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扫到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他轻微地扯着眉头,开口赶人:“你该走了。”
“这不还没打烊吗?”江云鹤高大修长的身躯窝在电竞椅上,很是不满道:“今天光顾做题,还没来得及玩两把。”
“那我走了。”商焰收拾了自己的书桌,他的周末作业已经做完了,只往书包里装了一本钢笔字帖。
江云鹤猛然挺直腰背,“这么早回家?你家又没人。”
商焰低垂着眼睛,淡淡道:“有点事情。”
“那你走吧,钥匙给我,我打两场再走。”江云鹤也不追问,起身拉开门让奶茶小哥给他点杯黑糖珍珠奶茶,而后坐回电脑前,关了让他糟心的大试卷,点开游戏界面。
出了奶茶店,门口一辆黑光锃亮的轿车停着,商焰背着书包走过去,除了五官俊美深邃的混血脸格外抢眼,其他看起来和普通的高中生没什么两样,
商父坐在轿车后排,欣赏自己儿子的挺拔身姿,等商焰到了车门口,出声道:“坐我旁边。”
商焰充耳不闻,坐进副驾驶位。
商父叹了口气,吩咐司机开车,又说:“林姨应该通知过你,莫莉今早去世了。”
莫莉是一只萨摩耶,商焰从小养到大,陪伴了他十二年,前两个月就已经显露出生命将尽的征兆,今早终于魂归西天。
商焰轻声嗯了下,他早上就知道了。
“你想怎么处理?”商父问,“莫莉陪了你十二年,你——”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通过车镜暗暗观察儿子的表情。
“埋了。”商焰冷淡地吐出两个字。
商父追问:“埋哪?城西城东有几个墓陵风景都还不错。”
“随便。”商焰低头把玩手中手机,“哪都行,不用麻烦。”
商父沉下脸,透露出一丝不满,斥责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就算是只狗,它也陪了你十二年,小时候你可喜欢它,现在它死了你一点都不难过。”
商焰轻声笑出声,虽然车上除了他没人觉得商父的话好笑,但他还是笑了,带着些嘲讽的味道,这样一来,倒显得他比较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手机屏幕上的微信提醒跳出几条,他一面点开看,一面笑着反问:“难过有什么用?难过它会活过来吗?给它一块好墓地它会活过来吗?我大哭大闹它会活过来吗?”
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慢慢止了笑,他作出总结:“所以,死了就是死了。”
商父被他噎得一时无话,司机大气不敢出一声,车内的气氛十分僵硬。
半晌,商父才轻咳了几声,打破寂静,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问,“钱还够用吗?你妈给你账户上打了钱。”
“够。”
商父又说:“我看了你们老师发的月考排名,还是年级二十?高二了,该努力努力了。”
“好。”
商家父子聊天一般都是这个模式,最终以商父找不到什么可聊的话题,干巴巴地说几句结尾,而商焰始终都是惜字如金,能一个字回答绝不会吐两个字。
回到家后,商焰自己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掏出字帖开始描。
描字帖是他平复心情的方式,然而今天却不知怎么了,描了好一会却也无法完全平静下来,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
微信上江云鹤发来消息,说是深蓝老师同意给他视频补习了,附带着表情贱贱的表情图。
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他回想起深蓝清透有质感的声音,突然很想再听一次。
从应用市场里找到b站下载好,进去搜索用户——深蓝老师。
手机屏幕上两个卡通小人一个瞪着圆圆的黑眼睛,一个做出夸张的哭泣表情。下面有一行卡通化的文字——什么都没搜到啊
商焰皱了皱棕色的眉毛,形状完美的唇紧紧抿着,重新搜索了一遍。
还是什么都没搜到。
今天江云鹤还在店里看了第三个视频,那人应该没有删号。这样想着,商焰进了书房,打开电脑用网页版B站又搜索了一次。
仍旧什么都没搜到。
商焰关闭电脑,注视漆黑反光的屏幕,隐隐约约感觉到被药物压制的情绪又开始躁动起来,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薄荷含片的小盒子,倒出小药片咯吱咯吱地咬碎,干咽下去。
