觉得谢霜雨就像抓不住的浮云,随时可能飘走,而他可能连对方的去向都不知道。
谢霜雨不答反问:“你的选项呢?”
“D,你们是双胞胎。”
“合理的选项。”谢霜雨点头,又好奇问,“为什么不选C呢,假死也是有可能的吧?”
商焰低嗤了一声,“我不相信你有这样的本事,如果你连刑侦部门都瞒得过,现在不应该连个身份证都没有,还大大咧咧地告诉我们真名。”
谢霜雨深以为然,“很有道理,确实可以排除C了。”
商焰又问:“谢霜雨——不,这不是你的名字,你真名叫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接近我?我只是个普通高中生,你有其他的目的——难道是江云鹤?”
商焰平日少言寡语,此刻不喘气地发出一连串的追问,就显得格外咄咄逼人。
谢霜雨避开他颇有攻击性的目光,“你还记得自己是高中生啊,我看你倒比我还社会人。目的?你和江云鹤都是闷头读书的高中生,我接近你们能有什么目的?还不是你们当初缠着我要补课,我才来的吗?”
“你不要转移话题。”商焰焦躁地扳弄着手指,骨节发出噼啪的声音,“解释清楚。”
谢霜雨叹了口长气,虽然商焰已经主动给他提供了一条合理安全的解释思路,但他并不想说谎,一旦在关键的事物上说谎,日后往往需要更大的谎言来圆。
此时挖坑,日后跳坑。
谢霜雨不想做这种蠢事,本想转移话题东拉西扯就敷衍过去,可眼下被步步紧逼,商焰又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实在避不过去。
就在谢霜雨沉思的这一小会儿,商焰一直压抑紧绷着的复杂情绪终于达到顶峰,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暴躁、焦虑、愤怒夹杂着他本人也没意识的失望,像一股火流在四肢百骸每一条血管里流淌。
这巨大的感情起伏让商焰的皮肤微微战栗,手指颤抖,有种强烈的破坏欲在心脏阴暗的角落滋生。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刻吃药,然后回卧室反锁住门。可感情上,他突然对那些药物产生无比厌恶之情,厌恶它所带来的生理压制,厌恶它所构造的虚伪平静。
眼前人只要稍微抬眼一扫,就能发觉此刻他的表情有多么恐怖暴戾。
但谢霜雨的目光却一直虚落在茶几上的牛奶杯,浑然不知自己被危险笼罩。
“商焰,你选了最符合常理的选项,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选错了呢?”他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牛奶,喝了一口借此使自己平静,喉结滚动咽下后,才继续说,“我真的是谢霜雨,你查到的资料也是真的,所以可以排除C、D。”
寂静的客厅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少顷,商焰沙哑道:“你是人。”
三个字落在谢霜雨耳中,万分纠结之下,他竟然没发觉商焰的嗓音有什么不对。
“我当然是人,但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商焰同学,这道选择题的正确选项是A。”谢霜雨说完如释重负,打趣一句以解尴尬。
他终于抬眼直视商焰,却被对方的表情惊得失声,“你……”
商焰像再也忍受不了什么似的,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欺身扑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在骗我!你还在骗我!”
谢霜雨被迫仰起头,他伸手去掰商焰的手,却发现对方力气大得惊人,“没,没有……没骗你……你在……发什么疯?!”
谢霜雨毫不留情地用膝盖撞向商焰的腹部,可对方纹丝不动,凶猛的目光像是编织的铁网铺天盖地捆束住他。
“咳咳……”谢霜雨呼吸困难地咳嗽了几声,还在发烧的身体手脚无力,根本没办法反抗逃开。
“谢霜雨……”商焰忽然松开了手,发怔似的顿了顿,谢霜雨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谢霜雨从沙发上翻下来,退到两米之外,冷冷注视着商焰:“你清醒点了吗?”
商焰望着他,眼底像是有火焰在燃烧,他朝谢霜雨一步步逼近,浑身紧绷的肌肉在单薄的衬衫里凸显出结实流畅的线条。
他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嘴唇,鲜血涌出也毫不在意,而是用舌尖将唇边殷红的血液舔舐干净。
商焰这幅模样,已经完全不像谢霜雨认知中的别扭少年,更像是攻击欲爆棚的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