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柒捌』入钟粹宫

巳时初楚邹就出发了,跟班太监小榛子垂脑袋耷肩膀,替他挎了个?包袱一路从皇极门里随出来。包袱不大,他出门也懒得?带东西,不过三两身换洗衣裳,其余不爱添累赘。

不像宋玉柔,听说楚妙给他把小裤和袜子各打包了两箱,怕奴才洗不干净穿了长痱子,预备要么扔掉要么囤着回来洗;他奶奶还给他备了五十小盒每日的零嘴点心,为什么不归到?大盒装?因为怕一口气吃太多?,伤了牙和脾胃,都是用小秤杆称量精准的,每日咸甜各三两。

但宋玉柔临了却没有来,楚邹贴身随行的只有小榛子。那心眼儿比蜂窝眼子还绕的臭小子果然靠不住,头?天傍晚还叫人传信到?宫里,信誓旦旦说把行李都收拾好了,问需不需要给太子爷也备一份零嘴,怕到?江淮干旱没得?吃。

临到?要动?身了,后半夜却听说突然拉起肚子发起高烧,虚脱爬不起来了。为了怕楚邹不信,还叫他的亲爷爷老?东平侯大清早乘着马车颠吧进宫,把仁盛堂坐堂老?大夫开的方子给楚邹过目。

那薄薄黄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十来种药名?,楚邹看都不稀得?看一眼,叫管家太监赏了他一只缩头?乌龟,让老?侯爷顺道带回去。送去以后倒也不见宋玉柔有什么反应,听说那乌龟后来还被养着了,到?年底的时候他奶奶给他炖了一锅当归王八大补汤,可见宋玉柔这小子脸皮修炼得?有多?厚。

楚邹一袭胜色袍摆翩翩,走得?是步履缱风。小麟子追去东华门外,站在他的车马跟前又是帮着捋马鞍又是搁行李,忙得?脚不沾地。

“这上头?的是茶花与?千日红,有平肝定喘之效,太子爷气喘不咳嗽的时候吃。”

“这些是莱菔子与?紫苏子,若是上不来气儿、睡不着,便用滚水浇泡半刻时辰,喝下去便可消解了。”

十年少年清脆的嗓音在风中叮咛,方卜廉着一袭素袍立在车辕旁听着,不由仁爱地摸摸她脑袋:“倒是个?聪明省慎的奴才。”

那手掌宽厚,小麟子被摸得?舒适而羞赧。回头?睇一眼马车,车帘子还没放下来,楚邹在里头?阴着一张脸,只是眯着凤目不看她。

人长大心就变宽了,不再像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生怕他在宫外流血了或忽然被害死?了不回来。她太子爷可是得?干大事?儿的哩,小麟子扬眉笑:“爷一路安泰,赶夏天前回来!”

楚邹竟不见她有半分不舍,一早上都对?她没好脸色。个?没心没肺的蠢奴才,那南下的路途必定颠簸,吃的用的是粗食陋水,小榛子又是个?成日不吭气的木疙瘩,这一路她竟也不心疼他。平日的阿谀巴结都是假的。

楚邹龇牙轻磨:“那宫外是有豺狼虎豹么?你就这么对?你主子。”

小麟子最怕他提这个?,耷拉着眼皮没应。

楚邹蓦地缓和声调:“上来,随我一起去。”

哎,他一这样她就心软。

小麟子想了想,到?底为难地晃着曳撒,眼睛瞥向内廷:“陆老?头?儿腿上不好还咳痰哩,奴才在宫里等太子爷回来。”

“驾——”赶车的侍卫挥鞭子。

“哼,用不着你等,爷不缺奴才伺候。”楚邹便失望地垂下帘子走了。

车马扬灰,小麟子追赶几步。眼见那甬道外头?人影阑珊,陌生如魑魅魍魉,顿地便止步不敢往前,只对?着车尾巴喊一声:“太子爷到?了给奴才来信,奴才识字了。”

马蹄子咯噔咯噔走远,楚邹听见了也跟听不见。人影看不到?了,她才略略有些怅然,迈着细长的腿儿默默往右翼门回去……再不回去院子该长草了。

光阴静悄悄地流转,天黑了亮了又是一天,紫禁城里并不因为东宫的不在而觉得?缺了什么,日子还是照常的过。

四月上头?的时候,小麟子收到?了两件肩袖饕餮的曳撒,都是绿脖子四颗牙的。一件森绿是三皇子做的,叫小邓子直接送进破院里,没有人晓得?。一件赤红的却是二皇子差小喜子送来,也不晓得?那天怎么被他听到?了,他送又不好好送,偏特?特?送去给吴全?有转交。

一个?十七岁的闲散皇子给一个?十岁的小太监送红袍子,怎么听着怎么别扭。吴全?有就把小麟子拘着了,哪儿也不让出去浪荡,就只在御膳房里跟着打杂。

小麟子被看着出不去,只好跟在陆安海歪肩膀后头?学摆膳。在宫里头?摆膳是门不吭声的活儿,得?眼观鼻鼻观心地静悄悄去琢磨。御膳房里的菜式经年累月不变,你看着各宫布的菜都差不多?,一天两天看不出来,时日久了才能悟出那里头?的玄妙。每当送膳太监们?排着队儿等在院子里时,那便是老?太监陆安海最风光的时候,他勾着脑袋不言不语,见哪宫奴才走上来,手便往哪几道上默默一指,那奴才便眼明手快地端盘入盒。像是韩信点兵、气贯长虹,每每叫小麟子肃穆不已。

