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崖恼羞成怒,说不出来话,瘦削的脸红通通一片。
谢霜雨下了猛药,“一分一百块,你不是缺钱吗?从现在起到一模,你提高一分我给你一百,干不干?”
张雪崖瞳孔猛缩,半晌难以置信道:“你是神经病吗?”
谢霜雨从背包里掏出纸笔,当即写了份简易合同,刷刷签上自己的大名,而后把笔递给他,“签不签?”
张雪崖看看合同,又看看谢霜雨的脸,深深地觉得自己遇到一个傻逼,专门来送钱的傻逼。
当即签下自己的大名。
谢霜雨飞快地将合同收起来,这时张母买完卤菜回来,一推门就朝张雪崖说:“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张雪崖没好气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开心?”
他那张脸面无表情时也隐隐带着戾气,此刻又皱着眉,谢霜雨实在是看不出开心。
张母笑眯眯地也不反驳,将卤菜用盘子装好,又忙活着下面条,不一会儿就盛了三大碗面,其中两碗各窝着一颗荷包蛋,是给张雪崖和谢霜雨的,自己的那碗清汤寡水只有白面。
她往张雪崖床边放了凳子,将面放到他跟前,又往碗里夹了好几块卤鸡。
“家里条件不好,你别见怪啊。”张母朝谢霜雨道,“趁热吃。”
谢霜雨说:“我就喜欢面和卤菜,好吃。”
母子二人吃饭特节约时间,呼噜噜几分钟就吃完了,谢霜雨这边才吃了一半,他们汤都已经喝光了。
“你慢慢吃,吃完把碗放那,我还要上班,先走了。”张母说着又出门了。
谢霜雨目送她离开,专心把面吃完,碗一放下就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各门课的入门测试卷,往张雪崖跟前一放。
“来吧。”谢霜雨微微笑道,“入门测,看看你什么水平。”
张雪崖顿时有些懵,“做试卷?”
谢霜雨往他面前的塑料凳子上又叠放几本书,垫成合适的高度,“快做,试卷多别耽误时间,一张试卷一小时。”
张雪崖看着面前的试卷,语文、数学、英语、物理、政史,足足五张试卷,得做五个小时,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我不做。”张雪崖不乐意了,把头一扭。
谢霜雨吐出两个字:“合同。”
张雪崖吸气咬牙,完好的右手张了又握握了又张,最终没有握成拳头打到谢霜雨脸上,而是握住笔,开始写试卷。
太久没有认真做过题了,张雪崖光看题目就不由自主地焦虑起来,觉得上面的字都认识怎么组合到一起,这么深奥难懂呢?
二次根式的运算法则——二次根式……是什么?
证明三角形ABC与三角形CEF全等——看着挺全等的。
韦达定理、一元二次函数的求根公式——呃,我怎么知道韦达又写了什么定理?一元二次函数倒是挺耳熟的。
这试卷怎么除了填空就是大题,连个选择题都没有?蒙都没法蒙!
谢霜雨静静地坐在一侧,翻看着一本科幻小说。
“时间到了。”
他突然出声吓了张雪崖一跳,“拿去!”张雪崖再也不想看那张试卷,连忙扔给他。
接着是语文,总会好点了吧?张雪崖不确定地想。
翻开试卷,第一题居然是根据拼音写词语、根据词语注拼音。他默读了几个,发现大部分词语他还是认识的,总算找回了些信心,刷刷地写起来。
写到第二题是病句改错,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觉得这些句子读起来是怪怪的,但就是说不出哪里怪。他只能随便乱改一通,接着往下写,是名著和诗词填空。
《名人传》描述了哪些艺术家伟大的一生,有三个空,张雪崖想了想填上李白、杜甫、孟浩然。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主角是,张雪崖填钢铁。
杨花落尽子规啼下一句——这个他知道,随我直到夜郎西!
城阙辅三秦——儿女共沾巾!