长久而孤独的寂静之后,他又恢复到心如止水的状态。
算了。不听了。
·
谢霜雨和暗塔商定了视频网课的时间,一周四次,周四到周日每天一次,日常学习遇到问题可以随时问,在线解答。
“你不是住校吗?周四怎么视频?”谢霜雨问他。
暗塔理所应当地回复:“住校也可以出来嘛,放心。”
谢霜雨不再多问,他一向不会干涉学生的私生活,当然危险分子张雪崖除外。
事情一锤定音,暗塔成了深蓝老师首位网课学生。
课程是从明天开始,谢霜雨必须抓紧时间备周末的课,周六周日从早上七点半到晚上十点半,他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好在要教授的内容谢霜雨早已熟烂于心,备起课来也很快。
将上课需要用的资料打印出来后,分门别类放到书架上。谢霜雨趁睡前的一点时间,点开B站看了看自己的账号。
深蓝老师的粉丝关注量猛然增到三万多,新发布的视频短短两天播放量过二十万,且收藏投币量近十万,已经冲到生活区排行榜第十九名。
私信里除了粉丝们的留言,还有好几个教育机构和网络公司的招聘留言。
评论里除了讨论问题、表达感谢、表达崇拜、互相留言捡人结伴学习外,还有花式表白UP主声音好听。
许多粉丝呼吁他直播讲题,造福广大学渣,让社会主义科学文化的光芒普照大地。
谢霜雨按了按太阳穴,直播?学生的空闲时间大多在周末,现在课程太满,是不太可能抽出时间了。
过段时间,有两个学生要搬到其他城市去,届时倒是可以抽出一点时间造福大众。
一觉醒来,谢霜雨马不停蹄地往各个学生家里赶,忙碌到下午两点半,谢霜雨匆匆回家,等会有小组课,小组课结束后还有江云鹤的视频课。
谢霜雨回到家没几分钟,傅嘉意就过来了。她来得比较早,周姨目送她进了谢霜雨家门,从窗户那边看到谢霜雨,很和气地打招呼。
自从傅嘉意找了深蓝补课,成绩一天天突飞猛进,上一次十月月考,考了班级第一、年级一百七十的名次,小姑娘渐渐开朗自信起来,周姨对深蓝既满意又放心。
她一进来,就乖乖地坐到教室里,默默等另外两个人。过了几分钟,陈文轩也到了。
张雪崖是踩着上课时间点来的,进门时虽然脸色如常,但谢霜雨发现他呼吸不稳,脱了外套的T恤微微被汗浸湿,看来是跑过来的。
张雪崖、陈文轩和傅嘉意上的小组课是物理化学,数学都是其他时间单独一对一,语英政史谢霜雨给他们划重点,梳理知识框架,让他们平时在学校背诵复习。
小组课上完后,三人没有走,而是在自习室讨论问题。
谢霜雨舒了口气,灌完一杯润喉茶,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微信。今天要讲的内容已经提前发给暗塔,现在直接视频讲课即可。
视频一连接,入目是一张宽大的原木桌,那桌大半个空间被支离破碎的电脑屏和主机占了,上面还见缝插针地堆放着断裂的黑色键盘。
暗塔坐在一张相当昂贵的电竞椅上,朝他抬手打招呼:“嗨,深蓝。”
谢霜雨:“你这桌上?”
“这是我死去的老婆,我要看着她的遗体学习,更有动力!”暗塔往后捋了把自己的头发,原本就凌乱的头发显得更加不羁,“我爸干的。我成绩差,他见不得我玩电脑,听我要学习才弄了个二手笔记本给我用用。”
“深蓝老师,我能不能有续弦就看您了!”他一本正经说。
“不知道为什么。”谢霜雨唇角微弯,露出似乎十分友好的笑容,“我觉得你看着比较适合单身。”
“别呀,深蓝,你说这话太扎心了。”
暗塔一高高大大的朋克风大男孩,撇着嘴装作委屈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惹人怜惜,反而欠揍的感觉。
谢霜雨不再跟他胡扯,挥了挥手中还带着墨香的资料,“珍惜时间,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暗塔懒洋洋地附和,又问,“深蓝老师,什么时候露个脸呗?我可好奇了。”
“讲题需要看脸?”谢霜雨反问,突然又话锋一转,“等你期末考完,如果进了班级前二十,我考虑露脸讲课。”
暗塔精神一振,坐直身子,正色道:“好,我们这就开始吧。”
谢霜雨这边上着课,自习室那边聊开了。
三人正各做各的作业,陈文轩突然说:“哎,你们知道下周五是什么日子吗?”
傅嘉意抬起头看他,“什么日子?”
张雪崖正在写一道几何证明题,写到关键处,笔顿都没顿一下。他是三个人里专注度最好的。
“是深蓝老师的生日。”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张雪崖笔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