楚邝的喜好并没有人知道,小麟子是在去清宁宫时,偶然瞥见他用筷子戳着膳桌上的土豆和芹菜玩儿。为什么玩儿,一定就是不爱吃,不爱吃的才会挑起来戏弄。就比如他时不时地挖坑子戏弄自己?。

于是那几天清宁宫二皇子所的膳食便变着法儿的是这两样。

她装模作?样的,把膳食安排得?自以为甚是巧妙,但很奇怪的是,那几天楚邝却把盘子吃得?很干净。

太子爷不在的这些日子,小麟子从白虎殿经奉天门场院往御膳房走,路上总能够遇到?楚邝。他已经像个?大人一样很修长了,是个?英俊的皇子贵胄,每在路上遇到?她,便会撇眉勾唇地对?她笑笑。显见得?是看穿她这几日的小动?作?,料不到?她竟有胆略报复自己?,并觉得?甚是诙谐好玩。小麟子于是不敢再招惹他,每日只是认真学着摆膳的本事?,她心思灵透,不多?少日子便把各宫娘娘的喜好记在了心里。

……

坤宁宫的修复在一天天进行,锦秀时常过去帮衬,等到?四月中旬直殿监把钟粹宫收拾妥当,她也就要携皇九子楚鄎挪窝了。

张贵妃对?于这个?结局是意外的,但也只是面带笑容不表露出来。她现年已是个?三十五岁的丰腴妇人,遇事?不再似当年初入宫时那般急泛,否则也不至被皇帝冷落这些年。只惘然把过程略一回忆,却觉得?有些便宜了锦秀。

挪宫的日子渐近,她便暗地里观量着锦秀的反应,锦秀倒是日复一日不变的谨小慎微着,叫她看不出来什么。张贵妃想了想,到?底锦秀这些年在她身边确实素朴低调,眼帘也是低垂,平素她也偶有叫宫人在背后盯着,并不见锦秀在皇帝跟前有过逾越,张贵妃便又说不出什么。

傍晚夕阳余晖打照进景仁宫里,锦秀在后院耳房收拾了行李,便恭敬地跪在张贵妃跟前辞行。

张贵妃端着茶盏坐在嵌云石直腿罗汉榻上,语调轻轻:“这么多?年了,本宫对?你如何,你也看在眼里。不把老?九给旁的嬷嬷宫女伺候,唯独交给了你,便是看在你本分懂事?儿。今后从这里出去了,他日若是得?脸,也莫忘记本宫这些年对?你的关照。”

她说着,眼睛一目不错地盯着锦秀年轻的脸庞,素日不曾细看,怎生今朝这般一睨,却是别有一番润物细无声的风情。那一句“他日若是得?脸”,便说得?有些艰涩。

锦秀只是谦卑地磕头?感恩:“贵妃娘娘宽厚仁慈,奴婢得?能侍奉娘娘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一日为婢终身为婢,娘娘的恩德奴婢没齿难忘。”

说着又在地上郑重地伏了几伏。

楚鄎亦兜着小包袱在跟前跪下,稚声稚气道:“鄎儿给贵妃辞行,感谢贵妃养育之恩。”

四岁的小儿,身子跪得?圆团团的,眉间眼角全?是孙皇后的影子。似是因为晓得?了自己?是寄养,素日总怯怯着不敢与?人撒娇亲近。

想到?这个?孙香宁遗下的骨肉,张贵妃到?底有些伤感。便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潸然拭泪道:“殿下何以行此大礼,岂不是叫本宫为难。你母后与?我少时情深,一个?王府里十多?年朝夕为伴,她走后本宫不知多?少伤心,惯把你当作?自个?儿的亲骨肉可怜。你如今安康长大,本宫看在眼里自是欣慰,钟粹宫到?底离得?近,得?空了随时回来看看。”

说着爱宠地抚了抚楚鄎稚嫩的小脸蛋,叫锦秀:“那就走吧,赶天黑前回去还得?收拾收拾。”

楚鄎又磕头?,背过身牵住锦秀的袖摆。

紫禁城进入日暮,窄窄的宫墙下光影昏黄,出景曜门往麟趾门直走,一条道儿悠长,两个?人都默默地没有说话。张贵妃叫人在背后盯着,见拐进迎瑞门了这才静悄悄回来。楚鄎瞅着背后干净了,忽而便抬头?对?锦秀哑然一笑,锦秀也勾勾唇,用素净的指尖温柔地划了划他小脸蛋。

晃过父皇的御书房,抬脚跨入清净的钟粹宫门,院子里候着两个?奴婢与?太监,一应物事?收拾得?干净利索。两个?人都静谧无声的,开始憧憬这没有拘束与?压迫的新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今天卡后面即将要开始的一段权谋剧情,结果却没写到那里,囧

让大家久等了,群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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