……
接下来的物理、政史也好不到哪里去,英语更是惨不忍睹,单词全靠造,语法全是蒙。
张雪崖做了一下午的试卷,做得心力交瘁大脑充血,谢霜雨看了一下午他做的试卷,更加心力交瘁大脑充血。
谢霜雨知道他成绩肯定差,但没想到能这么差,这已经不是学渣的程度了,应该叫学空气,简称学弃。
这五张试卷折合成中考卷面满分750分来算的话,张雪崖只有可怜巴巴的250分。
“二百五?”张雪崖脸红脖子粗地看着合同上写的初始分,“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霜雨哭笑不得:“你自己折算折算?”
张雪崖无话可说。
“别丧气,还是有救的。初三上学期至关重要,这学期才开始学化学,你要尽快去学校听课。白天你去上学,晚上去我家补习。”谢霜雨朝他伸出手,“手机号多少?你欠费了知道吗?”
张雪崖不耐烦地低嗤了一声,不太情愿地报出自己的手机号。
谢霜雨在支付宝上给他冲了话费,存了号码打过去又挂断,解释道:“这是我的手机号,你记得保存,还有明天我过来带你去医院复查,你记得把身份证和医疗卡带着,还有——”
“知道了,我又不是傻逼!”张雪崖顿了顿,紧盯着谢霜雨冷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不,你没见过真傻的。”谢霜雨想到大学时期带过的一个学生,那个学生算是他家教生涯中为数不多救不过来的学生,当时真是特别打击他作为家教的自信心。
张雪崖眯了眯眼,“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骂我傻。”
“那么今天就这样。”谢霜雨岔开话题,起身收拾东西,“明天我再过来,对了,你知道叫我什么吗?之前说过了就知道你压根没听,叫我——”
“深蓝。”张雪崖打断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记性特别差?”
“深蓝老师。”谢霜雨强调,而后又说,“不要老是臆想别人怎么觉得你,容易变成被害妄想症,进而就是认为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的中二少年。”
他摸摸张雪崖的脑袋,一脸慈祥,“你已经过了中学二年级,是个成熟的初三生了,肯定不会那样,我看好你。”末了,握拳,“加油。”
说完就跑真刺激。
背后传来张雪崖愤怒的咆哮,“谁准你摸我头的!m,你给我回来!”
震得藏在杂物纸箱里的孔子号抖三抖,默默给张雪崖记上一笔:脾气差,说脏话。
张母刚好回来,从二楼就听见儿子气急败坏的声音,赶紧加快脚步回家,进门就看见儿子臭着张脸,漆黑的眼睛阴沉沉。
“谁又惹你了?”张母问,“你朋友走了?”
张雪崖冷哼道:“他不是我朋友,就是个神经病!挑事的!”
张母知道儿子别扭,嘴上这样说心里并不一定这样认为。
她边烧饭边说,“我看他人挺好,长得好,脾气也好,跟妈说说,你怎么认识他的?他叫啥?”
他一声不吭,并不再搭理母亲,起身拄着拐杖一跳一跳地去洗手间。
当天夜里,张雪崖少有地做起了梦。
梦里他不再是令人避之不及的不良学生,而是遵纪守法的好少年,不逃学不打架,每天认真听课认真写作业,被老师信任,被同学喜欢,过着普通而快乐的初中校园生活。
时光再往前回溯,没有人因为他没有爸爸而欺负他,没有人因为他是从农村来的而瞧不起他,没有人因为他妈妈是清洁工而嘲笑他。
还是小学生的张雪崖快活地跑去游乐场里,和同学们玩了一整天,精疲力竭。夕阳西下时,他和自己的小伙伴挥手告别,小伙伴招手让他来身边。
张雪崖笑着跑过去,小伙伴却突然沉下脸,用力将他推倒,指着他说:“你是野孩子!你家是要饭的!”
“你离我们远点,我们不要跟你玩!”
张雪崖骤然从梦中惊醒,窗外已经大亮,一丝晨光从床帘缝里洒到床上。他半坐起身,发怔似的盯着落在石膏腿上的光斑。
腿和胳膊疼得发涨,肩背的伤口又疼又痒,一阵阵灼烧般地发烫。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安静地忍受着,眼神寂然而阴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寂静的空气中忽然响起手机来电铃声,打断了张雪崖的沉思,他看也没看顺手接了,手机那头传来极好听的男中音,“张雪崖,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